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丘尚書寫這句詩的時候,只有她們母女兩個在。
丘夫人伸手拿起面前的紙,仔細看着上面的詩句和熟悉的筆跡,是京中小姐最流行的簪花小楷,卻又和別人不同,一筆一劃間似是透着灑脫和坦然,是她女兒的筆跡啊。
“绾绾?是我的绾绾嗎?”丘夫人睜大了眼睛,手裏的紙落了地,她緊緊握住木藍的手,語氣顫抖,神情期待又忐忑,生怕不是自己所猜測的那樣,急需一個肯定的回答。
木藍握緊丘夫人的手,她看着眼前比印象中憔悴了許多、瘦弱了許多的人,忍不住滿眼淚水,哽咽道:“娘親,是我啊,是绾绾啊。”
自從在竹縣的縣學裏醒來,自從變成窮書生木藍,她膽戰心驚,既惦記着爹娘,又記着殺身之仇。
這麽多天從未與人訴說,也不敢與人訴說,這一刻她終于可以把心中的擔子放下一些了,終于見到娘親了。
“绾绾,我的绾绾,你怎麽…怎麽會?你到底去哪了呀,你讓為娘好找你知道嗎?”丘夫人一扯她的胳膊,緊緊抱住女兒,又氣又恨又慶幸之下,擡手打着木藍的背,力道卻輕了又輕,像是在對待什麽珍寶一樣。
木藍無聲落淚,見丘夫人哭聲越來越大,她忙安撫道:“噓,娘親,你先別哭,小點聲。”
馮媽媽還在門外,哪怕是在裏間也有可能聽得到動靜,她不敢大意。
丘夫人稍微冷靜了一些,她露出滿臉笑容,一邊擦着眼淚一邊道:“好,娘不哭了,快跟娘說說你都去哪了,怎麽模樣也變了一些。”
母女兩個都鎮定了些,木藍這才耐心地講起了自己的經歷,從半年前庶妹帶來的一封信開始,到後來被未婚夫推入護城河中,再到成為窮書生,與李橘白領了婚書入贅到李府,而後是現在和娘親相認。
丘夫人聽得臉色變換,最後滿眼憤怒:“他們怎麽敢?绾绾這就随娘親進京,讓算計你的人付出代價。”
木藍嘆氣,搖頭道:“我們怎麽讓他們付出代價?沒有證據,且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牽涉其中,又為何會害女兒性命,所以不能盲目行事。”
“你說得對,是娘思慮不周了,可難道就讓他們逍遙法外嗎?”
丘夫人不甘心,一時之間又找不到辦法,心裏只能幹着急。
木藍笑了笑道:“娘親放心,我與夫子都中了舉,這次進京就是為了參加來年三月的會試,你回府後先和爹爹暗中查探庶妹和姨娘等人,我們徐徐圖之,定會将他們繩之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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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想好了,回客棧就跟夫子坦白,若李橘白願意相助,尚書府必傾力感謝,若不願相助,她們便繼續做表面妻妻,絕不牽累。
至于擔心李橘白洩密,木藍一點也不擔心,這些日子別的不說,對于夫子的人品,她一百個放心。
丘夫人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女兒話中的重點:“你方才說已經成親了?還是入贅?不行,堂堂尚書府嫡女怎能入贅,我不答應。”
“娘,我和夫子已經領過婚書了,而且我現在哪裏是尚書府大小姐,若不是夫子,女兒或許早就餓死了,也不會中舉,更不會這麽早見到您。”
木藍故意把李橘白說得重要了些,實在是她心裏也沒底,至于搭夥過日子的話肯定不能說,說就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互許一生。
不然爹娘肯定會讓她和夫子和離,而她并不想和夫子分開,難得遇到一個人品極好,樣貌過人又才華出衆的女子,搭夥過日子都放心得很。
換了別人,她還真不敢了,萬一又是一個呂家三郎,拿命去賭一個不确定的未來夫婿,她沒那愛好。
還是夫子可靠。
丘夫人心情複雜,按理說這個什麽李夫子對他們家有大恩,但以身相許多少有點過了,而且對方還是個女子,她女兒還入贅了,怎麽聽都有點不舒服。
“她對咱們的恩情無以為報,但可以從別處找補,不管是錢財還是地位都竭力給她,唯獨你這婚事不行,爹娘老了,若你今後沒個一兒半女傍身,說句不好聽的話萬一哪天逝了都沒人知道。”丘夫人依舊不贊同。
木藍搖了搖丘夫人的胳膊:“有一兒半女又怎麽樣,難道死了被發現還能活過來不成,再說了夫子那麽好,再找個男子能保證不是呂三郎那樣的嗎?他來提親時可是你們說良配的,結果女兒命都沒了,還配什麽?”
