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25朵血薔薇 (1)
隔板後異常的安靜。
這樣的安靜反而讓人抓準了對面的想法——他心動了。
只是奇異的是,他開口卻是拒絕,“客人,我們這裏只交易器官。”
“哦——”塞蒂亞似乎很失望,“太令人遺憾了,我以為怪誕裏的‘美夢之神’能輕易幫我,找到我的老師。”
“美夢之神”當然能找到,他太清楚那個人在哪裏了,這是送到嘴邊、不用花力氣就能完成的交易,可是……
“抱歉,打擾您的時間了。”塞蒂亞起身,提裙要告辭。
“等等——”塞蒂亞被叫住,那聲音似乎近了些許,音調也壓低了,像是害怕誰知道,他說,“這是一場由你自願獻祭的交易,是你認為的等價交換。”
“當然。”塞蒂亞重新坐回椅子,“我向神明發……”
“不,別說。親愛的客人,如果你背棄了你的諾言,你将在‘美夢之神’的詛咒下,體驗一萬種死亡陰影,永遠被深淵呓語折磨!那麽,現在,将你的靈魂交給我——”
他嘶啞的聲音忽然變調,裏面夾雜着極致的興奮以及迫不及待。
夢境發生奇異的波動,将塞蒂亞推到忏悔座上,波動在她頭頂彙聚成一只碩大的透明手掌,兜頭向塞蒂亞頭頂抓去。
它抓到了!
靈魂的白光從頭頂揮散,随着它的抓取,靈魂的輪廓漸漸顯現。
多麽完美的靈魂啊,純淨、完整而又靜谧。
靈魂的雙眸慢慢露出身體,微阖的眼跟着睜開,一只赤紅,一只漆黑,詭谲又可怖。
“美夢之神”驟然一震,甩手就想掙脫那靈魂,卻不想濃郁的黑霧像大水決堤湧入透明手掌,手掌自戕式崩碎,但那些黑霧抓住夢境的某個連接點,順着它爬入操控者的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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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什麽東西——”
隔板後的“美夢之神”驚恐大喊。
靈魂回歸塞蒂亞的身體,暫時脫離她的惡魔在她身體裏醒了。
無白黑瞳占據塞蒂亞的右眼,惡魔借着塞蒂亞的嗓音戲谑地出聲。
“讓我看看,是哪個螞蟻在觊觎惡魔的珍寶——”
這個世界的風靜了,藏在夢境深處的一些不可名狀的生物靜了,整個世界匍匐在地。
漆黑的鎖鏈穿透隔板,将人束縛拖拽,強行用對方的腦袋撞碎了隔板,讓他凄慘地趴在忏悔桌上。
碎屑在他的臉上劃出一道道血痕,鮮血粘連着頭發,形容狼狽至極。
“原來是熟人,尊敬的……泰德·艾肯基老師。”
交疊的重音點出來人的姓名,這位今天在卡威特備受尊崇的烏托斯學院招生老師,沒想到竟然是塵封多年的怪誕傳說裏的“美夢之神”。
“以這樣的方式見到您,真是令人遺憾。”塞蒂亞慵懶地靠回椅背,“您已經游走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處了,為什麽要害怕被光明神注視到呢?”
“白天見到您的第一面,我就知道您半只腳已經邁入黑暗裏。作為生活在深淵裏、經歷過一萬次死亡折磨的黑暗生物,我願意幫您一把,将您徹底——推入——黑暗——”
尾調的拉長仿佛真得讓艾肯基聽到了深淵的呓語。
他驚恐地擡起雙手,光明之力消失了,他渾身揮散着一層煙般的黑氣。
——他成為黑暗裏的堕落神術師。
“你!!!”艾肯基絕望了,“塞蒂亞·克斯諾!!!你毀了我!!!”
