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1)
“血脈稀薄還是其次,”鐘曉凝目,傳音予妻子:“陰爻氏鴻魔古神血脈濃厚,一出生神府之中就會自然生成一道古神魂咒保魂臺,可盛安墨氏……”
雖言未盡,但墨姿心已知,這也是她以及盛安墨氏族必須要面對的事實。墨氏族的古神血脈稀薄到已經無法凝成古神魂咒了。
“如果真如你所料,東匡閻地下的秘境是上古一鴻魔古神後裔遺府,那麽其中必有提煉鴻魔古神血脈的小域。”
确實,不過鐘曉在想的卻是另一層:“你說遺府中會不會留有鴻魔古神的傳承?”
《鎮魔》和《殘寅劍訣》嗎?墨姿不自禁地收緊手,斂下眼睫。前生身為陰爻氏的族長,今世又是鴻魔古神後裔,她倒是可以修煉、驅使《鎮魔》和《殘寅劍訣》,只困于血脈太稀薄生不成古神魂咒,不得傳教。
且盛安墨氏在未生成古神魂咒前,也修不得《鎮魔》和《殘寅劍訣》。
攬月鏡中孟裏兩眼盯着乾元神珠,一手耙亂發,眉頭鎖得死緊。
尹志雅凡人一世,因他們沒有去軻來,沒有遇見軻來那群假半妖後裔,故也沒有深究墨墨的血脈與上界慈壹仙山上安氏的不同處。當然不排除堯日大人早已對墨墨的血脈起了疑,只是還沒來得及确認,就出了意外。
明毅洞天……明毅?
怎麽聽都像一個男子名諱,可鴻魔古神朿虹的後裔陰盛是衆所周知。上古時期……攬月摳着乾元神珠,用力回想。
“鴻魔古神後裔雖多陰盛,但在遠古、上古時期,若父系血脈強悍,也是有可能誕下男嬰的。”乾元神珠一點都不想被孟裏的指頭摳:“只說陰爻氏,上古時期就出過一位男族長,名陰爻雷逸。
據傳陰爻雷逸之父乃雷塍古神後裔塍家人。他生來雷靈體,之所以尊母姓,只因其雷靈體不似尋常,是陰雷靈體。”
聞言,攬月雙目一亮,一把拍在乾元神珠上:“堯日大人的天刑血脈那般強悍,墨墨也未必會全生女娃娃。”
是這個理,珠靈吞下到嘴邊的話,決定暫時不理會孟裏了,繼續去盯尹志雅和唐雎兒。那兩壞了心眼的東西湊到一塊,準想不着什麽好。
至于陰爻雷逸的道號,他不說,以後孟裏也會曉得。另墨子淵……不知為何,他總覺那娃娃的雷靈體不一般。
要說是因其父被雷劈過,那修仙界雷靈體該遍地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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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界雷仰仙山上已經有多久沒有誕下過雷靈體了?曾經威震四方,實力與鳳沐一族相當的雷塍族也逃不脫人丁凋零、後繼無力。
墨姿遇見墨子淵是巧合還是定數?乾元神珠摸不準,他只知雷塍古神是獻祭伏魔九宙祭臺九方神基的上神之一,主正陽方。
又敘了一會話,墨姿三人便別了孝裏,下了上安峰,放眼看周遭。七百多年過去了,無聖庵還如初見時,安寧又生機蓬勃。
跟在後的墨冰臨見兩位駐足,毫不猶豫地跪地:“姑祖,請許冰臨三拜九叩。”今兒雖是頭次見,但每一位墨岳氏族人皆清楚盛安城墨岳府的根在哪。
回身受禮,墨姿取出空介石耳圈中的身份玉牌,待其拜完遞出:“你去事務處将我這些年的月例結清,送回族裏。我見過秘地老祖們便往盛安城。”
看着近在眼前的那枚玉牌,墨冰臨略遲疑:“姑祖,族裏情況……”
“之前我多年不在況昷,之後……”墨姿眼底深邃,不禁仰首望天:“留在況昷的時日也不會長久,能為墨岳府做的少之又少。”
望着姑祖平靜的面,墨冰臨的心沒來由的沉重,抿了抿唇,不再遲疑,擡起雙手,極為鄭重地接過那枚身份玉牌:“冰臨這就去事務處。”
“去吧。”
目送她離開,墨姿垂首,清風吹動着她纖長濃密的眼睫。鐘曉攬妻入懷:“勿要多想,機緣千變,自有定數。你我她皆是衆生,該墨氏承受的,躲不過。不是墨氏的,也求不得。”
這些她知道,墨姿深吸一口氣嘆出,扭頭看鐘曉:“我在想要不要将鴻魔古神後裔之事告知她們?”猶豫是因鴻魔古神後裔背負太多的責任,可她們血脈已經稀薄到凝不成鴻魔古神魂咒了,完全可以逍遙自在地活。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鐘曉輕撫妻子的發:“關鍵在于她們的選擇。”
審視着他沉靜的鳳目,墨姿問道:“你呢,你希望她們如何選擇?”
