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張素商都上了,阿列克謝自然要撸袖子跟進。
一米九的小巨人和一米八的大塊頭一起動手,在平均身高只有一米六五的年代,他倆打群架只能說是一路平推,戰鬥在兩分鐘內就結束了,兩人連皮外傷都沒受。
張素商将最後一人摔了出去,阿列克謝走過去,想要攙扶挨揍的人:“你沒事吧?”卻被一把推開。
張素商這時才看清這個人的長相,他看起來三十來歲,金棕發,深藍眼,修長而清瘦,眉眼精致。
他沉郁的看了兩個少年一眼,勉強勾起嘴角。
“謝謝。”說完這句話,他便一瘸一拐的要離開,張素商連忙跑到他前面攔着:“你受傷了?要不要找個地方看看?”
男人平靜的回道:“我沒錢。”
窮人看不起病,這個道理放在二十世紀初也是一樣的。
張素商眨眨眼,手往口袋裏掏了掏,男人以為他要掏錢施舍自己,心中有點難受,正要拒絕對方的好意,就發現這少年掏出來的是幾張帶着濃重藥味的正方形白色布料。
張素商遞過去:“我平時喜歡運動,也會有扭傷的時候,你回去先冷敷,再貼這個,很有效的。”
此乃蔣靜湖家傳秘制膏藥,人家只帶到俄羅斯五十貼,張素商一個人就将之用得差不多了,搞得蔣靜湖不得不到處找藥材,準備重新制些新膏藥,還被隔壁宿舍的人以為他在搞巫術。
幸好蔣靜湖平時也會給宿舍樓的其他人看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經那些前病人解釋,順帶又吹了一波蔣家中醫,才讓蔣靜湖免去被架上火堆享受頂級桑拿的待遇。
男人接過膏藥,深深的看張素商一眼,轉頭走了。
等人家至少走出去十米遠了,張素商才回頭搭着阿列克謝的肩嘿嘿的笑:“你認識他啊?”
阿列克謝睨他一眼:“不認識。”接着他又補充道:“但我知道他是誰。”
男人的名字是奧洛夫,曾是佳吉列夫芭蕾舞團的成員,對,就是那個舞蹈之神尼金斯基待過的地方。
而在俄羅斯于1917年獲得新生前,很多芭蕾舞者都是權貴的禁脔,被當做禮物送來送去是常态,而且他們也必須攀附富人以獲得贊助,才能拿到向上的機會,這是一種潛規則。
比如說命途多舛的尼金斯基,他從舞蹈學校畢業後,先是做了巴威爾.列沃夫王子的情人,這位花心的王子沒多久就厭倦了他,後來又被波蘭貴族季什契耶維奇伯爵收下,後來又被送到了三十五歲高齡、挺着一肚子脂肪的佳吉列夫床上。
再比如安娜.巴甫洛娃,她曾是沙皇的寵兒。
佳吉列夫是俄羅斯著名的藝術活動家,組織過許多俄羅斯舞者前往歐洲巡演,在1913年成立了佳吉列夫舞蹈團。
在得到尼金斯基後,他欣喜若狂,請來德彪西、斯特拉文斯基為他編曲,又請福金為他編舞,卡爾薩文娜為他做舞伴……直到尼金斯基受不了佳吉列夫的控制欲和暴力,和妻子結婚生女,離開了佳吉列夫。
張素商從4歲開始練芭蕾,自然知道這些故事,所以阿列克謝一說奧洛夫以前隸屬于佳吉列夫舞蹈團,心裏就什麽都明白了。
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曾經神一樣的尼金斯基現在已經因精神分裂住進了療養院,要說他瘋了和他的人生經歷無關,顯然是糊弄人的,而奧洛夫雖然作為舞者沒尼金斯基那麽有名,也沒躲過一些潛規則。
阿列克謝和張素商說:“在1917年後,有部分芭蕾舞者選擇逃離那些貴族手裏,奧洛夫和他的妻子吉賽爾開了一家芭蕾舞教室,但他太好看了,所以總有一些人會拿他的過去說事。”
而他認識奧洛夫,是因為他有個同學是奧洛夫妻子的弟弟,也是格勒大學物理系的學生,他常說姐姐受姐夫的名聲連累,兩口子過得不太好,明明他姐姐早年是個很不錯的編舞。
聽到這裏,張素商表示:“那你之前的表述有誤,奧洛夫不是喜歡男人,而是曾被男人強迫過,他是受害者,等等……”
張素商眼前一亮:“奧洛夫的舞蹈教室收費是多少?他老婆的編舞收費貴嗎?”