他的手臂瘋狂地揮動着,他的拳頭想要敲碎塞蒂亞的腦袋,他的手指想要撕開塞蒂亞的皮囊,但他什麽都做不到,鎖鏈讓他宛若一條茍延殘存的瘋狗,只能用眼睛發洩着兇狠。
“艾肯基老師,您這麽說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明明您最拿手的并不是神術師,神術師不過是您的第一層僞裝而已。”
“我是烏托斯學院的榮譽老師!!!我是光明神的信徒!!!我從來沒有背叛過神明!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研究!塞蒂亞·克斯諾,我會殺了你的!”
“研究?”塞蒂亞就像觀察商店裏精致商品一樣,從忏悔室兩側的物品架上取下一只玻璃瓶,裏面安靜漂浮着一只眼球,血絲從瞳孔邊緣蔓延開,暴露出主人身前的驚恐和掙紮。
“您稱涉及人類離體器官的研究,是神術師的工作?黑巫師們會鄙視您的。”
被塞蒂亞掀開最後一層遮羞布,艾肯基終于在憤惱中爆發了,神殿幽藍的光芒暴漲,奇怪的波動強行帶着人的意識搖曳,仿佛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萬物扭曲的世界。
“去死吧!”
緊随着暴呵聲而來的,是一只由幽藍光華彙聚的魔獸,它似馬但頭上有獨角,明明看起來是個溫和的生物,但長長一聲嘶鳴,耳朵裏便響起陣陣哭嚎,眼前的世界變成最可怕的噩夢。
颠簸的馬車讓車廂裏深受重傷的人傷口撕裂開,鮮血無法抑制地從傷口暈染衣服,再蔓延整個車廂,濃郁的血腥氣似乎并沒有引起車夫的注意。鮮血仿佛流不盡,它們從車廂的縫隙裏,一滴,兩滴……滾滾滴落在地面上,沿途形成了一條鮮明的長血痕。
血手拍在車廂上,重傷的人在掙紮,她張開雙眸卻沒有光反饋到眼睛裏,尖叫聲讓馬車驟然停下,車夫拉開車門,一只血手陡而掐住了車夫的脖頸。
“不要殺我。”車夫裝腔作勢說着。
“不要殺我——”夢境裏殊死一拼的艾肯基絕望地說着。
他被那個噩夢裏的纖手扼住脖頸,一時間竟分不出是塞蒂亞的噩夢還是艾肯基的噩夢,艾肯基意識到,這個噩夢就是塞蒂亞交易時的陳述,那個夢裏的車夫就是——就是他。
不可能,他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認識塞蒂亞·克斯諾!
“原來艾肯基老師藏有一只夢魇的靈魂啊,難怪能在夢境裏成為‘美夢之神’——”
夢魇,食夢獸,夢境裏的王者,一旦被盯上,就會在噩夢的恐懼中燃燒靈魂,成為夢魇的食物。
“——那麽,艾肯基老師,您看到了吧,那個在我親愛的老師囑咐下,他的助手送我去克斯諾領地,可是他為什麽不管我了,血快流幹的感受真得太讓人無助了。”
“不!那不是我!我從未做過這件事!”艾肯基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弱小,“塞蒂亞·克斯諾,你放開我,事情我們都一筆勾銷,我不計較你推我入黑暗,你也留我一條命,怎……怎麽樣?”