察覺到墨姿的不快,鐘曉笑之,手捏她的粉頰:“無論她們怎麽選,你都不會失約于天道,我又有何可擔心?”
聞言,墨姿驀然笑開:“你又知道了?”是啊,不管墨氏做何選擇,待到淨魂九息樹渡劫之時,她都會依約鎮守伏魔九宙祭臺陰寅方……生死不論。
鐘曉收斂笑意,俯首在她頰上咬了一口:“還有就算沒有鴻魔古神後裔,伏魔九宙祭臺陰寅方也不會失守。”
“額?”
“你忘了天刑神有兩位。”鐘曉見妻子眯眼撇嘴,不由大笑,他還沒告訴她胖涵的來歷。
“呵呵,那你是不是也忘了我已完全融合前兩生的記憶?”
是,天刑神強悍,是能代為鎮守。但伏魔九宙祭臺陰寅方乃是鴻魔古神朿虹獻祭之地,天刑神代為鎮守不會得鴻魔古神認可,自是喚不醒那方朿虹神力。唯朿虹後裔才可得朿虹神力相助。墨姿抹去頰上的濕意,雙手抱胸冷眼看他。
“走吧,無理在等你。”鐘曉笑拉着她的胳膊,瞬閃向墜零秘地。
“你們天刑神厲害,但現在不是上神時期,再厲害也不敵古……”
“是是,我錯了。”
“哼……”
靈境遷去了軻來安骅嶺,無理老祖還同過去一般住在萬年冠雲樹上。墨姿到時,她正等在樹下:“終于回來了。”
“弟子拜見老祖。”
不等墨姿跪下,無理就擡手打住:“都說了幾遍了,自家人無需多禮,”話才吐出,她已正身拱手向鐘曉,“無聖庵多承大人關照,無理代無聖庵上下一拜,”深鞠躬,“大人日後若有吩咐,無聖庵定義不容辭。”
鐘曉示意妻子扶起無理,淺笑言道:“你也不用謝我,當年赤霞自凡人界帶回墨姿,之後一切皆承因果,都是無聖庵該得的。”
話是這麽說,但理卻不是這個理。無理請兩口子入樹屋敘話,茶水果點早就備好。
“我本打算近日便往東匡閻地,不想晟華傳信來,說地下那東西離出世還遠,不着急。”
墨姿請老祖上坐:“是不用急,”細觀對面的老人,還是如七百年前一般,雖修為已達合體,但頭發依舊花白,只周身不見靈韻似凡間農家老太。
輕舒一口氣,無理捶着腿:“那我就再等等,”慈目打量起女娃兒。經七百多年的洗練,娃兒已褪去稚嫩,秋水清明無波,讓人見之心寧。
“軻來一切都安穩了,你之後有何打算?”
