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朵血薔薇(蟲)“您偶爾的仁慈真……
少年在撞擊中已經昏迷。
無形的風将少年掀到正面,長相普通,棕色卷發蓬亂着,破舊的衣服和虎口的老繭告訴塞蒂亞,這是生活在附近的砍柴小子。
“這是西裏年幼時的追随者?”塞蒂亞搜索着記憶,“那他太可憐了,在西裏登上榮耀巅峰的時候,他從西裏那龐大的追随者中缺位了。”
塞蒂亞印象深刻,那一天是西裏的加冕日,也是自己的審判日。她坐在高高的血薔薇王座上,看着西裏攜着聖光走來。光明神的神相立在西裏身側,身後站着數十個追随者,無一不是帝國的權威和神殿的驕子。
風在少年周遭轉了一圈,風裏傳來惡魔譏諷的笑聲,“我的陛下,您忘了嗎?聖潔的聖女大人喜歡美麗的人,這小子的模樣可不夠格。”
“而且,我發現了他的夢裏藏着不一樣的聖女大人。”惡魔聲音幽幽蕩蕩,“陛下,很榮幸邀您共同欣賞。”
尾調被風吹散,昏迷不醒的少年痛苦的眉頭忽得動了動,他神色漸漸平了下來,像是進入了某個奇妙的夢境中。
在那個夢境裏,他不過六七歲的模樣,奔跑在萊茵河畔碧綠的草地上,他身後傳來小女孩氣急敗壞的追趕聲,“等等我,等等我,莫恩。”
“才不等你呢,小短腿,略略略。”他回頭做着鬼臉,突然發現背後追着的小女孩摔倒在地,“西裏!”
小女孩不過三歲左右的模樣,紮着兩只蓬松的金發小辮子,只是她昂起腦袋,模樣和西裏有四五分的相像,是小時候的西裏。
小莫恩緊張的跑到小西裏的身邊,“你沒事吧,西裏,摔疼了嗎?”
但剛走進,小西裏揪着一把草屑塞進了小莫恩的領子裏,嬉笑的跑開了。
“西裏,你這個搗蛋鬼,我一定要抓住你和莫拉叔叔說!”
兩個小孩在草地上追逐打鬧,好不快樂。
這個夢境的窺視者,以神明的視角看着,“原來是西裏幼年的朋友。”
“陛下,他們并不只是朋友。”
Advertisement
夢境的畫面就像泡沫一觸即碎,但又頑強的崩裂出更多的泡沫。
新的泡沫夢境中,出現了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男孩子正是此刻莫恩的模樣,而女孩子似乎是長大後的西裏,但她的模樣比現在樸素三分。
這個夢境開始于一個黑夜,莫恩護送西裏回家,兩個年輕人一前一後不過隔着半步,神情都有幾分羞澀。
直到西裏走到家門口,跺着腳想要把跟着的莫恩推了出去,而西裏小步走到窗前,似乎想要确認家人有沒有休息,但她卻聽到了一個奇怪的消息。
西裏爸爸:“我今天在莫迦城撞見了貝拉女士,她找我問西裏的消息。”
西裏繼母:“那就告訴她,西裏現在過得很好……不,等等,她問得是哪個西裏?”
西裏爸爸,“她還能問哪個西裏,她根本不知道原來的西裏已經回歸神的懷抱了。她還說,她遇見了克斯諾伯爵,伯爵本來是想找塔姍夫人的,就是原來西裏的媽媽,聽到塔姍夫人回歸神國了,想起來西裏,想要把西裏帶回城堡。”
西裏繼母:“真得嗎?我們等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克斯諾伯爵了,當初我們将兩個嬰兒的名字調換,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只要将西裏送回城堡,我們就有大量大量的金幣了!”
窗外的西裏崩潰的滑下身子,卻滑進了莫恩的懷抱,少年緊皺着眉,格外有魄力的說,“西裏,不管你是誰,我帶你走!”
一時間,淚水不受控制的留下來,西裏撲進莫恩的懷抱裏壓抑着哭聲,莫恩一把拉起她,拽着她遠離悲恸的地方。
然而,黑夜并沒有給他們的逃亡帶來任何的幫助,反而讓他們迷失在月光森林裏,當月光藏在雲層中,失去月光的月光森林是最可怕的迷陣,西裏腳下一劃,震松開莫恩的手,滑進了接近十英尺深的深溝中。
“西裏!”
