第7章
“你教我!”
燕孤鳴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勾起袖劍沖風天涯道。
“你教我!”
“什麽态度。”風天涯直起身,“要學藝就好好地磕頭敬茶拜師,我再考慮要不要收你。”
燕孤鳴看着她。
“你教給我,浪人的命給你!”
“……”風天涯嘆了口氣,“你現在的情況不适合說話,我們先進屋。”
回到房間,風天涯又将另一個包裹拿出來。
燕孤鳴坐在一邊。
風天涯:“給你買的新燕毛,換上。”
包裹打開,裏面是幾件粗布新衣。
看着這幾件衣裳,燕孤鳴激動的心竟然慢慢平穩下來,他放下手中的袖劍,伸手去拿衣服。
風天涯看他穿的辛苦,一把将衣服奪過來放到一邊。三兩下把燕孤鳴的衣裳脫掉。
“傷口又浸雨水了,先重新包紮。”
風天涯彎下腰,欲拿幹淨的布撕開。結果剛一動就被燕孤鳴攔住了。
他擡起胳膊擋在風天涯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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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天涯:“做什麽?”
燕孤鳴精壯的上身赤着,低沉道:“你為何對我這麽好。”
風天涯:“什麽?”
燕孤鳴:“你為何要對我這麽好。”
風天涯:“對你好有意見?”
燕孤鳴:“……”
燕孤鳴不知如何開口,風天涯同他之前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
“從沒有人對我這樣好。”
風天涯:“那你人生真是失敗。”
燕孤鳴低下頭。
風天涯将他的衣裳換好,又拿出小刀給他刮胡子。
“你這胡子怎麽長的這麽快,才幾天就滿臉都是了。”
屋外狂風大作,雷電交加,雨點噼裏啪啦地打在屋頂。可屋子裏又如此的安逸,那只小手覆在燕孤鳴的下颚上,軟軟的,暖暖的。
風天涯幾下給燕孤鳴挂好胡子,将小刀放到一邊。
燕孤鳴:“你的衣服也濕了,換下吧。”
風天涯:“馬上就會幹的。”
在這樣冰冷的天氣裏,風天涯碰觸他的手,暖得發燙。
她是在運用內力驅散寒氣。
燕孤鳴:“你的武功是誰教的。”
風天涯坐到凳子上,“怎樣,想打聽你師爺哦。”
燕孤鳴:“你不是我師傅。”
風天涯:“怎麽不是,你讓我教你武功,我就是你的師傅。”
燕孤鳴聲音很緩, “你不是我的師傅。”
風天涯:“哎呦,劍法不想學了?”
燕孤鳴:“學。”
風天涯:“那你就乖乖叫我師傅。”
燕孤鳴:“你不是我師傅。”
風天涯急了,她噌地一下起來,站到燕孤鳴面前。
“想造反呀!”
風天涯一手拿着果子,一手掐着腰,嘴裏還包着半塊咬下的果肉,鼓鼓囊囊。她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配上淡黃色的衣衫,就像只炸了毛的小雞。
“……哧。”
燕孤鳴看着風天涯,笑了出來。
風天涯第一次見到燕孤鳴笑,也許這還不算是笑容,但是對于這個冷冷硬硬的江湖浪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她忽然變得呆呆的。
“蠢燕,你有梨渦。”
燕孤鳴:“有又怎樣。”
風天涯撇撇嘴,“你到底要不要拜我為師。”
燕孤鳴:“你知道什麽是師傅麽。”
風天涯咬了口果子,“當然知道,我知道什麽是師傅,知道什麽是徒弟,我什麽都知道。”
燕孤鳴嘴角輕輕扯着,眼神有說不出的意味。
“那你知道什麽是男人麽。”
“……”風天涯一時沒說出話,她看向燕孤鳴,後者也靜靜看着她。
“我怎麽不知道,你就是男人。”
燕孤鳴移開目光。
風天涯:“怎了。”
燕孤鳴停了一會,開口道:“明日起,你教我使用袖劍。”
風天涯:“你要叫我師傅我才教。”
燕孤鳴看向她。
“我不拜你為師。”
風天涯:“嫌我年紀小呀,我比你厲害。”
燕孤鳴:“我知道你厲害。”
風天涯:“那你為何不拜我為師。”
燕孤鳴的目光直直望向風天涯的眼睛。
“我不想你做我的師傅。”
風天涯皺眉,“可我想你叫我師傅,我想做你的師傅。”
燕孤鳴看着少女,他擡起手臂,塌軟的手掌碰了碰少女的胳膊。風天涯似是明白了什麽,伸手握住了他。
燕孤鳴:“我不叫你師傅,依然會記得你。浪人的情義,不會局限于一個稱呼,你放心。”
燕孤鳴漂泊近三十年,人情世故自然懂得比隐世的小丫頭多。
他懂得風天涯的內心。