沉凝稍許,墨姿婉笑:“等東匡雲洲秘境現世,弟子弄明白一件事,便閉關沖擊煉虛。之後往軻來,了卻師祖對弟子的一絲期望,上到追雲峰,弟子就會去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無理點了點頭。自知墨姿是鐘曉大人親送入輪回時,她就曉其不凡。也許身負大任,也許……思及墨姿的體質,還有浮石澗下的那扇“冥門”,她捶腿的手不禁重了兩分。
“弟子愧于庵……”
“哎,”無理打斷她的話:“你于庵門的功績重在萬世,勿要自貶。”
墨姿自嘲笑之,伸手拎起茶壺,給無理老祖倒茶。
接過奉來的茶,無理小抿一口:“況昷無聖庵門人過七千數,不是非得要誰固守在庵裏。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人有各自的道,我們不求事事要圓滿,但求有心。你有心,故無聖庵有了菩提樹,有了中千世界軻來的風行山脈。單這兩樣,已叫庵門受益無窮。你倒與我說說你于庵門何愧?”
墨姿沉默。
見她不言,無理看向一旁在品茗的鐘曉。
當年墨姿成親後,她封靈入凡人界走了一趟,感悟頗深。百年破屏障,入合體,至今仍在悟返璞歸真之道,只心中尚有疑惑:“在您看返璞歸真,何為‘真’?”
鐘曉放下茶杯:“真,實矣。返璞歸真,摒棄假面,回歸真我。是惡是善,是醜是美,皆是‘真’。于內于外唯直面自我,方可得真我。真我,自省有悟……”
離開墜零秘地時,天已近黑,兩夫妻拐道去了浮石澗。在浮石洞府外站了片刻,墨姿便化作遁光入地下,鐘曉沒有跟上。
攬月偷摸跑出小鏡子,抱着乾元神珠頓在他三尺外,賊兮兮地小聲道:“堯日大人,尹志雅對唐雎兒身邊的那個皇呈很感興趣,您說是為什麽?”不能講尹志雅凡人一世,但不代表不能提示。
望進孟裏睜得圓圓的眼睛裏,鐘曉揚笑,只笑不達眼底,并未回話,仰面背手迎風。
幽瑥界!
看過地下那扇“冥門”,墨姿便和鐘曉往盛安城。盛安城東城墨岳府中燈火通明,正院禪思堂裏站着兩百老中青,堂外花園有總角小兒領着一群稚童在玩耍。
現任墨岳府族長墨文珊,柳眉星眼,身條玲珑,師從無聖庵水雲山,五十年前結成金丹,穩定修為後歸府掌族裏事務。
察覺人到府外,壓抑着激蕩的心緒,領着族人緊跟姑祖墨冰臨去迎接,只還未走出十步,一雙如仙璧人已出現在廊道口。
“恭迎老祖宗歸府……”
“都起來吧,”短短時間,墨姿已經适應自己老祖宗的身份了,與鐘曉手牽手閃身入正堂,在主位落座,再受後人跪拜。目光自他們身上緩緩過,眼中生霧,這些都是她的親族。
懵懂的娃娃行拜禮之時,偷偷看主位,不想撞上清澈的眼眸,愣神之後驚喜憨笑,老祖宗從畫裏走出來了。
稚童之樂,單純美好。墨姿心被觸動,面上變得柔和:“這些年,你們辛苦了。”
“老祖宗言重了,墨岳府能立足修仙界,全仰仗老祖宗之勢,我等只盡一股子勞力罷了。”墨文珊眼中含淚,這些話不是恭維,全出自真心。
墨岳府全族等相聚時,等了太久了,期間他們送走一個又一個老去的親族,今日終将她等了回來。
知事的男女,淚目之餘盡是激動。這是他們的根,是他們家的老祖宗。今日他們能站在此方全是因她,一個纖弱卻堅韌強悍的女子。
“老祖宗,”一青年自人群中挪出,哽聲說道:“小子岳然星代曾祖、祖父、爹爹向您磕頭,”話音未落,頭已磕到地,“這是他們的遺願。”
這廂才磕完,又有兩女出列。
“墨靈怡代母給姑祖磕頭。”
