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56朵血薔薇 (1)
“陛下,我們還去落日之地嗎?”
惡魔輕輕問道。
眼下這情況格外的微妙,失落之地重新被地獄之城吞噬,它的主人莫琳娜此刻已經在米斯特手下戰敗,而作為莫琳娜的一部分,塞蒂亞甚至為此感到高興。
她微擡下颌看着這漸漸被血色占據的大地,輕笑出聲。
“當然要去,我們該去恭賀米斯特先生幸運地躲過了伏擊。”
塞蒂亞回首看惡魔,四目相對,眼底都聚着同樣的狠厲和果決。
“尊崇您的意志。”
惡魔躬身回應,緊接着他身後的惡魔之翼猛然掙開,黑暗裏試圖将他們通話的血線被崩成粉碎,連帶着甚至拯救了在血屍中茍延殘喘的戰熊,戰熊蹒跚地站起來,身上布滿了血坑。
它昂着頭看向半空中的兩人,暴吼一聲,眼底全是噬血和殺戮。
“可憐的家夥。”塞蒂亞微微嘆氣,伴随着她的聲音,黑暗中忽然鑽出來無數影子,那些影子順着戰熊的傷口鑽進了它的身體,緊接着戰熊開始抽搐,眼底的血光與黑色交織纏繞,昭示着戰熊身體裏兩股力量正在進行激烈的争鬥。
這股争鬥并沒有持續多久,只有噬血殺戮本能的戰熊根本無法抵抗無盡的惡靈。
它眼眸的顏色漸漸被蒙上一層黑霧,它搖搖晃晃地站穩,再次擡頭看向塞蒂亞和惡魔時,滿目的尊崇。
惡魔滿意地看着這一幕,他手指隔空點在戰熊的額間,它額間原本嵌着的蔚藍印記瞬間突破屏障,藍色瞬間籠罩了它的周身,藍光的孕養下,它身體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它沾血的皮毛也脫落下來。
沒過多久,戰熊完全恢複,籠罩它的藍光并沒有被完全消耗,而是附着在它身上,形成一層無比韌性的铠甲。
而它背上的薔薇車廂,車簾紛飛,血跡化成血點脫落,血薔薇吞噬了所有的血液變得更加鮮豔,仿佛在這一刻完全綻放開了。
做完這一切,惡魔才躬身做請,“陛下,我們該走了。”
塞蒂亞優雅進入薔薇車廂,惡魔獨自坐在車廂侍從位驅使着戰熊。
戰熊從一片狼藉中伸展身子,腳下聚着無形的力量,向前行走時,腳底離着地面有半英尺的距離,而地面上的污濁仿佛被某種力量震開,并沒有半點沾染到它身上。
“好孩子,我們繼續之前的行程。”惡魔拍拍戰熊輕聲說道,溫柔的好像剛才冷眼觀地獄之城降臨并不是他一樣。
戰熊穩穩當當地前行,背上的車廂寂靜無聲,隐隐約約還能看到車廂前側完全被籠罩在黑暗裏的身影,剩下的之後車廂頂部墜下的裝飾輕輕擺動。
也不知道這樣行進了多久,可能只過了眨眼片刻,也可能過了數十天。
戰熊托着華麗的薔薇車廂在血色世界游走,比之之前的大部隊速度快上許多,更沒有什麽不占眼睛的東西過來騷擾。
周圍的血色越來越濃郁,塞蒂亞百無聊賴中掀開百葉簾,向外看去。
這裏出現的血屍越來越扭曲,那些記載在諸神時代的強大種族死後血屍出現在這裏,有被造物主欽點的天生神族天使,也有至今令人心有餘悸的泰坦獸族,以及那被血色半藏半現的龐大身軀,龍族。
它們的屍體聞着活人的味道擡着可怕猙獰的腦袋向戰熊這邊看過來,但是只是眈眈的盯着并沒有下一步行動。
除此之外,虛空中還有很多看不見的眼睛盯着他們,這些是地獄之城孕育的不可名狀生物,它們的力量完全是無法估量的,并不是說它們格外強大,而是它們的力量完全由對方來決定。
當你無意識中認為它是一種可怕強大的東西,那麽它的力量足以毀天滅地。如果你覺得這些家夥根本不算什麽,那它們可能連存在都不會存在。
生活在深淵中久了,這群不同于惡靈的生物不可能對塞蒂亞造成威脅,于他們來說不過是多了些窺探而不懷好意的眼神。可是對于同樣窺視他們的血屍來說,就是強大的敵人。