莫恩不管不顧地沿着溝邊沖下去,等他在找到西裏時,西裏已經昏迷不醒,他扶起西裏試圖将她搖晃醒,但手掌觸碰到她的後腦時,沾滿了溫熱的血液。
西裏撞傷了頭部,這個少年跪在地上絕望着,很快他抱起了西裏爆發出非常的體力,将西裏一路送去最近的萊茵城醫生家。
少年一晚上都在西裏身邊跪着向光明神祈禱,大概神明聽到了他的虔誠,西裏醒了過來。
然而,醒來後的西裏對莫恩陌生極了,即使她什麽都不說,她試探着莫恩的神情回答,但十多年的日日相處,莫恩太熟悉西裏,他認為西裏将他遺忘了。
聞訊趕來的西裏父母将莫恩一把推開,抱着西裏哭泣,并指着莫恩怒罵他是黑巫師派來的魔鬼,來害死他們可憐的女兒。
莫恩看着曾經懼怕父母的西裏瑟縮在父母懷裏,不忍打擾。
直到回到家,莫恩乘着月色敲響了西裏的窗,問西裏真得要去克斯諾城堡嗎?西裏遮掩卻毫無猶豫的點頭。
那一刻失望和疑惑占據了莫恩內心,他走在雨夜的小道上,覺得曾經可愛的西裏不見了。
夢境裏充斥着難以述說的悲傷,塞蒂亞退出了他的夢境。
耳邊有惡魔一如既往的低語,“多凄美的愛情故事啊。我的陛下,您打算怎麽處置他呢?”
“被抛棄的可憐兒和竊取身份的小偷。”塞蒂亞惋惜道,“西裏受了重傷,她能利用的唯一庇護,只有克斯諾伯爵。說不定,博瑞特先生将她傳送到了克斯諾伯爵即将經過的地方。如果莫恩能幫助我揭穿西裏的身世,那就太完美了。”
“那得看莫恩對西裏的愛有多深了,塞蒂亞陛下。”
鬥篷浮動間,黑霧飄散開,在黑夜的掩飾下,很快周圍的環境變了模樣,這裏變成了莫恩熟悉的家,昏迷的莫恩正躺在破舊的木床上。
塞蒂亞走進木床,姿态優雅的坐在木床旁的椅子上。
沒過一會兒,莫恩掙紮着睜開眼,他看到身旁的黑鬥篷人恐懼的向床角蜷縮。
塞蒂亞輕笑,“你看起來并沒有拯救西裏時那麽勇敢!”
莫恩立刻跪直起身子,“你到底是誰!西裏呢,你把西裏怎麽樣了!”
他想撲但又不敢撲上來,兩只憔悴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塞蒂亞,到底還是個少年。
“西裏并沒有事,雖然我想殺她,但是有人救走了她。”
莫恩從來沒見過有人把殺人說得這麽大方。
他聽着那交疊的聲音,分不清黑鬥篷人的性別和身份,便聽來人又說,“我想和你做個交易。如果你在克斯諾伯爵公開西裏身份的宴會上,揭穿西裏不是塔姍夫人的親身女兒,她只是替代品。那麽我将還給你一個從前的西裏。”
“你妄想!”出乎意料的,莫恩大聲駁斥,“我不會做任何背叛西裏的事!”
塞蒂亞不解,但她依舊耐心十足的引導莫恩,“為什麽不願意呢?你和西裏擁有那麽甜蜜的十年,難道不希望擁有更多的十年?”
看着莫恩動搖,塞蒂亞繼續,“西裏醒來後和你認識的西裏完全不同了,她不認識自己的朋友,反而無壓力的依偎關系很差的父母。你不覺得,你的西裏已經被魔鬼取代了嗎?”
塞蒂亞可不清楚受傷前的西裏到底是什麽品性,她只知道受傷後的西裏和她記憶中的一樣,表面楚楚可憐,實際虛僞惡心詭計多端,她更不知道西裏為何性格大變,但這不影響塞蒂亞蠱惑莫恩。
“不,不。”莫恩連連向後縮了好幾步,“西裏才沒有被魔鬼取代。是你這個屠夫随口胡編,西裏不過是失去了記憶,她只是忘記我了。我是不會傷害西裏的。”
“問問你的內心,莫恩。”塞蒂亞嘆氣,“你真的這麽認為嗎?”