塞蒂亞俯視着他,似乎在打量什麽,而後粲然一笑,他被放開了。
“當然,艾肯基老師,你現在并不會死,我還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塞蒂亞重新坐回那張椅子,她在艾肯基死裏逃生的目光中說道,“你的第二位客人,亞瑟伯爵是我的熟人,不巧他的交易也是我關心的事,因此,請你告訴我那個符號指代的到底是誰或者哪個家族。”
話落,蟄伏在夢境裏黑霧活了過來,肆意向外圍擴散,所到之處,所有一切,從建築到夢境中細微的生物都化為了飛灰。
細碎的顆粒漫天飛動,艾肯基無法想象這種分分鐘碾碎世界的感覺,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是收斂着,這個夢境只要輕輕一彈指就會被捏成粉碎。
顆粒消散在空中,整個夢境空間似乎懸浮在夜空下。
除了黑暗,就只剩下這處殘破的忏悔室了,以及頭頂這一片有序排列的星空。
“請吧——占星師先生——”
“你……你知道?”艾肯基從忏悔桌上滑下,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似乎終于有和塞蒂亞平等又和氣交流的機會了。
“查爾曼·史密斯,烏托斯學院神術系系主任,同時也是偉大的占星大師,從他占蔔中得到的結果從來就沒有令人失望過。可惜啊,每次想要他的命,他總是能提前占到危險。”
塞蒂亞微微感慨,目光再次挪到艾肯基身上,“您作為他的助手,想來也是一位占星師,不然那麽多夢境交易又怎麽能順利完成,又怎麽一來到卡威特就精準地抓到顧客呢?”
塞蒂亞似笑非笑下,艾肯基感覺自己被看透了,那種任人拿捏的感覺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但,他只能在這條件下艱難求生。
在一陣古老的咒語中,繁星投射下光芒,聚集在艾肯基面前,形成一片微縮的星空。
繁星排列,一顆一顆星星有序閃爍,薄霧撥開,藏在星空深處一顆星星被釋放出來,而後星輝揮散,起初是半塊破損的鷹枭符號,而後符號拉近,連接到一個高廋的男性背影,緊接着窺視到那人此刻的行動。
男人身着一身巡查騎士铠甲,他走在卡威特著名的郁金香大街上。
窺視不過三秒,男人忽然頓住腳步,猛然回頭,他察覺到了,有人正在窺探他。
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動作讓塞蒂亞看清了對方的臉。
那是一張英俊的臉,淡金色卷發,狹長藍眼,面部輪廓格外鋒利。
噗——泰德忽然吐出一口鮮血。
微縮的星空瞬間坍塌,艾肯基臉色異常蒼白。
“您看起來學藝不精,艾肯基老師。”
“不!是他的問題!他身上有奇異的力量,我無法窺視他。”艾肯基試圖解釋。
“可是,你連他的身份都沒有占蔔出來。”崩碎的星空流淌在忏悔室桌面上,塞蒂亞掬了一捧,熒熒光點在掌心閃爍,然而并沒有呈現新的答案,“您讓我很失望,我想我還是應該去找我的老師,史密斯先生。”
“告訴我,他在哪?說不定,我也可以給你一點優惠。”
艾肯基抓到一絲希望,他下意識地認為和他給予亞瑟伯爵的交易優惠一樣,會是一個免于死亡的優惠。
于是,他連忙說,“在我離開烏托斯學院的時候,他去了繁星森林。”
繁星森林,諸神隕落前就存在的原始森林,據傳在森林深處有一顆挂滿星星的神樹,是消失的精靈族的生命之源。
只是它離塞蒂亞此刻很遠很遠,遠的不存在同一塊大陸上。
“這是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艾肯基先生,我願意給你優惠。”塞蒂亞勾起唇角,秾麗的姿容下紅唇鮮豔如血,“一個免受折磨、即可死亡的優惠。”
艾肯基瞳孔緩慢放大,放大到極致,腦袋不自主下垂,他終于看見,有幾道黑影正鑽進他的心髒裏正啃食他的靈魂。
為什麽——
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反複尖聲厲問。
“我忘了告訴你。”眼前的夢境正一片一片崩碎,“我曾經的老師,史密斯先生曾為我占蔔,他預言我終将成為一個殘忍暴戾,睚眦必報,肆意無常的魔鬼。”
“很榮幸,我現在,達成了他的預言。”
殘存的夢境徹底被黑暗吞噬。
塞蒂亞醒得非常早,清晨仆人們剛剛開始一天的工作,見到主人醒來,連忙去為主人準備早餐。
塞蒂亞站在花房裏,手提着精巧的銀制水壺澆花。
海恩斯匆匆靠近,見塞蒂亞如常,這才放松下來,“塞蒂亞小姐,黎明的時候我察覺到來自夢魇的氣息,您看起來沒事,真是太好了。”
“謝謝您,海恩斯先生。”塞蒂亞輕緩地笑,“是一只被人利用的小可憐。可惜,人死了,它也逃不掉了。”
海恩斯沒有說話,他非常明白過多的過問對自己并沒有好處,但塞蒂亞似乎饒有興趣,她突然問道,“海恩斯先生,似乎很了解夢魇。”
“是的。我晉升高級黑巫師時運用了夢魇的力量。”
塞蒂亞思考了一會,自言自語道,“夢魇會用夢記錄下主人生平的故事。”
笑顏更加秾麗,“海恩斯先生,黑巫師少年們最近準備的怎麽樣?”