兩方對峙,塞蒂亞反而在中間好整無暇地走過。
直到黑暗不知何時匍匐到地面上,而幾個扭曲的身影借着黑暗偷偷地摸了過來。
戰熊依舊在前進,而它背上的籠罩在黑霧裏的男人緩緩擡起了頭,他的眸色裏跳動着不知名的符號,在身影暴起觸碰到薔薇車廂的前一秒,它們的肢體莫名被碾成粉碎。
那是一條條惡心蠕動的觸手,屬于不可名狀生物,這些實體或許并不是它們的本來模樣,但是血屍們的意識造就了這些具象化,原本僵滞的平衡瞬間被打破。
血色世界裏爆發出陣陣咆哮聲。
車廂前方的男人勾了勾嘴唇,托着薔薇車廂的戰熊眼裏忽然出現惡魔魔紋,下一刻,戰熊頓住前進的步伐,擡腳重重在泥濘的地面上跺下,伴随着它狂躁的吼叫聲,血水混雜的泥點四濺成了致命的武器向四面八方奔來的血屍攻擊去。
這些被泥點撞擊到的血屍有的瞬間癱倒在地,有的直接粉身碎骨。
再緊接之後的襲擊到來前,這些血屍身上缭繞起黑煙,而後晃悠地站起,圍聚在戰熊四周,并将攻擊的對象轉換成後方的血屍,很明顯,他們被控制了。
于包圍圈中央的薔薇馬車反而成了這世間最安寧的地方。
塞蒂亞從閉目養神中睜開眼,她從百葉窗上向外注視了許久,就像是在欣賞這場可怕的戰争,一個冷血而漠視的旁觀者,甚至能在此刻說起輕松的話語。
“這讓我想起,那群半精靈族遇見血棘屍魔的時候。”塞蒂亞慢吞吞地說道,“他們遇見血跡屍魔之後像是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整個人都變得瘋癫而狂躁,甚至會對同伴發起攻擊。你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麽嗎?”
惡魔輕笑一聲,這其實很好回答,只要意識到這世界本質就是地獄之城便有了答案。
“他們看見了未來,屬于他們自己的未來。”
這并不是血棘屍魔的能力,而是莫琳娜創立的“綠洲”的漏洞。
在諸神黃昏之時,諸神幫助莫琳娜在地獄之城創立了這裏,這裏的黑暗、陰冷和血腥是保存屍身最完美的地方,而這群血屍本來就積累了大量萬族天賦,成為血屍之後,它們的天賦回歸法則飄散在天地間,成了莫琳娜身體恢複最重要的養分。
但是有利必有弊,血屍已經完全失去控制,它們只剩下本能中的殺戮和血腥,對于莫琳娜身體也是極大的威脅,因此必須阻止這群血屍抵達莫琳娜身邊。
于是失落大陸在地獄之城裏出現了,那些無法控制的血屍被莫琳娜的力量,湛藍寒焰完全冰封被扔進了莫塔拉塔之中,神明又将受到懲罰的人類扔入這裏,成了莫塔拉塔的護衛。
而為了這群人類能夠永久的執行使命,祂将人類的身體轉變成了不死之身,這世間哪還有什麽不死之身,連神明都會隕落死亡,只有已經死過的身體不會在死。所以,當那群人類被扔進失落大陸的這一刻起,他們的身體就已經死了,他們本該回歸法則的靈魂被神明強行拘在死亡的身體之中,而人類并不知道這可怕的真相。
他們還慶幸着自己可以将功補過,除了不能繁育後代外,他們獲得了永生,卻從來沒有去探索為什麽一種種族突然失去繁殖能力後,依然有資格生活在“世外桃源”這樣的地方。
死亡的身體怎麽可能具有生育能力呢。
或許他們探索了,只是不願意去相信真相,于是但黑暗之神蠱惑的時候,他們屈服了。
但除此之外,對于創立失落大陸的神明來說,這個計劃都是完美無缺的。
只是,他們算漏了黑暗,黑暗無處不在,更何況這裏是莫琳娜的領域,她需要黑暗。但當黑暗悄悄蔓延的時候,有些被冰封的血屍從黑暗裏爬出來,有些在法則的力量下得到天地間游走的靈魂碎片,它們擁有了細碎的意志,成了失落大陸的原住民。
