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個陳舊的鐵鍋內,裝着翻滾的土豆和少許鹽巴,連蔥花和油星子都找不到,清淡的讓人想要流淚。
有人看過俄餐百年變遷史,1916年的時候,俄羅斯流行吃烤鹌鹑、烤蔬菜和酸白菜,但那都是有錢人才配吃的,普通人有土豆都算不錯了,現在俄羅斯經濟開始上升,但最近流行的檸檬煮鳟魚也是窮學生吃不起的。
阿列克謝用勺子在湯裏拌了拌,眼中帶着對食物的渴望,雖然已經吃了快一個月土豆,但如果長期生活在頂天吃八分飽的環境中的話,是很難嫌棄任何能吃的東西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煮熟的土豆撈出來分開放好。
他們已經連吃了一個月的土豆了,阿列克謝現在準備的是早飯,鍋裏剩下的則是他們的午飯,到時候要帶到學校裏去吃。
張素商做完兩百個開合跳、五十個波比跳,滿頭大汗,喘個不停,這具身體的體力太差了,要是讓他舅爺爺看到了,非得壓着他天天跑十公裏練體力不可,慢跑強度不高,對修煉耐力也極有好處,是最佳有氧運動之一。
可惜2月的聖彼得堡室外實在不适合作為運動場地,潑一盆水在地上就能結冰的天氣,在外邊蹦跶是和自己過不去。
活到九十歲,這是一個多麽宏偉又艱難的目标啊,張素商可舍不得讓自己病。
等終于喘過來了,張素商便趁着身上還有熱氣,去後院的井打了水,拿抹布将門窗桌椅地板都打掃了一遍,鑒于養父之一是學醫出身,張素商的衛生習慣很好,加上現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再連個家務都不做的話,真心說不過去。
阿列克謝一轉頭,就看到那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華夏少年撅着屁股,費勁的和地板戰鬥,他喊道:“秋卡,來吃飯吧。”
張素商應了一聲,走到餐桌邊,看兩人盤子裏孤孤單單的土豆,他挽起袖子。
“阿列克謝,你等等,我有個好東西。”
在阿列克謝疑惑的眼神中,張素商跑回卧室,搬出來一個小罐子,阿列克謝露出驚喜的神情:“這是泡菜?”
張素商:“沒錯!”
泡菜是俄羅斯在冬季的重要物資,俄式泡菜也是泡菜界的一大山頭,其中的酸黃瓜更是俄式美食的重要組成部分。
張素商昨日就在市場用賣廢品得來的錢買了一小罐泡菜回來,不是不能買更多,畢竟他還有給圖書館打掃得來的薪水,但如果要在家裏大量的儲存泡菜的話,還是自己做更劃算。
張素商在吃飯時提出了要自家做泡菜的想法,阿列克謝猶豫一陣,回道:“我不會做。”
張素商:“我會啊!”
他爹廚藝特別好,爺爺奶奶家更是開飯店出身,張素商雖不是專業大廚,好歹也有幾分家傳手藝傍身,東北泡菜、四川泡菜、韓式泡菜、俄式泡菜通通滴沒問題!
阿列克謝也高興起來,他歡呼一聲,跳起來收拾了鍋碗,難得活潑得像個20歲的年輕人。
臨行前他還高高興興的拍着張素商的肩膀說:“秋卡,你早說你會腌菜啊!我其實也受夠只能吃土豆的日子了!”
張素商又一次差點被他拍得載地上:“那你以前怎麽不做?”
阿列克謝:“我不會啊!”