“我已經将我知道的神術師學院的規則都教給他們了,并讓他們嘗試融入到烏托斯學院的預備學員中,目前并沒有被人察覺到破綻。”海恩斯雖然這麽說着,但是他眉目間還夾着細密的憂慮。
“不如這樣,海恩斯先生,你和我們一起去烏托斯學院,怎麽樣?”
海恩斯猛然擡頭。
卡威特神殿治療室。
今早艾肯基先生突發病症,心髒絞痛,目光呆滞,無法言語。
住所的仆人們急忙将人送去了治療室,治療師們經過檢測察覺到他渾身沾染着黑暗的力量,一時間還不敢确定烏托斯學院的老師堕入黑暗裏,只以為他被堕落者重創,身體裏殘存着堕落者的力量,此刻,需要對這些力量進行淨化。
塞蒂亞一早得到消息,來探望艾肯基先生。
薔薇馬車行駛在長街上,與以往不同,今日的馬車裏多了一位乘客——海恩斯。
海恩斯仍然覺得不可置信,多年的摸爬滾打仍然止不住他指尖的顫抖,他想再次問,是真的嗎?他真的要和孩子們一起去嗎?真的可以不被學院的人察覺嗎?
“這要看你自己,海恩斯先生。”仿佛聽到了他內心裏的疑問,塞蒂亞撫摸着長耳獸的背毛回答着。
長耳獸的毛發非常柔軟,但不及黑貓讓塞蒂亞手掌拂過時感覺安心,可惜惡魔黑貓此刻消失了,這位惡魔先生認為他深藏的珍寶被他人觊觎,這讓他非常委屈,試圖像是守財奴般一刻不離地擁抱着她的靈魂。
“我明白,塞蒂亞小姐。”海恩斯這一路已經知道他即将要面對的,“我會借助他身體裏夢魇殘留的力量,做一個真正的——泰德·艾肯基。”
治療室裏,仆人們被屏退,治療室正在準備淨化藥劑,海恩斯被惡靈接管身體,而他從艾肯基的體內蘇醒,這具身體裏殘存的黑暗力量被收回,海恩斯捏了捏拳頭,坐在床上恭敬地向塞蒂亞颔首。
“塞蒂亞小姐,老頭子從沒想過還能回到年富力強的年紀,感覺——非常奇妙。”
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麽,海恩斯先生,接下來的時間就交由你來發揮。”
海恩斯單拳抵心鞠躬,“您慢走,海恩斯絕不讓您失望。”
塞蒂亞轉身,在門口與回來的治療師相遇,微微颔首示意後,房門阖上,只是一前一後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塞蒂亞并沒有急于離開,在治療室的盡頭還住着一位塞蒂亞關心的人。
她對身邊的惡靈說,“去馬車上等我,我需要去看看妮娜小姐。”
妮娜對于塞蒂亞的到來并不驚訝。
她問,“塞蒂亞,你也是來看艾肯基老師的嗎?”