只是“原住民”再次看到黑暗裏的血屍時,那點可笑的意志就會瞬間崩碎,他們回憶起自己本來的模樣,身體裏的本能重新占據上風,直到完全驅散飄零的意志,他們便再次成為血腥殺戮的血屍。
所有生物面對恐懼時都會欺騙自己,于是有了“黑暗威脅”的結論。
“他們永遠不用在懼怕黑暗了,陛下。”惡魔柔聲說道,明明是惡劣的話語從他口裏說出來竟然帶着奇怪的正義,“它們已經完全回歸黑暗。”
是的,現在的異變不過是恢複原狀罷了。
塞蒂亞倚着下颌,靜靜地看着血屍之間重重抵抗,一圈一圈向外,無意中勾勒出一朵龐大的血色薔薇,仿佛再向她致敬似的。
塞蒂亞收回視線,笑道,“我們也該快些了,我想,米斯特先生等不及讓我們獻上最誠摯的敬意了。”
戰熊托着薔薇馬車抵達落月之地附近時,進入了難得安寧的地帶。
這裏是血色籠罩的地界,但是沒有任何血屍之類的污濁物的感染。
除了異于平常的血色外,這裏仿佛是一處遼闊的海灣。
是的,失落大陸的落月之地是一片海洋,這裏的海洋不知是被月色映照成血的顏色,還是本身就是無盡的血海。
戰熊此刻停在血海的邊緣,塞蒂亞看到不遠處碩大仿佛籠罩整個世界的血月,或者說那并不是血月,而是一座巨大的宮殿,在宮殿的外圍散發着無法忽視的血色光環。
此刻連戰熊都顯得有些渺小。
血海一直綿延到極其深邃的地方,它并非消失在地平面,而是在宮殿背後騰空而起,仿佛天上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血海是從那裂縫中倒灌進來的,致使宮殿外圍的血色光環更加鮮豔。
“陛下,你聽。”惡魔提示道。
伴随着血海不停歇地浪潮聲,在浪潮拍打海岸之中還夾着一些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響,就像是古老而盛大的禮樂,禮樂聲伴随着浪潮湧到海岸上,在被海岸上的風吹響廣闊的失落大陸。
這是像全大陸昭示某個儀式的開啓。
“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塞蒂亞說着,“準時參加宴會是貴族的禮貌,惡魔先生。”
惡魔勾了勾唇角,“當然,陛下,請您坐穩了。”
随着他的話音,惡魔的力量打入戰熊的身體中,戰熊猛地停止身子,向前大跨一步,奇異的是,它的步子并沒有再落在地面上,而是虛空而起,在它腳下,四簇巨大的黑色火焰缭繞着,讓戰熊有了虛空行走的資本。
戰熊逐漸接近宮殿,它身上的藍色光幕也亮起,抵抗着無孔不入的血色。
越來越近了。
塞蒂亞甚至能看到在宮殿廣場上聚集着很多人群,這群人穿着血色的祭司禮服,他們半跪在廣場上,虔誠的誦禱着什麽,而在他們的前方,三個頭戴猙獰面具的祭司正在圍繞着一具棺材正跳着神秘而繁瑣的舞蹈。
那具棺材上繪制着奇異的符紋,只看一眼仿佛就将所有的注意力給吸引過去,甚至讓人一瞬間有跪拜的沖動,戰熊的腳步因此而放慢了。
塞蒂亞和惡魔同時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座棺材上。
他們的視線并沒再挪動半分,并非他們也着了道,而是因為……這具棺材他們認識。
在萊茵城神殿中,西裏在天賦檢測之時喚來了光明神的注視,而塞蒂亞和惡魔借此打開了光明神的沉睡之地,盡管那是沉睡之地的宮殿比這裏更适合光明,這具棺材看起來也更黯淡些,但是從紛繁複雜的花紋來看,顯然,這和光明神沉睡的棺材異曲同工之妙。
“惡魔先生,不如我們玩一個游戲,猜一猜這棺材中到底沉睡着哪一位神明?”