“母親臨終時交代海盈若有一日您歸來,一定要代她向您磕幾個響頭。”
接二連三,等全磕完已是一刻後。
看着堂中那群紅了眼的年輕人,墨姿此刻心中滋味難言,稍稍沉靜,擡手驅靈扶衆人起身:“我看有準備晚膳,咱們也別拘着了,”目光落于站在靠門邊抱着自家大人腿的女娃娃身,“孩子們都餓了,入宴吧。”
“是。”
這一餐食到夜半才散,話不多,子時人盡退去。
墨冰臨陪着姑祖、姑老祖來到祠堂:“遷居時,墨岳兩族起了先人陵寝,将他們一并移至盛安城,享供奉。還有敬陽山上的小花,遺骨也被我們請回了。”
“好,”墨姿鼻酸,緩步走向祠堂大門,腦中記憶湧現。敬陽山上的寒雪、祖母臉上的溝壑、長姨婆的蒼發、娘親做的鬥篷、父皇送的額飾……
眼眶漸漸紅了,她回來了,卻再見不到他們。
……………………
隆隆……轟咔嚓……
東匡雲洲上空黑雲沉沉,雷龍怒吼,之下閻地如江流,翻騰滾滾。狂風亂撞,飛沙碾成塵。又是一道黑雷貫穿入地下,瞬間百裏焦土。
三千裏外的半空,聚集着況昷各家的高階修士,他們靜默無聲,無一不是神情肅穆。終于要出世了,有人偷眼去看指點他們的高賢,卻發現不知何時高賢已不在。
居首的晟華和無理,眼望閻地,他們已經感知到來自地下秘境的古老氣息,不自禁地屏住息。
西閻城東城門外,一身墨綠勁裝的長眉鵝蛋臉女子突然駐足,右手捂住似在下沉的心頭,鎖眉仰首望黑了的天。怎麽回事?
心生疑惑,難道是因雷劫?可此地距離東匡閻地還有一段距離。嘭…嘭,心……不,不止,墨冰臨捂在心頭的手慢慢摳緊,垂下頭閉目細細體會,嘭…嘭,身體深處好像有什麽在不受控制地醒來。
雖然細微,但她不會感覺錯。
兩百年前,姑祖令她閉關沖擊化神。本來她想等東匡閻地下的秘境出世後再閉關的,知姑祖不會害她,便遵從了。
姑祖離族時有留言,化神後修為穩定了來西閻城,有事要告知她與靜岳姑祖。半月前她出關,處理了一些雜事,回了一趟墨岳府便立馬趕來西閻城。
墨冰臨睜開眼擡首看百丈外的城門,直覺告訴她,她很快就清楚自己這是為什麽了。放下手,不再去管體內異動,擡步瞬移往西閻城無聖庵駐點。
西閻城無聖庵駐點內院晴雨苑的廊檐下,墨姿背手仰面靜看着天,岳悅陪在一旁,雙目時有凝蹙,下斂的眼睫遮擋着眸底的疑思。
“姑祖,您說這雷劫要劈幾天?”
墨姿輕眨了下眼:“不會短。”她神魂強大,早就察覺到岳悅體內的躁動,心中有憂,但更多的是……歡喜。說到底,她還是自私,不想鴻魔古神的血脈斷在陰爻氏這。
已回到桐花仙府中的鐘曉,正抱着墨小白在來回踱步,感知到妻子的心境,開口問道:“你呢?”
“我的道,天道早已給我擇定了,渡厄。”墨姿揚唇,露了一絲苦笑。長久渡化魔神珠,讓她對“定數”二字有了更深的認知。
從蔕墨姿的出生,到她能聽見魔族心聲,厭惡那些魔族對她的貪妄起,命裏的許多事就成了注定。遇見鐘曉是定數,情陷他、助他開辟通天道、死于他劍下等等都是定數。
她不知天道在謀什麽,但卻清楚自己現在所行的每一步都是正途。
鐘曉彎唇:“你總是能這般清醒。”無論是曾經的蔕墨姿、陰爻墨姿,還是當下的墨姿,她一直都活得清醒又自知。
“多謝上神大人誇獎,”墨姿心中苦澀退盡,扭頭看向西邊拱門,見冰臨來,不禁莞爾:“正等你。”
墨冰臨瞬閃到近前,拱手行禮:“七姑祖,靜岳姑祖。”
“不用多禮,”墨姿複又看黑沉沉的天,血脈裏的不平靜沒有讓她慶幸、松弛半點:“什麽感覺?”
雖話沒頭沒尾,但岳悅與墨冰臨聞之既明了,不覺相視,見對方眼中有錯愕,心裏一頓,躁動不是偶發?