“嗯。”塞蒂亞點頭,抱着長耳獸走到她床邊的椅子坐下,“你看起來已經恢複了。”
“還好。冥想的時候,還是覺得有細微的牽扯感。格林是對的,這幾天我在病房裏回憶了好久,這種牽扯感似乎很久就出現了,那個女傭一定早早就把目标定在了我身上。”
妮娜失落地說着,但轉而覺得不應該将負面情緒抛給塞蒂亞,于是打起精神轉移話題,“塞蒂亞,聽格林說你的藥劑很神奇,這就是那只喝了後長出好多角的長耳獸嗎?”
“嗯。長出了三只幼角。”長耳獸毛發長得很快,将額頂的幼角遮掩住,塞蒂亞輕輕撥開,露出像嫩芽般的小角。
“神啊,這也太可愛了。塞蒂亞,讓我抱抱!”
塞蒂亞将長耳獸遞給她,妮娜喜歡得不行,連床下窩着的萌角獸都忽略了。
這時,房門忽然被打開,高廋的巡查騎士走進來。
“哥哥!”妮娜忽然喊道。
塞蒂亞回頭,正巧将巡查騎士摘下頭盔,一張昨夜占星師影像裏的臉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眼前。
妮娜在旁邊介紹,“塞蒂亞,這是我的哥哥,紮克。”
紮克此刻表情冷峻,看了眼塞蒂亞,又盯着妮娜皺眉,看起來并不像妮娜口中那個會和她開玩笑的哥哥。
很快,紮克對塞蒂亞說道,“抱歉,小姐。妮娜需要休息,可能沒法招待你。”
“沒關系。”塞蒂亞微笑起身,“看見妮娜健康就很好了。”
她從紮克身邊走過,退出了病房,體貼的阖上房門。
“哥哥!你為什麽要把我的朋友趕出去?”妮娜非常生氣。
“妮娜,我跟你說過什麽?這些天你必須好好休息,輕易不要接觸別人。”
“可是,她是我的同學。哥哥,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麽你最近把我關得越來越嚴了?這讓我很害怕,哥哥!”
紮克眼底一閃而過情緒,但很快又變得堅定,“妮娜,不要多想。過了這段時間,你就可以出去了。你不是很想去烏托斯嗎?只要你好好地休息,說不定能趕上烏托斯學院今年的開學典禮。”
“真的?!”妮娜瞬間抛掉了剛才所有的不開心。
“我一定好好休息,我一定會聽你話的,哥哥。”
“那你好好休息吧。”
紮克走出病房,看見還在門外等待的塞蒂亞,他微微愣住,“塞蒂亞小姐,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妮娜睡了,我不希望你再打擾她。
“當然,我能理解。”塞蒂亞說道,“我并找妮娜。而是,有些事想要找您溝通一下,我想您應該不介意吧。”
紮克看了塞蒂亞一眼,貴族女士禮貌的邀請,不接受顯然是沒有道理的,于是他點點頭。
兩人走在郁金香大街上。
“紮克先生,最近有沒有聽過卡威特城裏流傳的奇怪言論。”
紮克看了一眼塞蒂亞,這突如其來搭話式的交流和他想象得有些不一樣。
“聽說過,堕落者死亡前的詛咒鬧得人心惶惶。前幾天是說亞瑟公爵,今天在巡查隊,聽說,亞瑟公爵的兒子似乎也出事了。”
“确實是這樣。不過亞瑟伯爵曾經在克斯諾領地生活過一段時間,這使得我們之間非常的熟悉。因此,伯爵給我說了一些小秘密。”她就像尋常貴族女士在分享八卦。
“有一群人想要從亞瑟家族取到血腥瑪瑙,那顆傳聞中被譽為神明血液的寶石。先是綁架伯爵,然後對公爵下手。您看,那顆寶石到底有什麽秘密,竟然讓人這麽觊觎?”