遠遠的塞蒂亞饒有興趣地同惡魔說道。
惡魔格外的配合,他似乎也從中找到樂趣。
“陛下,我猜裏面是莫琳娜的身體。”
“這次你恐怕要錯了。”塞蒂亞輕笑着,“我猜裏面既不是莫琳娜的身體,也不是光明神的身體,裏面是散碎的靈魂碎片,西裏的。”
說出這個名字後,塞蒂亞的語氣明顯變冷了許多,她補充道,“隔着這麽遠的距離,我還是能感受到棺材裏令人不适的氣味。”
來自西裏從異界而來的靈魂臭味。
他們的猜測剛結束,卻見廣場上祈禱的人群忽然猛地大喝出聲,他們齊齊擡起雙手,像是共同捧起了什麽,他們重複着某個晦澀的咒語,很快,棺材周圍跳動的三個祭司,有兩位從高臺上飛快地走下來,他們的手裏似乎還拿着什麽。
直到他們走到人群中,棺材周圍僅剩的祭司立在棺材前,高高舉起手中權杖,呼和了一句神明原初語言,另外兩個祭司也同時舉起了手中的東西,那是一本厚重古樸的書籍,以及一顆翠綠的心髒,兩個祭司跟着重複了那句咒語。
惡魔忽然對塞蒂亞,“陛下,我想您是對的。”
伴随着咒語的傳開,奇異的符號在廣場頂部出現,符號旋轉着,似乎是一幅星空圖,又似乎是象征着月亮的魔紋,一道光從符號中央打在了宮殿外的高臺上,漸漸的,那道光有了實體,成為一道黑白相間的天梯。
塞蒂亞皺起眉頭,她從符號中央看到了一個人影。
那人影挺直着身子,光芒在她的軀體上勾勒,符號緊貼在她的身上,最後化作了一條長長的披風,光芒漸漸納入她的額間,一顆如彎月的寶石嵌入,她金黃的長發披散下來。
随着她幽幽轉身向廣場俯視的動作,卻看到一雙慘白無瞳的眸子。
而她的模樣已經完全變成塞蒂亞記憶裏的模樣,那個帶着光明神走來,将她打入深淵的聖女西裏的模樣。
“陛下,故人重逢,我想我該向您介紹一下,這位便是莫琳娜女士,從星空之外莅臨的月亮女神。”惡魔輕聲說着,他的話語那麽禮貌,但卻帶着令戰熊不敢前進的寒意,他又補充着,“相信您也辯認出,這也是西裏真正的模樣。”
西裏就是莫琳娜。
這個認知本應該讓塞蒂亞暴躁狂怒的,更何況她還是樹詭以及莫塔拉人類口中莫琳娜的一部分,但奇怪的是,塞蒂亞此刻異常的冷靜,冷靜到仿佛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劇。
只是回應惡魔的話沒有了半分情緒起伏,“是的。這令我非常的驚訝,可是也讓我意識到一件事。”
惡魔側耳恭敬傾聽。
塞蒂亞繼續,“但所有的證據指向某個答案時,那不一定是真相,也許是世界欺騙了你。”
這句話本含糊不已,但惡魔卻笑了,因為塞蒂亞認可了他曾經在繁星森林告訴塞蒂亞的話,眼見的事實并非事實。
不過說話的幾分鐘時間,身穿華麗祭司長袍的西裏身體已經從天梯上走下,她站在高臺上面對着那具沉寂的棺材,天梯化作飄揚的霧氣浮動在周圍。
高臺上的祭司揮動着權杖,月輝揮灑,廣場上另外兩個祭司手裏的東西同時發出光芒。