輕籲一口氣,墨姿擡手布上結界:“聽說過古神後裔嗎?”
岳悅瞳孔一震,回道:“當然,藏冥金烏山脈,天刑族裔。”家裏有位上神姑老祖,她怎會不知古神後裔?
“除了天刑族裔,你還知道哪些古神後裔?”墨姿看向岳悅,面目含笑。孝裏對岳悅可是極為推崇,只可惜她錯過了這個侄孫執掌上安殿時的威嚴。
岳悅沉下心細數:“坤神族、雷塍、鳳沐氏也算一家,田禹、蒙翼……還有萬古魔道正宗鴻魔。不過這些都是聽說,少有見過。古神後裔多行為低調,不喜張揚,血脈強勢又隐晦,外人難以探查。”
知道的還不少,墨姿凝目:“那你以為我們算是哪一族?”
此言一出,墨冰臨心都不跳了,雙目大睜,與岳悅一般,都盯着墨姿。心說不可能,衆所周知古神後裔承于強勢血脈多資質優越,可她們墨岳氏都……都差點斷了仙途,怎麽可能?
只又想到自遷至瑪安山脈下,受靈脈養,族裏誕下的那些娃娃,她又猶豫了。
相比其他氏族,墨岳氏似得天厚愛,短短幾百年,稚童測靈十中有五資質偏上層,單靈根都出過四。今年更有小童襲了她,變異冰靈根。
岳悅緩過了神,用力吞咽了下,隆隆雷音灌耳,她不自覺地看向天上密布的黑雲。七姑祖選在這時說古神族裔事,難道東匡閻地下的秘境是……想到此,她竟沒來由地生出一股豪氣。
墨姿斂下眼睫,輕語道:“今日也閑,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聞言立時收斂心緒,岳悅、墨冰臨拱手道:“靜岳(冰寧)洗耳恭聽。”
“上神時期,人、妖、魔族共存于世。有魔神誕于淨化母樹下,名朿虹。朿虹是魔族,但受淨化母樹淨化,魔靈純淨,心思恪純……”
鴻魔神君朿虹?岳悅看着神情平靜的七姑祖在娓娓言說,心裏已有猜測。墨冰臨同她一般,認真聽着故事,不敢錯漏一字。
一刻、兩刻過去了,墨姿仍在不急不緩地講着:“陰爻墨姿一劍斬幽瑥界後,攜族人仙屍與碎界入了無盡虛空,陰謀背後的那只手也終于露頭了……絕境之下,陰爻墨姿活祭朿虹至寶殘寅神劍,陰魂遁逃入冥界……”
魂渡忘川,生而知之。墨冰臨想起已逝曾祖說過的話,七姑祖生來自慧。咔嚓一聲,雷龍自頭頂游過,照亮了三尺外那張淡漠的臉,讓秋水眸中的傷痛無處躲藏。剎那間,她似乎明白了,七姑祖……是在說自己的故事。
心鈍痛,岳悅眼中閃過晶瑩,原來是這般。庵裏宗籍有記載:赤霞首徒墨姿,道號清宸,冥幽聖體,前生魂乃堯日神親送入輪回。
“所以我們是…是朿虹的後裔?”
墨姿輕點首,擡手畫淨魔咒。雖達化神大圓滿,但畫起淨魔咒仍是很吃力。
“定神運靈,聚于指尖,魂驅之。”
岳悅與墨冰臨不約而同地深吸一口氣後,依言運靈,擡指畫咒。咒才有頭,魂就痛,立時停手,四目盯着潰散的那點咒文,心有不明。
她們的修為不差七姑祖太多,為何會這般,是七姑祖弄錯了嗎?
墨姿嘆氣,久久才為二人解惑:“能畫淨魔咒,便已證明你們确是鴻魔古神後裔。畫不整,一是因修為淺薄,二則是古神血脈太過稀薄,你們的神府中未凝成鴻魔魂咒,魂臺不穩。”
鴻魔魂咒?岳悅忽地回首看向東方,眼底深邃,她知道七姑祖為何選在今時今日與她們說古神族裔的事了。
墨冰臨也了悟了:“您是要我們自己選?”