阿列克謝懵逼:“啊?”
熊大發現了,自家室友的關注點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沒在奧洛夫的性取向上,他之前動手是看不過別人以多欺少,現在則關心奧洛夫的老婆的編舞收費。
阿列克謝哪裏知道這些,張素商急得一跺腳:“哎呀,米沙今年又要去參加世錦賽了,節目還沒定好呢!”
米沙說要張素商幫他編舞,可張素商哪會啊?
而且他之前讓米沙去報芭蕾舞班,提升肢體美感,可普通芭蕾教室裏的老師只能教小孩子,米沙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男人混進去,據說每一天就羞恥感爆棚,雖然也有一對一的私教課,但套用一句張素商的話:那些老師的水平并不值那個價。
高級的芭蕾學校又要考,米沙壓根沒那個水準,張素商去考還差不多。
于是米沙的芭蕾現在還是張素商在兼職教,但他平時要上課寫書做翻譯,能給米沙的時間有限,正愁着呢,天降佳吉列夫舞蹈團畢業的奧洛夫和吉賽爾。
張素商立刻轉頭追出去:“奧洛夫!等等!你先別走!”
阿列克謝:“秋卡!你的自行車和列巴還在這呢!”
此時奧洛夫才走出去半條街,結果就聽到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回頭一看,是方才幫了他的那個中國少年,中國少年後頭還跟着個扛着自行車的小巨人。
奧洛夫差點被他們吓得拔腿就跑。
第二日,米沙被他的好教練召喚到了托馬曼街道38號,那裏很偏,要不是張素商的體型很給人安全感,他一個人可不敢在這種昏暗的巷子裏穿行。
“到了。”
張素商站在一扇破舊的門前,門邊上挂着塊牌子——吉賽爾舞蹈教室。
米沙忍不住問道:“秋卡,這裏看起來很破舊。”
這處居民樓的條件比張素商和阿列克謝住得地方還要差得多,但張素商拍着胸部和米沙保證:“放心,這裏面打掃得很幹淨,練舞的扶欄也很結實,是這裏的老師自己敲上去的,他們的教學能力我也考察過了,水平不錯。”
奧洛夫和吉賽爾只租得起這樣的地方,這間教室是他們工作的地方,也是他們的住所,做飯要靠整棟樓唯一的廚房,廁所也只有一個,無論是衛生還是環境都不好,但要是再招不到學生,他們連下個月的房租都付不起了。
所以昨天張素商在和奧洛夫談完事情以後,順手将那個五斤的列巴留了一半給他們。
張素商在米沙這裏的信譽很高,他敢說這裏好,米沙就敢信,他推開搖搖晃晃的大門,地面打掃得很幹淨。
進門是一個桌子,兩把凳子,狹窄的走廊角落裏擺了一盆枯黃的植物,奧洛夫坐在那裏,背面是一扇門,見他們進來,奧洛夫連忙起身,看起來有些局促:“早上好。”
張素商介紹:“米沙.普拉托夫,我的學生,一個優秀的花樣滑冰運動員,米沙,這是奧洛夫,水平很好的舞蹈老師,他的吉賽爾以前也是芭蕾舞者,還會編舞,你先和他們試一節課。”
試課,一個後世許多培訓機構都有的招生技巧,學生只需要花很少的錢,甚至是不要錢都能來上一節課,能不能留住生源,則看老師自己的本事了。
張素商交了10個戈比作為試課費,讓米沙換好舞鞋進教室熱身,正如張素商所說的,這間教室的衛生被打理的很好,牆上的鏡子被擦得沒有一點灰塵,窗邊的鋼琴很舊,但保養得很好。
吉賽爾女士是一個黑發藍眼的美人,說話的聲音細細柔柔,很客氣的請張素商坐在鋼琴凳上,然後毫不客氣的和張素商對着米沙的儀态指指點點:“他的脖子前傾,這太醜了,像只烏龜。”
張素商:“這小子懶,除了上冰,其他時間都愛駝着背,我敢說他老了以後肯定會變成個駝背爺爺。”
吉賽爾:“還有圓肩,這和探頭、駝背是一體的。”
張素商:“所以我需要你幫我把他變成一只天鵝。”
吉賽爾:“天鵝就不要指望了,你自己去練還差不多,村口的大白鵝可以指望一下。”
張素商:“那也行。”
這兩人毫不客氣,張素商敲了敲琴鍵:“那麽,先來一組把上訓練,奧洛夫,你帶着米沙一起做?”