就在這時,棺材動了。
棺材蓋不斷地震動,裏面有乳白色的霧氣不斷四溢。
廣場上的祈禱者伴随着祭司的呼喚,聲音更加密集而急促,仿佛是在召喚從外界而來的靈魂,那些祈禱聲聚集在半空有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戰熊此刻已經到達了宮殿外側血色光環邊緣,他們并沒有深入,而是靜靜地旁觀這一幕。
腳下的血海浪潮從四面湧向宮殿底部,好似整個血海都在仿照祈禱者們高舉雙手呼喚。
嘭——
棺材蓋被猛然掀開,緊接着棺材的四面也崩開,乳白的光華徹底暴露在世人眼中。
光華流轉,一個女性身影漸漸被勾勒。
西裏身體無意識地前進,她的手伸出,觸及到那團乳白人影,一陣奇異的電光在兩者之間流竄,西裏身體的面部忽然扭曲,猛地抽手後退半步,她那雙蒼白無瞳的眸子居然出現了兩個血點,仿佛代替了眼睛。
她聲音尖細地吼着,“放開我,該死的神,放開我,我才是真正的月亮女神,莫琳娜。你們休想讓外來者的靈魂占據我的身體。”
伴随着她的怒吼聲,她的身體急促的扭動,仿佛是一條被束縛的蛇。
這一轉變卻并沒有引起廣場上的祈禱者的注意,祭司們繼續着神秘的儀式,從棺材裏出來的乳白光影輕慢地靠近,也伸出了手,試圖與身體融合。
但西裏身體不斷動作根本就不配合。
“看來,米斯特先生并沒有完全處理好新的莫琳娜。”
塞蒂亞饒有興趣的評價着。
整個世界似乎都無人注意這個角落。
惡魔嘆道,“米斯特先生剛剛蘇醒,他的力量是殘缺的,想要完全馴服已經詭化的月亮女神身體太難了。畢竟詭化的軀體并沒有靈魂,是軀體本身産生了意識。即使軀體本來的靈魂試圖回歸,對于詭物來說,那也是鸠占鵲巢。”
新的莫琳娜是月亮女神詭化後的生物,她不再是神明,她只是類似于林德、類似于大地女神短暫蘇醒的軀殼,他們是新的生命體,關于曾經一切都和他們無關,更不懂得什麽先來後到。
這真是塞蒂亞和惡魔曾經祝福米斯特好運的原因,這是屬于莫琳娜自我的競争。
“我有些同情米斯特先生了。”塞蒂亞輕飄飄地說道,她優雅的說着譏諷的語句,神色依舊那麽明媚而動人。
“我們要相信米斯特先生,陛下。畢竟他是我們的敵人,如果連區區詭化的生物都無法降服的話,祂便不值得我們利用時空之神的神格重置一切。”
惡魔幽幽說着,他對一切似乎心中有數。
果然,大殿內傳來一聲嘆息,那嘆息聲綿長而悠遠,随着聲音而來的是一束投射在高臺祭司身上的魔紋,魔紋旋轉,祭司的身形忽然變得挺拔而威嚴,帶着亘古而來的氣勢。
“愚蠢而狡猾的詭物,這不是你能觊觎的軀體,世間只有一個莫琳娜。”
祭司擡起頭,他的目光穿過怪物面具,直直射向西裏身體。
西裏身體的扭動瞬間停止了。
但這并不代表它被消滅了,慘白眸子裏的兩個血點昭示着詭物此刻的憤怒。
“你是什麽東西,你有什麽資格來插手,滾出去,滾出失落大陸!!!”