面上笑意洋溢,墨姿點首,看後輩的眼神中盡是欣賞和欣慰:“你們真的很好!”
不自禁地抿緊唇,墨冰臨神色歸于平靜,轉身面向東,看東匡閻地上空劫雲。
靜默半刻,岳悅出聲:“陰爻熾绱死了嗎?”
墨姿搖首:“沒有。”
“您說我們是鴻魔後裔,但神府中沒有鴻魔魂咒,”墨冰臨問。
墨姿回道:“是。”
嗤笑一聲,岳悅掩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所以墨岳氏流着我們這樣血的族人,皆可作魔族宿體?”
這也是她最擔心的一點,墨姿斂目:“是。”
那她們就沒旁的選擇了,岳悅再問:“東匡閻地下的秘境?”
“你們不是已經感知到了不尋常?”墨姿沉凝兩息,言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墨冰臨美目一彎,竟揚笑:“也是命數。”她們不想為魔族宿體,就必須生成鴻魔魂咒。而閻地下将要出世的秘境,既是盛安墨氏躲不過的命數。
一滴清淚滾落眼眶,岳悅眼神變得堅毅:“姑祖……活祭殘寅神劍疼嗎?”
瞬息間的事,她早該忘卻那股痛意,但怎麽都忘不掉,因為那裏那方還埋葬着她的族人和幽瑥百萬生靈。墨姿紅了眼眶:“對不起,你們原可以随心走自己的道。”
“修煉是為長生,”岳悅言道:“可漫漫長生若無所為,又有何意義?”
墨冰臨雙手抱胸,故作豪邁道:“我就知我是生來不凡,果然如此哈哈……”
“是啊,我們都生來不凡,卻被命運蒙在鼓裏多年,”岳悅也随她大笑。
送走兩人,墨姿在檐下靜站,風吹打着她的發,吹幹了她潤濕的眸。事情揭開,她的心卻未得到一絲輕松。
況昷墨氏,并不是只有盛安一支,還有泓羅城。
“墨墨,”攬月抱着乾元神珠出現在墨姿神府:“你快看,尹志雅趕着時候又去找唐雎兒了。”
墨姿輕嗤一笑:“不稀奇,這兩百年裏,唐雎兒被子淵打殘三回,現在她是恨我入骨。若不是我一直在閉關,她該早就對上我了。至于尹志雅,大概是做夢都想将我碎屍萬段。
堯日身份,雖未對外明說,但況昷已有傳言,再加這回的‘随意一點’,更是該叫各大勢力生萬千想。結合種種,在尹志雅與唐雎兒看來,想要除去我,将出世的秘境是她們唯一的機會。”
只那兩人不知天上地下就沒有天刑神去不了的地方,當然她們也低估了她。
攬月盯着乾元神珠,看兩小人密會:“哎,不對。尹志雅提議要先殺墨子淵,再找你了結恩怨。”
這女人可真毒啊,凡人一世她是将皇呈傷墨墨的事看到眼裏,記在心裏了。而皇呈最後是死于墨子淵之手,故今生她要先除墨子淵。
殺子淵?墨姿挑眉:“不至于吧,”唐雎兒因愛生恨?
