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豹上朝
洛白将罐子裏的桑葚全倒了出來,用爪子小心地撥弄成一堆,再将空罐子挂回脖子。
他不舍得就這樣離開,回頭看了眼大床,見楚予昭閉眼睡得很沉,便滑下書案,蹑手蹑腳地走了過去,直起身,兩只前爪扶着床沿往裏面看。
楚予昭的半邊臉陷在陰影裏,卻被燭火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鋒利的臉部線條。洛白端詳了一陣後,又去瞧他手腕,那裏白日被鐵鏈磨破過皮,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楚予昭的手臂就搭在被子外,手腕剛好露了出來,好在雖然受過傷,但傷口已經結痂,也沒有那些觸目驚心的血痕。
洛白放下心,準備離開,但離開前——小豹圓溜溜的眼珠子又轉到楚予昭的臉上——離開前肯定要吧唧一下啊!
他有些興奮地舔了舔爪子,再扶着床沿往前挪了兩步。挪到枕頭邊時,他踮起後爪,伸長了脖子,那顆毛茸茸的圓腦袋,慢慢地,慢慢地向楚予昭的臉湊近。
可就在這時,楚予昭毫無預兆地突然睜開了眼,和近在咫尺的他對上了視線。
那雙眼平靜無波,漆黑深邃,就那麽淡淡地看着他。
這瞬間,洛白整只豹都僵住了,兩只耳朵倏的平貼在腦袋上,身上的毛也根根炸起。
壞了,被朕抓住了。
他從小就被娘千叮萬囑,千萬不能讓人見到原形,所以他變成豹後,總是會避着人。甚至在心裏還有個認識,娘既然這麽不想他被人看見,那麽他的豹形肯定是很醜,不被人所喜,甚至會吓着人的。
可他現在不但被人看見了,那個人還是漂亮哥哥……
楚予昭依舊靜靜地平躺着,眼睛微眯地看着這只小豹,看它湊到面前的大圓臉慢慢後退,一雙眼睛裏全是驚恐,扶住床欄的兩只小毛爪,都在微微發顫。
接着,那小豹就飛快地往後竄,因為速度太快腳下打滑,還摔在地上滾了兩圈,将一條凳子給撞翻。
它迅速翻起身繼續跑,一個突刺躍上書案,碰倒了筆筒,毛筆嘩啦啦掉落一地。再砰地撞開已經被風合上的窗戶,如同箭矢般射.了出去。
窗戶撞開後撞上牆壁,被反彈得重新合上,毛筆骨碌碌滾了一陣後停了下來,殿內又恢複了安靜。
楚予昭正準備坐起身,就見窗戶動了動,慢慢被拉開一條縫,同時窗下傳來兩聲怪聲怪調的貓叫:“喵嗷……喵喵嗷……”
砰!
窗戶再次被合上。
洛白慌慌張張地在橫梁上小跑着,幾次差點踩空掉下去。總算順利到達殿外,趴在自己最熟悉的那根橫梁上休息。
幸好自己會學貓叫,不然就會被朕給認出來是豹了。
洛白有點後怕地回想着剛才那一幕,又被自己的機智所折服。
“……你好好站着,當差就當差,別東張西望的。”
“好哥哥,我們換個位置吧,我站在這根橫梁下面,背心涼飕飕的。”
“你怕什麽?我剛才不是爬梯子檢查過了嗎?上面什麽都沒有。”
“……就是心裏不踏實。”
橫梁下傳來細碎的對話聲,是兩名守在大殿門口當差的小太監。洛白心不在焉地聽着,等到心跳平息後,準備離開。
現在天色已晚,他若是還不回宮,元福姨一定會着急,提着燈籠四處尋他。
洛白扶了扶頭頂的小玉冠,正起身離開,餘光瞥到橫梁最前方的那塊木牌上。
對了,還沒有弄掉木牌呢,趕緊去弄下壓壓驚。
很注重儀式感的小豹,在離開前又撥了撥那塊辟邪牌,在聽到那聲啪嗒墜地的輕響,還有小太監似乎要哭出來的呻.吟後,才帶着将一切都完成的圓滿感,滿意地返回玉清宮。
楚予昭剛看着小豹關窗離開,寝殿門就被推開,成公公帶着兩名侍衛匆匆走了進來。
“陛下,陛下,您沒事吧?”