紮克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質,“被賦予神之傳說的寶石總是很吸引人的。許多冒險者為此不惜付出生命,這很正常塞蒂亞小姐。您可以建議伯爵朝這個方向去找。”
“是嗎?可是伯爵已經找到了那個人。他廢去了全身半數器官乞求占星師的占蔔,最終指向卻是——你,紮克先生。”
話落,佩劍的劍尖就抵在了塞蒂亞的後腦。
“是你!今早窺視我的人就是你!”紮克咬牙切齒。
不知為何,明明郁金香大街上行走着成百的行人,此刻卻無人注意到這裏的劍拔弩張。
“不,并不是我。”塞蒂亞依舊像話家常,“我個人非常讨厭占星師,但不得不承認占星師的能力還是值得信賴的。”
她緩慢轉過身,劍尖在她動作中指在她前額上。
笑容優雅,“今天我來,并沒有惡意,紮克先生,我只想知道月亮女神殘留在人間的東西到底有什麽作用呢?”
“你想知道?”紮克冷笑,“下地獄讓魔鬼告訴你吧。”
劍尖發力,光在劍身彙聚刺向塞蒂亞的額頭,但在觸碰的毫厘之間,咔咔咔,劍碎裂成幾節,一只黑霧彙聚的手掌按在他頭上,滅頂的壓力壓得他無法動彈。
“非常抱歉,我就是魔鬼本身。只是魔鬼原本想盡可能以禮貌的方式解決問題,可是,您并不願意。”
“不過沒關系,想要知道你的回答非常簡單。”
五指微微收攏,一瞬間紮克感覺頭頂巨大的吸力在抽取他腦袋裏的東西,這一刻,他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很多記憶。
他覺得精神開始恍惚,體力在被抽取,意識也逐漸朦胧。
撲通——他無意識的直直跪在地上,腦袋低垂着,但是在他的頭頂,微弱的白光如揮發般漸漸飄了上來。
直到那些揮發的白霧在他頭頂形成一個白色光球。
光球的白霧褪去,很快像光影術般展示出影像。
那是一個盛大的家族祭祀,祭祀的神明是世間唯一的真神。
祭祀悠揚地吟唱着——
偉大的光明神啊,您是世間唯一的真神,您是從諸神黃昏中走出來的神明,是萬物生靈心中不變的信仰。
您用您的眼睛封印了世間黑暗,用您的血液洗滌了世間污濁,用您的身體切斷了地獄之城通往人間的道路,用您的大腦解除了世間蒙昧,用您的心髒安撫了諸神的亡靈。
您是我們永恒的神,願為您奉上卡羅爾家族至誠的信仰。
您的意志将是卡羅爾家族畢生宗旨。
吟唱結束,祭祀臺下所有的族人齊齊高誦,塞蒂亞看到了紮克,看到了妮娜。
“我們的神明想要從神國蘇醒。”畫面裏,祭祀接收到來自神明的注視,他聽到神明對他的叮囑,祭祀激動萬分的将神的意志傳達給族人。
“他需要找回他的眼睛、血液、身體、大腦以及心髒……但不必擔心,神愛世人,祂憐愛着我們這些依賴祂失落之物的生靈,神明賜予了我們新的方法。”
“月亮女神,只存在黑夜的神靈,世間唯一的外神,自真神就位就一直注視着這片大陸。可是,祂沒有神階,沒有神位,在諸神黃昏時一同隕落,但這位外神每夜都注視着這片大陸,祂的東西留在了諾亞大陸的角落裏。”
“這些東西将代替失落之物補足神明的殘缺。”
“去尋找吧,孩子們,找到神明需要的東西,讓我們的神明重歸這片大陸。”
塞蒂亞找到了她要的答案,一個快暴露出來的答案。
光明神一如她記憶裏的虛僞,故事不一定是真實的,但月亮女神作為替代物卻不會假。
光影裏的白光飛速流淌着,在塞蒂亞注意到時,已經落在半年前。
半年前,消失的光明神降臨到紮克的夢境裏,讓他尋找一位具有光明天賦、虔誠的女孩。
紮克激動萬分,想也沒想提到了自己的妹妹,他告訴光明神,卡羅爾家族畢生願為神明奉獻一切。