它一聲暴吼,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法則之力在流轉,虛空某種力量凝聚,伴随着它的聲音竟然隔空将祭司推出數英尺遠,而祭司頭上的怪物面具忽然崩碎,暴露出一張令人難以置信的臉。
那張臉白皙嬌嫩,還夾雜着些許稚嫩,五官柔美而無辜,那是一張女人的臉。
塞蒂亞坐直了身子,呢喃出對方的名字,“妮娜。”
是的,這個高臺上被寬大祭祀長袍遮掩,被怪物面具完全遮住模樣的嬌小人類,竟然是塞蒂亞曾經從光明神陰謀中救下,又偷偷遠離家鄉的妮娜。
這個以外出冒險,據傳前往雪山的女孩,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而且……塞蒂亞盯着她嘴角不斷滲出的黑色血液,這具身體也已經完全被腐蝕了。
妮娜已經不再是曾經的妮娜了。
黑色血液流下,将祭祀長袍暈染成黑色,正如妮娜此刻擡起的眸子,黑得徹底。
那黑暗與惡魔的力量同源,卻并不屬于惡魔,是屬于黑暗之神的。
“她的靈魂已經成了黑暗之神的點心,她的軀體成了他們的工具。”惡魔一眼便看出了妮娜曾經經歷的一切,“可憐的孩子,為了去尋找神明,卻忘記了控制心中的黑暗。”
塞蒂亞靠回車廂上,她曾經救過她一次,并且用惡魔的力量僞裝了她記憶裏的可怕回憶,可是,她心理集聚的惡早已将她純淨的心靈腐蝕了。
她或許在登上雪山的時候遇見了神明,又或者在途中被神明抓去,這一切都無法重來了,仿佛她的命運之書裏就注定成為西裏複活的祭品。
“領域的力量。”非男非女的沙啞聲從妮娜的嘴裏說出來,她譏諷地嘲笑着,“看來任由你成長的這幾千年,你逐漸掌握了莫琳娜的天賦。但這又能怎樣呢?瞧瞧,連我這具孱弱的身體你都沒辦法擊潰。”
詭物定格在原地,它扭曲的表情述說着此刻的怒火。
它忽然大叫,“你殺不死我的,她快到了,快到了,但我拿回的時候,我要所有人用死亡向我獻禮!”
是誰快到了?
妮娜幽幽向遠遠的方向撇去眼神,那個方向正好将薔薇馬車納入到視野中。
卻聽妮娜慢條斯理的笑,“好啊,我也在等她,我比你更迫切需要着她。”
無法辨認這樣繞有深意的語言到底是對詭物說得,還是對遙遠旁觀着的塞蒂亞說的。
只見妮娜拖着身體上前,靠近那團乳白靈魂,竟然毫無排斥的将靈魂融入了她的身體裏,在她身後,一圈象征着神明力量的乳白光環漸漸浮現。
她朝薔薇馬車的方向遙遙投去輕蔑的眼神。
而後不斷靠近西裏身體,而詭物仿佛到了最後一戰的時刻,拼了全部的力量掙紮着。
“不不不不不——”尖利的叫喊聲傳遍整個大殿廣場。
“這和我們預想的不一樣,惡魔先生。”
即使被對方察覺到存在,塞蒂亞的語氣已經平緩。
“這讓人憤怒,塞蒂亞陛下,當初妮娜家族将她獻祭給光明神的時候,可能并不僅僅是獻祭這麽簡單。”
惡魔的結論就是塞蒂亞心中的答案,殘碎的靈魂可以進入人類的身體裏,這并不會讓他們感到訝異,真正讓他們沒有料到的是,靈魂折射出來的光環,那是靈魂完整并具有神性的象征。
這很荒唐,因為西裏部分靈魂碎片是被塞蒂亞完全碾碎了,而剛才從棺材裏飄出來的靈魂還是不完整的,但當她進入妮娜的軀體中,那靈魂的殘軀似乎完全被彌補,甚至讓神性覺醒。
“是我們錯過了。”塞蒂亞嘆息着,“我們錯誤的意味光明神還存在着光明和正義,祂僅僅将妮娜的身體作為西裏蘇醒的容器,而不會對她的靈魂造成傷害,只是沒想到……”
