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2“……面不要煮……
季崇理的手機屏幕适時亮了。
宋唯真紅着臉從季崇理的懷裏掙脫出來,盯着少年蹙起來的眉心,擔心地問,“怎麽了。”
“沒事。季決明叫我回去住。”
他放下手機,“我看看你的手。”
宋唯真磨磨蹭蹭把手遞過去,另一只手從書包裏掏出只粉色保溫杯。
熱水從杯口緩緩流出,袅袅蒸汽四散開來,顯得她的眉眼乖順恬靜。
“喝點水吧。”宋唯真蹲在他面前,“你喉嚨都啞了,嘴唇也幹得很。”
季崇理剛一皺眉,宋唯真嗖的一下把手抽出來。
“喂,你不喝水,我可是不會讓你幫我包紮的。”
季崇理挑眉,臉上露出每次擡杠時的欠揍神色,“哦,本來也不用包紮。”
“再過兩分鐘,就愈合了。”
“……”
季崇理見小姑娘就要發作,在她頭上安撫似地拍拍,接過她遞來的熱水。
喝了口後,又倒了些在手心,指腹力道輕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污漬。
“怎麽跑出來的。”
“還能怎麽出來。穿林海,跨雪原,騎着小輪車到你面前。”宋唯真乖乖把手掌遞過去,偏頭避過掌心的血色,“咱們學校只進不出嘛,多虧了老校門和那棵歪脖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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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天開始,我要每周都去探望它,每次進貢一瓶農夫山泉,讓它造福更多學子。”
季崇理淺淺的勾起嘴角,無奈地把本就輕柔的手法,放得更輕,“你啊。”
宋唯真見到他露出的笑容,緊緊懸着的心才從半空中落下來。
“不怕老江罰你。”
少年低垂着脖頸,手裏碘酒棉簽的力道輕緩柔和,眼下的皮膚透着很重的青色。
“今天是返校日,不去也沒關系的。”
宋唯真沉默幾秒,“季爺爺……什麽時候走的。”
“一周前。”
“我應該去看看他……”
宋唯真的話被季崇理打斷。
“過段時間吧。”
他把另一側的厚布窗簾徹底拉開,讓更多陽光灑進來,“日子還得過。”
宋唯真看着他的臉色,點了點頭。
宋唯真和季崇理收拾了一上午,才把被翻得一片狼藉的老屋收拾幹淨。
季爺爺喜歡的東西,包括碎成幾片的紫砂壺,都被季崇理放進一個大的整理箱,放在高高的紅色立櫃上。
午飯是兩個人一起做的。
冰箱裏沒有太多食材,只放着幾個雞蛋,和兩袋過期很久的面包。
宋唯真從保鮮層裏翻出兩根尚且存活的蔥,切成小段,扔進鍋裏熱油爆香,想做點蔥油。
蔥油面,再炒兩個蛋,應該夠最近沒好好吃飯的某人吃飽了。
老屋的廚房比較小,兩個人同時站在裏面更顯得空間逼仄。
季崇理負責煮面,他邊燒水,邊倚着碗櫥,望着切菜的宋唯真。
小姑娘個子不高,更是不适應家裏這個原來由兩個男人用的廚房。
切菜要站在小木墩上,身上的圍裙格外寬大,手裏握着的菜刀是她手的兩倍大,每每下刀,讓人看着揪心。
但好在她的刀功幹淨利落,熟練至極。
雞蛋液攪得晶瑩剔透。
季崇理覺得,她對廚房有種不符合年紀的熟悉。
宋唯真邊做飯邊留心着身後的水聲,适時提醒道,“水開了。”
“哦。”
季崇理的聲音晚了幾秒,然後是他撕包裝袋的聲音,緊接着兩小捆挂面下了鍋,在熱水裏翻騰成軟綿的白花。
宋唯真這頭蔥油剛做好,剛想招呼季崇理遞來一個幹淨的碗,就聽他慢悠悠地說,“沒想到,你還挺早熟。”
宋唯真:???
她兩手端着鍋柄,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不可思議地看了自己一眼。
“你認真的?”
“……”
季崇理輕咳一聲,指尖點了點太陽穴,“……我是說,你的思想。”
“身體,還是年輕的。”
“……”
蔥油嘶啦一聲倒進碗裏。
“季老師麻煩你好好學語文,早熟和懂事是不一樣的。初中的時候做心理測試,我比同齡人的心理年齡都要大十幾歲。”
“小時候我爸媽經常不在家,會給我留下很多錢供我吃飯用。”
宋唯真沒好氣地說,“但我這個人從小就是個膽小鬼,怕高怕黑怕被壞人跟蹤,所以盡量都提前囤好食材,自己做飯吃。”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我就是因為書讀得多。”
“才會,這麽,早熟。”
季崇理背對着她,用筷子攪拌着鍋裏的面條,輕輕笑出了聲。
“怕高。”
“那還爬樹?”
金黃色的雞蛋液倒進鍋裏,幾秒鐘的時間變成一張薄薄的蛋餅。
宋唯真的聲音在熱油和開水間含混不清。
“因為你在這裏。”
“什麽?”季崇理問。
“我說!”宋唯真舀了一小勺鹽,臉頰被熱氣熏得發紅。
“……面不要煮太軟!”