于是,光明神賜予了他一樣東西。
那是一團包裹着靈魂碎片的光球。
但塞蒂亞卻看到了一股令她猝不及防的靈魂折射。
——西裏。
——是西裏被她捏成粉碎的靈魂。
——光明神竟捕捉到了西裏的靈魂碎片。
——是我低估了光明神的力量。
——是我輕視了這世間唯一的真神。
整個世界風雲變色,天地狂怒,游走在長街上的詭異人群,忽然扭動起來,一道道黑影從衣服的束縛裏剝落,他們奔逃地藏進了陰影裏。
“陛下……生氣……非常……生氣……”
因為塞蒂亞的失控,被抽取出的記憶忽然崩碎,白光一溜煙地鑽回了紮克的身體裏。
紮克身體一陣抽搐,他在精神失常的錯亂中抽離,全身顫抖得撐着地面,冷汗一滴一滴打落在地面上。
但他的任何表現都無法引起塞蒂亞的注意,此刻的塞蒂亞就像當年被打下深淵一樣,充滿憤怒,對神明,對世間,對自己。
濃稠的黑霧從她身上四溢出來,惡魔出現在她背後,緩緩地将她籠罩進黑霧裏。
塞蒂亞觸碰到一具冰冷的身軀,寒意讓她漸漸從怒火中漸漸奪回了理智。
惡魔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陛下,不用憤怒。”
“我們該高興,我們找到了光明神的希望。”
“打破希望的過程或許漫長,但希望本身會變得越來越絕望。”
“這更有意思,不是嗎?”
塞蒂亞微微閉目,“你是對的,惡魔先生。我只是在質疑,質疑我當時是不是心軟了,竟然讓灰飛的西裏還有複活的機會。”
“不,陛下,您做得很好。”
“只是您忘記了,命運女神的剩餘神格還掌控在他們手中。我的陛下,命運女神的神格是可以改寫命運的。”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間,紮克驚醒了。
他餘光中注意到塞蒂亞渾身籠罩的黑霧,他聽不見黑霧裏游蕩的聲音,但是他能感受到一股股令人窒息的能量。
于是,他趁着塞蒂亞不注意的時候,陡然撕破了這詭異的地方,逃離了出去。
黑霧裏,塞蒂亞的眼眸緩慢睜開,察覺到某人的逃離。
惡魔輕柔地撫摸着她的長發,“不急,我的陛下,讓他離開,讓我們可愛的妮娜小姐,見證她哥哥最真實的心理。”
“哥哥!你怎麽回來了?”妮娜看着忽然推門而入的紮克奇怪問道,但當她看到紮克的臉色後,瞬間堆滿了擔心,“哥哥,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但紮克什麽話都沒有說,走到妮娜的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妮娜,你跟我走!”
“去哪裏?等等,哥哥!”妮娜想要問清楚,但是紮克的态度非常強硬,粗暴地抓着妮娜出去。
妮娜本來正坐在床上逗着長耳獸,因為紮克的強行拖拽,她不得已将長耳獸抱着。
紮克哪裏管這麽多的細節。
妮娜被紮克帶到了一個莊園,這是一個陌生又隐蔽的莊園,并不是她熟知的紮克的任何一個莊園。
一種名為害怕的第六感悄然爬上了她的心頭。
“哥哥,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紮克全程沒有說話,他眼神急躁,咬牙切齒的。
直到妮娜被推進一間奇怪的屋子,屋子裏設立了巨大的光明祭壇,在祭壇的四周環繞着八個形容詭異的雕像,他們身後有着巨大的翅膀,手裏都捧着一本厚厚的書,妮娜驚訝至極。
但還不待她反應過來,她被按在了祭壇上。
“哥哥!你為什麽要捆住我!妮娜做錯了什麽?”