惡魔接着她的話,“沒想到光明神最初就将西裏的靈魂碎片和妮娜的靈魂融合了,而您驅散的不過是尚未融合的部分,真正的靈魂碎片,或者說這塊靈魂碎片的核心依舊被融入妮娜的靈魂中了。”
這不僅解釋了西裏的靈魂為什麽在妮娜的身體裏拼合完整,也解釋了她為什麽會莫名其妙選擇出門冒險,去尋找傳說中的神山。
這就是注定的,但她的家族将她交給光明神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
他們的對話并沒有對高臺上産生任何影響,事實上,在神明的眼裏根本就不可能造成影響,因為這宮殿外圍的血色光圈,本身就是屏障,屏蔽了來自外界的一切幹擾。
笑聲在宮殿裏回蕩,她伸出手,手指抵在西裏身體的眉間,眼神挑釁地看着遠方。
就像在說,“來啊,進來啊,來阻止這場融合!”
但她的挑釁仿佛泥牛入海,沒有激起半點浪花,從一開始,塞蒂亞和惡魔的态度便是旁觀。
沒有任何的阻撓,詭物的掙紮漸漸減弱了,乳白的光華順着妮娜的手指鑽進西裏身體中。
身體在完全被占據的最後一瞬,詭物扭動着腦袋向塞蒂亞的方向看來,它已經沒有辦法說話了,但是它血點代替的眼睛裏有觊觎、有嘶吼,直到遠方毫無動靜,那血點最後留下恨與絕望。
妮娜的身體漸漸軟了下來,随着她的癱倒,西裏的身體漸漸有了活力。
她原本佝偻着身子,緩慢舒展開,半分鐘後,意識回籠,猛地一激靈,她用慘白無瞳的眸子茫然四顧,臉上聚起驚恐。
她雙手不停地揉着眼睛,“啊,我怎麽看不見了,我在哪,博瑞特先生!”
她的恐懼溢于言表,那是屬于小女生的姿态,而非是一個從諸神時代便被人歡迎又“欣賞”的神明,但米斯特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切,他的身形漸漸在宮殿門口彙聚。
那是一個高大的人影,半邊身子融入黑暗中,而半邊身子被光華籠罩着,這使得他的輪廓異常的亮眼,他黑白相間的長發披散着,露出一張半是冷漠半是溫和的臉,但僅僅是表情的各異,這張臉并不違和,和諾亞大陸神殿中設立的所有神像基本一致。
“西裏,我的女孩,到我身邊來。”
祂朝西裏伸出手,似乎滿懷着溫暖與愛意,西裏聽到祂的聲音,小臉上松快了許多,摸索着向他發生的地方走去,腳步剛邁出去,便觸碰到了妮娜的屍體,她絆了一跤,摔倒在地,手掌下意識地去摸索絆倒自己東西。
冰涼的屍體以及粘稠的血液讓她瞬間驚叫,但緊接着聲音變弱了,并小心翼翼地向米斯特的方向看去,“博瑞特先生,那是什麽,我……我害怕……”
她聲音和姿态那般楚楚可憐,讓塞蒂亞仿佛看到了當年俘虜衆人的西裏。
“西裏——”米斯特拉長聲音,這聲音依舊溫柔,甚至靠近了些許。
緊接着,一只手按在了西裏的肩膀上,西裏害怕的貼着那只手掌,晶瑩的淚水打在手掌上,“我什麽都看不見了,周圍的血的味道好濃郁,博瑞特先生,我好害怕。”
那只手拂過西裏的眼周,淚水随之帶去,西裏感受到的是溫柔和體貼,但她卻沒有看到眼前這位神明眼底的審視和扭曲。
“別害怕,西裏,這裏是你安睡的地方,是你掌控的世界。”
祂将西裏拉起來,扶着西裏後背讓西裏挺直身子,讓她骨子裏滲出來的怯弱和害怕掩蓋些許。
“你只是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西裏。想要拿回自己的力量嗎?”