他坐正,雙手放置于琴鍵上,随着指尖一動,輕柔的鋼琴聲流瀉而出,芭蕾舞者們練習時總會伴随着音樂,這能輔助他們更好地找到樂感和節拍。
米沙驚愕的看着他,之前張素商帶他練舞時都是喊口號,或者用手打節拍,沒想到教練居然還有這麽一手。
伴随着琴聲,奧洛夫找回一點在舞臺上演出的感覺,他的神情寧靜平穩下來。
把上訓練,就是扶着舞蹈教室裏的欄杆做芭蕾基礎動作的練習,比如一位擦地、五位擦地、蹲、小踢腿、大踢腿。
這些動作的練習自然是枯燥的,但每個優秀舞者都是由無數這樣的基礎訓練堆積而成。
由于時代限制,現在的芭蕾動作難度遠不如後世,諸多炫技狂魔派舞者連父母輩都沒出生,但舞蹈的動作本就是由技巧和身韻、情感組成。
奧洛夫的動作優雅而穩定,哪怕是最基礎的動作,也能看出他的身體控制力非常好,基礎功紮實得賽過合金鋼板。
第一組把上訓練,米沙在他的旁邊被對比得如同鴨子,第二組訓練時,奧洛夫便耐心的為他糾正動作,比起張素商,奧洛夫明顯脾氣更好,更加細致耐心,讓米沙感到如春天般的溫暖。
他覺得自己被這位老師的教學風格征服了,當然,如果他上課的時候,旁邊沒秋卡和吉賽爾兩個毒舌人士挑剔會更好。
試課的結果自然是令人滿意的,等交錢時,米沙打算上他們的一對一私教課,誰知一問價格,米沙驚了。
“這麽便宜!?”
吉賽爾好脾氣的回道:“因為我們學生少,目前漲不起價,小夥子,你的教練為你找到了全俄羅斯最物美價廉的芭蕾老師。”
張素商在旁邊問:“還能再便宜一點嗎?”
吉賽爾瞪他:“你要餓死我們嗎?都是無産階級,你怎麽這麽精?”
張素商不好意思的:“嗨,小時候老是和家裏人出門買菜,習慣買東西的時候講價了。”
解決米沙這件事,張素商也算了了一件心事,正好他們樓底下又搬來了新住戶,老是蹦跶的話,會被一樓住戶從門縫裏塞恐吓信,有了這兒,他也算多了個練舞的地方。
他還和奧洛夫、吉賽爾提建議:“要招生的話就得主動,你們弄些傳單去附近的小學門口蹲着,看到有帶小女孩的家長,就過去塞傳單,記得告訴他們你們這裏有10戈比試課一次的活動。”
吉賽爾認真記下張素商給的提議,但在試課起效之前,這裏就迎來了第二個學員。
曾和張素商在人工冰場有一面之緣的盧卡斯不知道從哪打聽到這個地方,也找上門來要學芭蕾。
奧洛夫這時候就看明白了:“這個人是來蹭秋卡課的。”
馬克西姆教練一邊交錢,一邊豪爽一笑:“學習先進技巧的事,怎麽能說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