紮克跪在祭壇下面,“妮娜,你什麽都沒有做錯,我們只是在提前履行我們的職責。我本來想晚一點告訴你神明賜下的旨意,讓你慢慢接受,但是,來不及了,有人洞察了神明的秘密,卡羅爾家族絕不能讓神明陷入被動。”
妮娜以為發生了大事,從小她被教育尊崇偉大的神,她也牢牢記在心上。
“哥哥,到底怎麽了?只要妮娜能做到,妮娜一定去做。”
“妮娜,你還記得前一陣我給你講的神使故事嗎?故事裏神使為了神明身受重傷,一旦神使死去,我們的神明将永遠消失在世間。所以,妮娜,我們必須要拯救神使大人。”
于是,紮克不顧妮娜的詢問,開啓了一場祭祀儀式。
他吟唱着晦澀難懂的咒語,四周雕像捧着的書頁忽然動了,像一本真正的書瘋狂翻動,光從書頁中湧向她的身體。
妮娜低下頭,看到心髒處泛着白光,當她試圖去注視時,她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沉睡在白光裏的殘破靈魂。
妮娜心頭升起可怕的直覺,她崩潰地大喊着,“哥哥!你難道也和那個可惡的堕落者一樣,将我的身體同一個陌生人的靈魂聯系在一起了嗎?”
紮克念着冗長的咒語,根本沒有聽她的吶喊,但妮娜從他的态度中認定了真相。
“哥哥!我是你的妹妹,你的親妹妹!你為什麽要把我的身體給別人!為什麽?!”
妮娜在捆束中拼命地掙紮,但是卻可怕的發現,自己的身體漸漸失去控制,明明她在嘗試掙開束縛,但她的身體卻漸漸地蜷縮起來,就像回到了母親的肚子裏,以一種非常有安全感的姿勢蜷縮着,似乎……似乎在等待降生!
“不!!!”妮娜想要吶喊,然而她的聲音沒有發出來,她的嘴巴只是輕輕地嗫嚅。
這種絕望比死亡來得更加猛烈,沒有死亡那麽幹脆,更沒有死亡那麽一了百了。
她可能即将在身體裏,看着另一個人使用她的身體,和她的朋友交談,和她的家人撒嬌,和她敬愛的哥哥開玩笑……不,不會了,她的哥哥只會對她這具身體投向崇敬的目光。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她閉上眼等待絕望降臨。
但忽然想到了什麽,她睜開眼,眼眸逡巡着,直到發現角落裏蜷縮的長耳獸。
長耳獸正用紅色眼睛看着她,目光觸及的一瞬間,妮娜心裏千萬次祈禱,老天啊,請讓它聽懂我眼神裏的含義吧,讓它幫我打斷這場祭祀吧。
似乎老天都站在她這一邊,那只長耳獸支撐起上半身站立起來,短尾巴抻得筆直,而後蹬腿朝祭壇跳上來。
紮克猛地睜開眼,捕捉到那只長耳獸的身姿,他速度極快揮出光刃,光刃狠狠地劈向躍到半空的長耳獸。
“不!!!”妮娜的吶喊聲停留在她的心底,她的嘴巴甚至連蠕動都沒有。
長耳獸臨空被斬殺,它斷裂的身軀鮮血四濺,血液噴灑到妮娜的臉頰上。
一只長耳兔因她而死,因為想要來到她的身邊而凄慘死去。
鮮血逐漸暈染她身體上,從下颌滴下,沿着鎖骨,又滑到她的心口。
一滴血,兩滴血,無數滴血彙聚。
忽然,周圍的雕像釋放的光變得黯淡。
妮娜忽然驚醒,她的手好像可以動了,餘光下,彙聚的鮮血裹着一縷黑暗之力污染了她心口的白光。
妮娜看向重新坐回祭壇下吟誦古老咒語的紮克,那是她最後一眼看他,以妹妹的身份。
從此——
妮娜猛地撲身而下,光明法杖被召喚出來,尖利的尖端狠狠地刺進了紮克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