宋唯真不太餓,只吃了一小碗面,剩下的大部分都進了季崇理的肚子。
熱騰騰的蔥油面下肚,他的臉上才終于泛起點紅潤血色。
飯後,季崇理主動把碗筷端進洗碗池。
宋唯真倚着廚房的小窗戶,心不在焉地繞着校服袖子,“要不你還是先回去住吧,在這裏會觸景生情。”
“梧桐院裏學校也蠻遠的,上學也不方便。”
“要不你申請住校?就說方便學習,你爸肯定會答應的,每次我用‘為了學習’這個借口,我媽媽就什麽都答應。”
捏着白瓷碗的手指緊了緊。
“再說吧。”
宋唯真沒再多問。
季崇理的手機忽地在茶幾上震動起來。
嗡嗡的震動聲讓人頭皮發麻。
他眉目間閃過一抹戾氣,把碗中的水分瀝幹,用旁邊的手巾擦了擦手,走過去看了眼備注,愣了一下,慢了兩秒才接起電話。
“喂,池嶼。”
“老季,宋唯真在你旁邊嗎?”池嶼的聲音有些急,“今天一天夏鴦都沒來學校,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你問問她能不能聯系上鴦鴦。”
季崇理開了免提。
宋唯真聽後心下一慌,連着給夏鴦打了兩個電話,只有一陣陣的忙音。
短信和Q.Q都沒人回。
“小破島你別着急,夏夏可能是身體不舒服,或者感冒發燒了。我一會兒給夏夏的媽媽打電話問一下,應該沒事的。”
“我知道。”池嶼的聲音像飄在空中,“可我心裏就是不安生。”
宋唯真向季崇理打了個手勢,去裏屋給夏鴦的媽媽打電話。
季崇理關了免提。
“怎麽回事。”
“老季,最近我看新聞,宜城來了個流竄犯,在B市強.奸了五個小姑娘。夏鴦她性子軟,人長得又好看,平時我告訴她少搭理路上那些搭讪問路和乞讨要錢的,她都說這世界上誰活着都不容易。”
“她太單純了。”
“她那麽瘦,體育也不好,我之前讓她跟我一起鍛煉,她堅持不下來。要是遇到壞人,她能跑得過嗎?”
池嶼慌亂無措道,“萬一,萬一她碰上了這個壞人可怎麽辦,我又不在她身邊。”
“池嶼,你冷靜點。”季崇理聲線微冷,“她不會有事的,也許現在就在家裏休息。”
“等一等,宋唯真現在正給她家裏打電話,如果有問題,我馬上告訴你。”
“你深呼吸。”
聽筒裏傳出池嶼深深的呼吸聲。
季崇理也沒說話,空氣十分安靜,能聽見小姑娘細聲細氣的說話聲。
又過了幾分鐘,宋唯真從次卧裏走出來。
“夏夏今天不太舒服,跟江老師請假了,你放心啦,我剛剛給她媽媽打了電話。”
池嶼的聲線還是緊繃着,道了聲謝,匆匆挂斷了。
“我送你回家吧。”
天邊的陽光赤紅如血,是黃昏漸漸堕入黑夜的征兆。
宋唯真愣了一下,下意識拒絕,“不用啊,天還很亮,我騎車十幾分鐘就到了。”
季崇理徑直拎起她的書包,把圍巾一圈圈繞在她脖子上。
“聽話。”
季崇理倚着單車,在心中默默數了三百個數字,宋唯真卧室的燈光準時亮起。
他掏出包煙,抽出一支,點上火,然後把那包煙和打火機都扔進了垃圾桶。
煙頭的點點火星在夜裏分明。
冬天已經到了末尾,天卻總不見長。宜城南街的小攤販都沒出攤,連那家甜水鋪關門的時間都提前了。
街道兩旁存着些積雪。
季崇理慢慢地踩着腳踏板,車輪偶爾壓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他慢吞吞地回家,把老屋裏季英河的東西打包放好,把放在立櫃頂上的黑色行李箱拿下來,裝了幾件衣服和學習資料。
又在黑暗裏坐了一會兒。
“喂,小陳叔,你告訴季決明,一會兒派車過來接我。老屋裏我打包封好的東西都不許動,不然他知道後果。”
尼古丁熏染後的喉嚨還有點啞,季崇理喝了口冰水,咳了幾聲。
“老屋裏他愛怎麽翻随他,但不能影響池爺爺和池嶼的生活。”
清瘦白皙的手指握成拳,關節凍得微微發紅。
“他知道我不會跟他回那棟別墅住,讓季決明在宜城南街附近給我租間房,算我欠他的,高考之後我就還給他。”
小陳助理愣了一下,連忙道,“少爺,你還是回來住,不然……”
季崇理嗤笑一聲,“你把電話給季決明。”
那邊傳來一陣窸窣聲,然後是驟而安靜的沉默。
“小理……”
“我不是在懇求你。”
季崇理拉開厚布窗簾,望着淺淡月色,緩緩開口,“也不是在威脅你。”
“但屬于你的兒子,早在五歲那年,就被你鎖在別墅裏餓死了。那時候你在哪裏,生意場上觥籌交錯,還是和不同顏色裙擺的主人共赴巫山?”
“我們的父子關系薄如蟬翼,大概你也不會擔心我重蹈覆轍。”
“……”
“我知道,你已經不能再有孩子了。”
那邊的呼吸聲一滞,季決明氣急敗壞道:“……你,逆子!”
季崇理反而輕笑出聲,“我勸你還是少生氣,守着你的金山多活幾年。”
他的手指在玻璃上,對着月亮畫了一個圓圈。
“記得租好房再讓小陳叔來接我,你也不必過來,誰讓我們相看兩厭。”
“……當然,基于你還想有個逆子的情況下。”
手機裏傳來急促的嘟嘟聲。
季崇理站在窗邊,靜靜地望着那輪月亮。
手指漸漸收緊,按壓在手機側面的關機鍵上,屏幕驟而長亮後,陷入沉寂。
如果前方有路,那他就沖破那層迷霧,去看看清楚。
迷霧的那頭,是他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