“不不不!!!我寧願為西裏而死,也不會受你蠱惑的。”就像是為拯救西裏時那樣爆發起的勇氣,他突然從床角沖了出來,整個人撲向堅硬的牆壁。
但他什麽都沒有觸碰到,那看起來可以輕易撞碎人類頭骨的牆壁如同一團氣體,在他沖擊的剎那散了。
莫恩跌倒在地,他又一次蜷縮起來,只是這一次他抱着雙膝竟哭了出來,他的眼淚不是“為西裏而死”不成功而流淚的,他的淚是因為他動搖了,他甚至覺得黑鬥篷人說得話是對的。
塞蒂亞看着痛哭的莫恩,倚着椅子邊緣,神情藏在兜帽的陰影裏。
一聲幽幽的嘆氣從兜帽裏溜了出來。
很快,周邊的場景開始破碎,黑霧重新鑽進披風中,黑夜裏的西裏家小院出現。
莫恩震驚的看着這種轉變,再回頭看黑鬥篷人,卻見他的身影已經漸漸消失在黑暗的小道深處。
他被放過了。
一架奢華的薔薇馬車停在幽深的道路旁。
車廂裏,塞蒂亞倚着頭,神色平靜,只有惡魔知道她在想什麽。
“我的陛下,您心軟了。”黑霧浮現在車廂裏,貼着塞蒂亞的後背,微涼的氣息掃過塞蒂亞耳垂,“但您偶爾的仁慈真是令人心動。”
“我只是覺得這個人證可有可無。”塞蒂亞換了個姿态,“這個可憐的小子一心只有愚蠢的愛情。”
惡魔低沉的笑聲飄蕩在塞蒂亞耳邊,頭一次塞蒂亞不懂惡魔笑聲裏的含義,不是嘲諷,不是反對,塞蒂亞覺得耳邊泛起輕微的癢意,她挪開話題,“惡魔先生,來看看我們的戰利品,直覺告訴我這裏面藏着秘密。”
晶瑩的項鏈墜在塞蒂亞纖長白皙的手指間,吊墜的式樣是一塊泛着藍光的淚珠。
塞蒂亞還記的西裏逃離前握着項鏈的模樣,“這看起來廉價的飾品似乎能幫她聯系到——博瑞特先生。”
“不只如此。”黑霧從塞蒂亞的袖口溜出來,旋繞吊墜一圈,覆蓋在吊墜上的廉價包裹物,一片片剝落,露出內裏隐藏的流光——那是一本縮小的圖書。
“這是命運之書,我的陛下。”惡魔的語調滿是興味,“由命運女神的神格碎片打造而成,裏面書寫着某個人物一生的命運。”
“我很好奇。”塞蒂亞翻看着吊墜,被西裏視作珍寶的命運之書說不定裏面寫得就是她的命運,“我該怎麽打開它,惡魔先生?”
“需要一顆開啓吊墜空間的寶石,最好是蘊含神的力量的。”
“那可太棒了。”塞蒂亞收起項鏈,“全克斯諾領地唯一一顆由神明眼淚幻化的寶石,就在我們的城堡裏。”
精致的薔薇馬車在黎明出發,步履輕快地穿梭在黑夜中。
……
清晨的萊茵城氤氲在霞光裏,有很多在萊茵河畔浣洗衣服的女工會趁着工作前,向朝陽禱告。
更何況今天還有克斯諾領地著名的吟游詩人吟誦禱告詞,于是更多的女工聚集在吟游詩人的身旁了。
精致的薔薇馬車就在這時緩慢駛過。
禱告詞結束,深受愛戴的吟游詩人吟唱起一首近期流行的歌謠。
“哦,美麗的西裏小姐,你是神的恩賜,你是萊茵城璀璨的明珠,是來替代那顆破碎的寶石……”
那聲音唱的悠揚,詞調裹着古老神秘的長吟,讓人不自覺沉醉在其中,當然如果歌詞沒有那麽暗示性的話。
塞蒂亞嘴角依舊挂着笑,她像是發現了某個有趣的東西。
“看啦,惡魔先生,我們發現了一個還不知情的、孤軍奮戰的造謠者。”
當這位吟游詩人唱到高潮揚起頭時,塞蒂亞看清了這人的模樣,金黃色的卷發,細小的雙眼,鷹鈎鼻,這不正是影像裏那個和科德深夜交談的好友嗎。
“他的嗓音真不錯。”惡魔狡黠地贊美着,“科德先生最近生活在黑暗裏,我想他需要一個聲音陪他打發時間。”
“這個主意不錯,但在這之前,這位吟游詩人應該不介意幫我一個忙。”
塞蒂亞看着那人放下手中的小提琴,歉意地朝年輕的女士們躬了躬身,獨自走進了林中。
“戴夫,去找找這位吟游詩人。”