楚予昭坐在床上,回道:“朕沒事。”
成公公端詳他的神情,見他果然沒事後便松了口氣:“陛下,老奴剛才聽到屋內有動靜——”他目光掠過屋側的書案,看見上面一片狼藉後,愣了愣,“陛下,這是……”
“無妨,我剛才去關窗,結果将筆筒碰掉了。”楚予昭平靜地道:“朕沒什麽事,你們都下去吧,明天再收拾。”
“是。”
成公公和侍衛都退下後,楚予昭下了床,随随便便披了件外衫,走到書案旁。
剛才那只小豹,捧着陶罐不知倒了些什麽出來,他得去看看。
書案上的一沓宣紙被蹬得七零八落,邊緣處還染上了紫紅色的印跡。他揭開面上的幾張後,露出了下方那一小捧桑葚。
因為被擠壓過,嬌嫩的桑葚有幾顆已經壓破了,汁液将案面染得紅紅黑黑。
他垂眸看了片刻,揀了顆完好的,遞到眼前左右看,再緩緩喂進嘴,清甜的汁水頓時在口腔綻開。
楚予昭輕嚼着桑葚,心頭郁氣随着那甜香淡去,眉目間也舒展了不少。
第二天,洛白被元福箍着沒準出去,直到晚上等元福睡着後,他才溜去了乾德宮。
他又變成小豹,剛從殿外廊柱爬上飛檐的橫梁,就看見後面路上出現了一盞燈籠,還有幾道模糊的人影。
這條路通往宮外,晚上基本沒人,他的好奇心又開始作祟,就伏在房梁上往下看。
燈籠漸漸近了,是三名看着眼生的太監,都沒有說話,只匆匆往前。其中兩名擡着塊罩着白布的門板,另一名提着燈籠走在旁邊,警惕地四下張望着。
他們三人經過洛白下方時,突然一陣風拂過,将蓋在門板上的白布撩起了半邊,露出一張慘白中透着烏青的臉,空洞的眼睛和橫梁上俯身的洛白正好對上。
竟然是個死人。
洛白雖然不怕死人,但冷不丁還是被唬了一跳,差點從橫梁上跳起來。
“停停,停下。”提着燈籠的太監連聲道。
擡着木板的人站定,一側的太監用燈籠杆挑起白布往回遮,嘴裏道:“等會出宮時小心點,別又讓布給揭開了。”
“是,公公。”
那太監用白布将屍首重新蓋上,擡頭看了眼擡着門板的小太監,見他們臉上又是驚懼又是戚然,便冷笑道:“別說我沒提醒你們,平日裏若是不好好伺候主子,別哪一天門板上擡着的就是自個兒。”
一名小太監打了個哆嗦,戰戰兢兢道:“可是小遠,小遠也只是給陛下送了湯藥,怎麽就會被陛下給當場活活打死——”
“閉嘴!”大太監一聲叱喝,看了看周圍又壓低聲音道:“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小太監回過神,也吓得面如土色,連聲道:“是小的不懂事,公公莫怪,小的再也不敢說了……”
“這話我就當沒聽見,以後休得再提,今晚的事也不準說出去。”大太監冷聲道。
“是是,謝謝公公,謝謝公公。”小太監感恩戴德。
三人繼續往前,燈籠和腳步都逐漸消失在路盡頭。洛白坐在橫梁上,總覺得躺在門板上那具屍首有些面熟。他仔細想了會兒,突然想起頭一天,楚予昭将他自己關在屋子裏時,有名小太監送去湯藥,又被他一茶杯給砸了出去的事。
這屍首不就是那名送湯藥的小太監嗎?
可只是被茶杯砸了一下呀,怎麽就死了?還說是送湯藥時,被朕給當場活活打死的?
這些人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洛白坐着生了會兒悶氣,這才又溜去了乾德宮。結果将前殿後殿都找了一圈,也沒有見着楚予昭的人。
直到聽見兩名宮女的對話,才知道他是去了幾個被水淹過的地方,要視察當地的受災情況,要過幾日才會回宮。
沒有漂亮哥哥偷看的夜晚,是不完整的夜晚,也是極度空虛寂寞的夜晚。
無處派遣空虛寂寞的洛白,終于纡尊降貴放下身段,和野貓玩到了一塊兒。
一處偏僻的宮牆下,長滿了荒蕪的野草,不遠處有塊池塘,因為久無人打理,覆蓋了綠色的浮萍。
草坪正中有塊大石,一只渾身雪白戴着玉冠的小豹,正襟危坐在大石上。他身後坐着兩只虎斑野貓,前爪高高舉起,分別都握着一張芭蕉葉,交叉舉在小豹身後。
前方聚集着一群花色大小各異的貓,都坐在後腿上,直立身體,前爪抱着一塊小木板。
小豹一只爪子在身側輕輕敲擊,圓溜溜的眼睛看向正前方一只發愣的黑貓,擡起另一只爪子,對着旁邊意氣風發地一指。
——你,去一旁泡茶。
那黑貓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走到小豹指着的地方站好,繼續發愣。
如此裝模作樣上了會兒朝,天上突然響起一道炸雷,地面似乎都跟着在震顫。
衆野貓立即就想跑,但洛白還沒有下令,所以也沒動,只站在原地咪嗚亂叫。洛白學着在朝堂上見過的楚予昭的舉動,沉着臉,用爪子握住用樹葉卷成的‘茶杯’,往正前方用力一摔:“嗷!”
正在上朝哪,朝廷不得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