丘夫人嘴巴張了張,半晌啞口無言,是她和老爺看錯了人。
“這事以後再說吧,你先随我回京,老爺還擔心着呢。”
木藍又是搖頭:“娘,說好了你和爹爹查府中,我查外面,若是直接跟你回府,還怎麽暗中查探?再說了我以現在的身份進京最是安全,若是相認反而會危險不是嗎?”
丘夫人瞪了她一眼:“怎麽說都是你的理,那個夫子是個怎麽樣的人,什麽時候讓娘見見?”
“她啊,說個很好很好的人,已經是您的兒媳啦。”木藍想起李橘白便感到一陣心安,大概是這半年的相處已經讓她不自覺地生出了依賴,只是想想就覺得安心。
“我可沒有兒子,哪來的兒媳,我只有一個女兒。”丘夫人冷着一張臉,看女兒一提起那人就神思不屬的樣子,心裏既喜又氣。
“娘~那…不是兒媳就是您女婿,是您教女兒要從一而終的,我既從了她,就不會再多看別人一眼。”
木藍知道娘親最是心軟,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撒嬌。
丘夫人果然無法,她無奈又寵溺地撫着女兒的頭發:“不管是什麽身份,總要先讓娘見一見才能放心,你說得對,我們需徐徐圖之,這次進京就先兵分兩路,到了京城找到落腳的地方就往家裏傳個信,你們不方便來尚書府,為娘就悄悄去找你們。”
丘夫人本來就是極聰慧的人,這麽多年的當家主母也不是白做的,從重逢中的喜悅中冷靜下來,她也明白眼下不是相認的時機,女兒的做法是可取的。
木藍點了點頭,又和丘夫人說了好一會話,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出了門又換上一副淡漠的樣子。
回到客棧,她忍不住一陣頭大,這邊也要費心解釋一番,不知道現在後悔行不行,她可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嗎?
“到了京城,夫子要不要與我娘親見一見?”
李橘白原本眉眼沉靜,冷不丁地聽木藍丢過來這麽一句沒頭沒尾地話,讓她忍不住面露驚訝:“你的娘親在京城?”
她之前打聽的消息是,木家的女主人到了中年就因操勞過度病逝了,只剩下木老爹一個長輩,所以她很是不解,但隐隐地又覺得自己的疑惑都要解開了。
比如那判若兩人的筆跡;比如經義很差,策問卻很好;又比如明明出身貧苦沒經過教導,言談舉止間卻教養極好。
木藍頓了頓,這次是從尚書府說起,直說到半個時辰前和丘夫人相認。
說完,她小心地看了眼李橘白:“夫子覺得如何,進京後要和我娘親見一面嗎?”
李橘白消化着這一長串的消息,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釋,盡管匪夷所思卻又合情合理,她勾了勾唇:“你不先問一下我是否相信這一番話嗎?”
“那…夫子相信我說的話嗎?”木藍心頭一動,目光裏都是李橘白嘴角邊露出的笑意,她想自己已經知道答案了。
李橘白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接下來的話卻在無聲中給出了答案:“丘绾?很好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