駕車的車夫一直保持着雙目呆滞的狀态,直到塞蒂亞發出命令,他的瞳孔裏閃過一個符號,那個符號和幾個小時前召喚惡魔的符號一模一樣。
很快車夫就從林中帶來吟游詩人,吟游詩人奇怪地跟在車夫身後,直到看見這架奢華的馬車,忽而頓住腳步,神色格外的遲疑。
他試探的詢問,“不知哪位朋友找我。我是一名行走卡斯曼帝國的吟游詩人,我叫丹尼。”
但車廂裏并沒有說話,借着車窗的縫隙,丹尼能隐隐約約看到一個少女的優雅身影。
他盯着這巨大的薔薇花式,腳步不自覺的退了兩步。
就在這時,車窗的百葉簾一條一條的被折起,從那身昂貴的貴族服侍,到脖頸間碩大的月光寶石,直到最後鮮紅的唇瓣露出陰影。
丹尼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後撤身子,卻被死板的車夫摁住了肩膀,瞬間失了重心,兩片膝蓋登時扣在地上。
他只能看到車廂裏少女的半張臉,但不用猜他都知道誰,那個剛剛還被他暗諷為破碎寶石的貴族小姐,塞蒂亞·克斯諾。
“丹尼先生,您怎麽了?我記得卡斯曼帝國沒有這樣的禮節啊,快快起來。”車廂裏塞蒂亞優雅的笑,“戴夫,幫丹尼先生一把,他可能磕疼膝蓋了。”
被控制的戴夫可不知曉自己動作的輕重,聽着命令拎着丹尼的後領提起來,車夫身高接近七英尺,被提起來的丹尼只能繃緊腳尖才能觸碰到地上。
“塞蒂亞小姐,您,您怎麽來了?”丹尼強裝糊塗,“我們正在進行春日禱告,塞蒂亞小姐您來一定能讓氣氛更上一層樓。”
鮮紅的嘴唇半掩在陰影裏微微勾起,“不了,丹尼先生。我只是碰巧來這裏,碰巧想認識你。”
“這……這是我的榮幸。”
“當然了,還有一件事想提醒你。”丹尼的心提到嗓子眼,塞蒂亞慢條斯理道,“科德先生昨日與克斯諾家族解除了婚約,以損害克斯諾家族繼承人名聲的名義。”
丹尼瞪大雙眼,頓時明白東窗事發了,整個人瞬間軟了下來,可沒了腳尖的支撐力,他的脖子卡在衣領處,只感覺到窒息。
“別害怕丹尼先生。”塞蒂亞安撫他,“我應該感謝你的幫助,若不是你将你們夜晚秘密合謀的影像藏在科德子爵的水晶球裏,我也沒那麽容易讓科德子爵屈服。”
“你說什麽?!”丹尼聽到了天大的誣蔑,可說話人的語調雖緩慢卻不容置喙。
塞蒂亞取出了一只鮮紅的薔薇花,從車窗伸手遞了出去。
白皙纖長的手指夾着一只嬌豔欲滴的剛剛綻放的薔薇花,讓人不由的想單膝跪地親吻恩賜者的手背。
然而,丹尼此刻卻吓得渾身汗水直流,身體不由自主的下滑,又因為戴夫的拉扯之力被迫站起來。
“不……不是我做的。我沒有背叛科德子爵。”
他顫抖地反駁着。
但他沒收到任何回應,只看見塞蒂亞手指夾着的那朵薔薇花,在塞蒂亞輕輕一聲嘆氣中,慢慢凋零落地,最後化作一團黑灰被風吹散了。
“這是!這不是光明之力!黑,黑巫師!”丹尼驚恐地看着地上飄散的塵灰,他猛地擡頭大喊。
在他擡頭的那一剎那,卻猛地對上一雙湛藍的眸子,黑霧從瞳孔周圍暈開,變成一雙漆黑無瞳的惡魔眼,優雅輕靈的少女聲交疊上重音。
“真是不聽話的先生。塞蒂亞小姐是全大陸最耀眼的榮光,任何人試圖與塞蒂亞小姐攀比都該送去深淵忏悔,丹尼先生,你的內心告訴我,你也是認可的,對嗎?”
丹尼神色完全褪去,他的眼中出現了和戴夫同樣的符號,他單拳抵在心口。
“是的。為您效勞,我的主人。”
車窗的百葉簾重新一條一條的被拉下,丹尼恍惚地走回聚集的女工中,無人察覺到他的異樣,他拿起小提琴,拉起熟悉的曲調,高聲吟唱着——
“美麗的萊茵城璀璨寶石,您是這世間最優雅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