神明輕輕在西裏耳邊提問。
她擡起頭,眼淚還挂在眼角,腦袋卻下意識地點下,嘴裏呢喃着怯生生的話語。
“屬于我的東西,我當然想要拿回來。”
她緊緊攥着神明的衣袖,“請你幫我拿回來,博瑞特先生。”
西裏并沒有靈魂剝離後的所有記憶,甚至似乎連千年前身為月亮女神的記憶都沒有蘇醒,在她的意識中,身邊出聲的男人是無數次在她腦海深處對話的光明神。
米斯特兩邊性格不同的臉頭一次出現同樣的表情,勾着嘴角,揚着陰森又壓迫的笑意。
很快這個笑意有了目标,隔着遙遠的距離,祂對上了血色光幕後的塞蒂亞。
是的,祂無視了薔薇馬車最前方慵懶坐着的惡魔,視線直接捕捉到塞蒂亞。
祂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傳來。
“好久不見,塞蒂亞·克斯諾。”
塞蒂亞擡眼,兩道無法用言語表述的眼神相對。
只聽祂繼續說着,“将神格還回來!!!”
伴随着祂的低吼,原本寂靜的血海忽然活了過來,浪潮暴躁的翻騰,并向薔薇馬車湧去。
那鋪天蓋地的氣勢讓座下的戰熊有些站立難安。
但頭頂的壓迫感迫使它仍舊一動不動,薔薇馬車毫無動靜,車前的人影緩慢挑起眼角。
剎那間黑霧翻騰,像是虛空凝聚出來的黑色浪潮,和血海真實的浪花對沖,很快二者相撞,血色交織着黑暗在空中炸開一道道比煙花還絢爛的光華。
薔薇馬車穩穩停在虛空,米斯特早就料到這點手段并不對他們造成傷害。
“好久不見,米斯特先生。”塞蒂亞優雅出聲回應祂剛才的問候,“你的招呼總是這麽特別,讓人差點去和死亡會晤。”
她的聲音穿過血色光幕飄進大殿廣場上,廣場上祈禱者們早就停止了祈禱,聽到聲音齊齊地向後看去,不知從哪裏來的壓力差點令人喘不過氣了,于是所有的祈禱者,包括廣場上提前下場的兩名祭司,也匍匐下身子,讓自己在這場神明交鋒的對局中更容易令神忽略些。
塞蒂亞輕聲笑着,“您說得神格是什麽呢?您的問題可真得令人疑惑啊。我這裏怎麽會有神格呢,那是神明的東西,而我,不過是一個與惡魔簽訂契約的堕落者。”
塞蒂亞悠然笑着,她纖長白皙的手穿過馬車簾缦搭在惡魔的肩上,惡魔尊敬而順從地朝她微微傾身,“惡魔先生,是不是我忘記了什麽,引得米斯特先生這麽生氣了。這可不是一名優雅貴族樂意看到的。”
塞蒂亞當然知道神明指的是什麽,作為莫琳娜的一部分,從進入失落大陸以來,她被強加在身上的使命和莫名被标記的身份,只有她的眼睛,莫琳娜的眼。
原來,不管是時間重置與否,神明都在迫切的尋找和月亮女神相關的東西,“月亮女神的眼淚”、“月亮女神的血”,直到找到了她的眼睛,而眼睛裏深藏的便是祂口中索要的東西——月亮女神的神格。
可是,塞蒂亞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人物,她此次同惡魔光明正大前來,并不是為他們送上神格,更不是融入西裏身體補全她的眼睛的,她來,是為向上誠摯的敬意——來算這麽多年的賬!
于是,惡魔無視米斯特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