兩人一起出了門,張素商身上還有點汗,被風一吹,不由得打了個噴嚏,阿列克謝轉頭看他一眼,将圍巾摘下,往他脖子上繞了幾圈。
“秋卡,你的保暖衣物太少了,連襪子都只有兩雙。”
張素商揉揉鼻子,苦着臉:“別提了,那兩雙襪子都被我洗硬了。”
要是不講究點的,一雙襪子穿三四天,翻過來再三四天還行,張素商不行啊,他是練花樣滑冰出身,以前腳往冰鞋裏一捅,一練就是一整天,不天天換的話,腳都漚成鹹魚臭豆腐蛋了,是以早就養成了一天一換的習慣,到這以後也是再怎麽想忍,也要兩天換一次。
愛運動的男生真不能不注意清潔,不然光體味都夠迎風熏十米的。
在阿列克謝看來,他這個室友在很多地方都有點臭講究,他共有三雙厚襪子,也是穿三天才換洗一次的,他看了眼秋卡挂在室內的某雙棉襪,上面已經破了個洞。
此時雪有點化了,走起來滑溜溜的,張素商的千層底棉鞋面對濕滑路面有些頂不住,一路走下來,腳裏面濕濕的,走起來鞋底打滑,他也沒抱怨,随着前方路面的雪多了灰色的污跡,就知道這是快到人多的地方了。
俄羅斯前幾年因着國內戰争導致通貨膨脹,甚至出現過100000面值的鈔票,現在局勢穩定了,國家開始進入上升期,盧布上的數字便開始縮水。
張素商拿着兩張3盧布的鈔票,就拿下了兩袋子白蘿蔔,原本他還想再把價格講低點的,但賣菜的大爺壯碩如熊,成交價格本來就低得人家快提鋤頭打人了,哪怕邊上有個身高一米九的室友掠陣,他也不敢再逼。
殊不知阿列克謝看張素商的眼神已經浮現了一抹敬佩,他以前從沒買過這麽便宜的蘿蔔。
接着他們又買了鹽,手頭材料有限,現在也不是吃黃瓜的季節,做點東北酸蘿蔔就不錯了,他們租的房子裏有個一米高的水缸,但房子後面就有井,不蓄水也沒關系。
最後張素商還買了點面粉,以及一塊白花花的豬油,這是他們今天買的最貴的物品,張素商珍視得不行,交給室友。
“保護好它,這是我們未來一個月的葷腥。”
阿列克謝一手提蘿蔔,一手将豬油摟進大衣裏,嚴肅的回道:“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它。”
見張素商扛着一麻袋,頂着風雪前進時喘得不行的樣子,阿列克謝默默又走他前頭,有人幫忙擋風後,張素商好受了點,他擡頭看了眼阿列克謝高大厚實的背影,鼻子一酸。
爸爸,我又想你了。
兩人回了家,就又打了水,腌酸菜也得先把菜洗幹淨了才行,阿列克謝發着抖,把張素商趕去屋裏點壁爐,自己一個人把水全打了,等張素商出來,兩人一人坐一個板凳上,佝着身子對着蘿蔔一通搓。
在這麽個破時代,想要改善夥食又不出大錢的話,就得自己動手,想要再過上網上下單就有無數美食送上門的好日子,張素商恐怕要活到一百多歲。
呸,誰要為了口腌蘿蔔等那麽久,他自己做!
等到腌這一步,阿列克謝就不會了,張素商就把他拉開:“剩下的我來就行,你去外面幫我買份報紙吧,剛才出門都忘了這事。”
他們家之前都沒訂報紙,實在想看點什麽,就翻圖書館裏的舊報紙和書籍,裏面的知識量夠兩個年輕人嗑了。
阿列克謝應了一聲,手裏被塞了錢,出門前還聽到秋卡在背後喊:“可以多買點街頭小報。”
秋卡看小報做什麽?圖書館內醫學類的書籍那麽多,光教科書就夠多了,這還不夠他學的嗎?
阿列克謝疑惑,還是依言買了回來,看到那雙破了的襪子,忍了又忍,還是覺得不好看,他看了眼室友往蘿蔔上搓鹽的背影,默默回屋翻了盒針線。
張素商将菜都封進了罐子裏,拿冰冷刺骨的井水沖洗了手,這身體是縣城土財主家的兒子,之前十八年活得嬌貴,從沒幹過這麽多活,指縫處裂了個口子,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要是有百雀羚或者郁美淨就好了。”他這麽嘀咕着,又去和面,他受夠土豆了,今天必須換口吃的,不然日子要沒法過了。
他們這次沒在集市買到想要的精細面粉,張素商也舍不得買,提回來的那袋略粗的小麥粉平時只适合烤面包,還是列巴那樣口感偏粗硬的面包。
張素商卻吃不慣這個,等面團揉好,他坐一邊等着,心裏琢磨着白菜和蘿蔔還剩點,可以拿來包蔬菜餅吃。
他拿起被阿列克謝放在桌上的一沓報紙閱讀起來。
幸好在俄羅斯和瓦西裏教練進修跳躍時,對方不僅給他摳了花滑技術的細節,還壓着他學了俄語,張素商又是個語言天賦好的,讀寫水平比原身好得多,看俄語報紙更是不在話下。
在一個銷售量不算大,僅僅在聖彼得堡本市極周邊城鎮有販賣的報紙的角落,張素商看到了想要的東西。
無論是什麽年代的報紙,都是會有征文的,在沒有網絡小說的年代,這些報紙就是文人出道、販賣文字和思想的最佳渠道。
這家名為聖彼得堡早報的報紙正在征集一些市井民間的故事,要求沒提得很細,只說要有趣和吸人眼球。
文章一經登報,會有20盧布的報酬。
張素商:就是這個!
正好這會兒面也醒得差不多了,張素商擡頭看室友:“阿列克謝,問你個事,我和了面,準備待會兒煎蔬菜餅,但煎餅要油,你家鍋可以煉豬油嗎……”
話沒說完,張素商被眼前的場景驚得卡住了。
阿列克謝回頭:“可以煉,怎麽了?”
他順着張素商的目光低頭,看着手裏的襪子,咧嘴一笑:“吓到了嗎?我爸爸是裁縫,我五歲的時候就會替我媽媽縫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