風天涯握着燕孤鳴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因為筋脈的緣故,他的手指有些發軟,但是他盡力地握住她,那微弱的力量,風天涯感覺得一清二楚。
燕孤鳴看着風天涯,張開嘴。
風天涯将手裏吃了一半的果子扔進去,燕孤鳴嘎嘣嘎嘣地咬碎了。
風天涯:“你肩上的傷還沒有完全恢複,不能劇烈地動,明日起你将袖劍戴在手上,适應它的重量。”
燕孤鳴:“好。”
風天涯坐到燕孤鳴旁邊,将他的手舉起來玩。
燕孤鳴的手很大,伸開手掌能包住風天涯整張臉。
“你的手不能這樣下去。”
燕孤鳴擡眼。
風天涯:“我師父曾經同我講過,雲雨山的背面有一處峽谷,谷中生長着一種蜘蛛,名叫金剛蛛。”
燕孤鳴:“有什麽用。”
風天涯:“金剛蛛的蛛絲至堅至硬,又有韌性。用它織成手套,可以幫你固定手指。”
燕孤鳴:“我去抓。”
風天涯:“……”
“山都下不了的人,還敢說抓金剛蛛。”
燕孤鳴:“……”
風天涯:“明日我出去一趟。”
燕孤鳴:“那我何時學劍。”
風天涯打了個哈欠,“不知道。”
燕孤鳴:“我想學劍。”
風天涯又不耐煩了。
“想學自己研究去。”她站起身,往床上一倒。“睡覺了。”
燕孤鳴:“……”
第二天,風天涯起的時候,竟沒看到燕孤鳴。
她走出屋子。
燕孤鳴在院子裏練劍。
他劍招雖失,但劍魄還在,劍法走向也算流暢。
“要命。”風天涯晃了晃脖子。“都說了你先不要亂動,不聽話呢。”
燕孤鳴停下。
“我沒事。”
風天涯:“不要練了,就你這劍法,練了也是白練。”
燕孤鳴走上前。
“何處不好。”
風天涯:“等我回來再說。”
燕孤鳴攔住她。
“我與你同去。”
風天涯仰頭看着他。
“聽不懂我說話麽,你現在不能亂動。”
燕孤鳴:“……”
風天涯繞過他,向崖下一翻身,瞬間不見。
天涯峰的絕壁上,風天涯扳住石縫,一層一層地往下移動。這萬丈懸崖,就算是她也不敢大意。
就在她向下跳動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異樣。
她一擡眼,看見懸崖邊一道人影踩着石頭正往下滑。
“要命了。”
風天涯來不及多想,腳下一跺,借力向上,拎着燕孤鳴的脖頸一躍回到天涯峰。
高大的男人被她一下甩到地上。
“不活了?”
剛剛那一摔剛好是右肩觸地,燕孤鳴臉上一白,他捂着肩膀站起來。
風天涯:“想怎樣。”
燕孤鳴:“我與你同去。”
風天涯:“哦,想死。”
燕孤鳴:“命是浪人自己的,我要去哪,你不能攔。”
風天涯看着他,男人靜默地站立。
風天涯:“你手也沒有,要怎麽下山。”
燕孤鳴擡起手腕,那袖劍下面,有一道彎鈎,是風天涯為了方便他做事弄的。
風天涯:“……”
“就憑這個你想下天涯峰?”
燕孤鳴不語。
風天涯:“我那個是給你穿果子吃的。”
燕孤鳴:“浪人今日下山。活着,我們一同去找金剛蛛,死了,你的恩情浪人來世報答。”
勸不動,風天涯知道,她勸不動。
“随你了。”
風天涯轉身。
燕孤鳴:“多謝。”
他來到懸崖邊,懸崖下雲霧缭繞,看不見有多深。
燕孤鳴翻身,鈎子勾住一塊大石,用腰腹的力量吸附在石頭上,開始往下動。
風天涯還站在天涯峰上,她沒有下山,也沒有走過去看看燕孤鳴的情況。她的目光一直向前,看着霧蒙蒙的遠方。
萬丈絕壁前,高大的浪人如同一只蝼蟻,在蒼天的巨手下苦苦求生。
他的手腕已經明顯地感到麻木,肩膀也在抽動,斷掉的胳膊像是回來了一樣,不停地痛着。
燕孤鳴的嘴唇滲出了血,他沒有多餘的手擦掉,血跡滑下來,留了道道印跡。
勾不住了,他要勾不住了。
他的手腕像是折了一般,左臂也一直在抖。
不能松手,松手一切都完了!
燕孤鳴牙關緊咬,使出渾身的力氣扳住石壁。
他從未想過失足的時候風天涯會救他,燕孤鳴一生從未将自己的性命握在他人的手掌中。浪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他移動的速度很慢很慢,大部分時間都在依附石壁穩住身體。
太陽下山的時候,他才到了半山腰。
天涯峰之所以人煙罕見,就是因為它是一處絕壁。
山峰四周皆是直上直下的石崖,沒有緩坡。
不過好在,半山的位置有一塊支出來的大石塊。
燕孤鳴顫顫巍巍地落到石塊上。
他的身上像泡了水一樣,整個人都在抖,左臂暗暗發青。別說動,他連站都站不住了。
一直支撐的意志随着這一刻的微微放松,整個垮掉。
燕孤鳴眼神迷離,怔怔地看着天邊的夕陽。
在他暈過去的一瞬,他似乎看到了風天涯站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