“真的,”攬月将乾元神珠送到她魂前:“殺墨子淵,尹志雅還不讓皇呈摻和。你瞧瞧唐雎兒另一個夫侍那神色,好像很不高興。”
墨姿沒去看乾元神珠:“你特別在意皇呈。”尹志雅兩個夫侍,皇呈與東灏。攬月嘴裏僅有皇呈,東灏是“另一夫侍”。
“吾?”攬月語凝,兩眼巴巴地望着墨姿,她在意皇呈,還不是因為皇呈來自幽瑥界。
見她不答,墨姿也無意追問:“東匡閻地之變,岳悅和冰臨都感知到了自身異樣,估計身在西閻城的唐雎兒也會察覺不對。”
攬月低頭看乾元神珠:“雖然不想承認,但真要論起來,唐雎兒的血脈反應肯定要比岳悅和冰臨強烈,畢竟其在煉化玄龜妖丹。”
墨姿搖首:“那也未必,唐雎兒元陰早失,盛陰漏洩,此于鴻魔古神血脈凝煉是大不利。”下界仙靈遠不比上界,可就算是在上界,陰爻氏為保古神血脈濃厚,即便族口寥寥,也不允族人元陰早失。
“最好是這樣,”攬月也有擔心:“吾是真怕東匡閻地下秘境出世便宜了泓羅城那一支。”
“不會的,”墨姿沉目:“如果一切盡如我所願,那泓羅城那一支……”語調輕柔卻冷冽,“勢必要做大清理。”
“清理況昷墨氏之事就交給盛安墨岳氏去做,”鐘曉抱着墨小白出現在墨姿身側:“你有你的道要走,她們也需要成長,不能總躲在你的羽翼下。”
墨姿瞥了他一眼:“你曾經冒險入虛無境給韓塵微開辟通天道。”
“通天道是我開辟,但僅作指引。虛無境是塵微自己走,還走了兩次。”鐘曉淺笑:“況昷墨氏的脈系并不複雜,為除後患,必須早做梳理。可收攏的就收攏,至于心思不純手沾無辜的,殺盡。”
這點墨姿認同。
鐘曉扭頭看妻子:“你要相信她們可以。”
墨姿露了苦笑,往旁挪了一步頭靠到他肩上,低語道:“若是連小小況昷墨氏都梳理不順,那盛安墨氏也支立不起朿虹後裔的盛名以及盛名之下的重責。你是這個意思嗎?”
在她額上落下一吻,鐘曉莞爾:“靜岳和冰臨比你想象的要聰慧細致,有她們領着墨岳氏,你大可安心。”
“你說得對。”
相比這方的溫情,與無聖庵駐點相隔三條街的簡一宗駐點唐雎兒房中氣氛就顯得不那麽融洽了。所謂的“好姐妹”也僅僅是表面和睦。
尹志雅目送皇呈與東灏出門後,擡手輕撥将門關上:“姐姐為何這般看着我?”
唐雎兒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眼前人:“你方才說的,我都聽進去了。算計很妙,只我這心裏有諸多不解,還望妹妹予我解惑。”
就知道她心思深,沒那麽好騙,尹志雅早有準備:“姐姐請講。”
話音才落,唐雎兒似等不及立馬出言:“七百年前,你我在洛河城花坊相遇,你進了一趟東西夢林,出來就尋我,指摘我拿了你的東西。”泛着水光的狐貍眼望進尹志雅那雙清澈得有些突兀的眸子,“妹妹,你的東西找到了?”
尹志雅斂下眼睫,面露歉意:“我的東西已經找到了,這事是妹妹的錯,妹妹向你賠不是。”
竟這般幹脆?唐雎兒微勾唇角:“兩百年前,你又進了一趟東西夢林,”她是想墨清宸死,但也怕自己不得好死,“據我所知,我姿妹妹夫婦也去了洛河城。而你出了東西夢林後,就來西閻城找我了。”
“是,”尹志雅不在意地淡而一笑:“我在東西夢林裏遇着墨清宸了,”輕掀起薄薄眼皮,回視唐雎兒,“你想繼續留着她?”
唐雎兒沒料到她會如此坦蕩,不由一愣。
不等唐雎兒回神,尹志雅就轉身走向門口:“既然你我意願不一,那我之前所言皆是空,你就當我沒說過。”
“等等,”唐雎兒冷下臉,稍稍沉凝才再出言:“墨子淵殺不得,他的神府裏封有晟華劍尊的劍氣,非你我之能可擋。”
這是同意了,尹志雅眼中閃過一絲嘲弄:“殺不得,還是你舍不得?”回身看雙眉微凝的唐雎兒。
“妹妹以為呢?”唐雎兒不喜尹志雅的态度,擡手圈垂落在胸前的發,媚眼半阖更多情。
尹志雅移開目光:“不殺墨子淵,我們就殺不了墨清宸。”
“什麽意思?”唐雎兒不懂,品着尹志雅面上的深情,眼底深沉。她一直都覺這女人怪得很。兩百年裏,她将其所行所為看在眼中,幾番試探,未有所得,難纏得很啊!
尹志雅凝眉搖首:“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不禁苦笑,“你相信直覺嗎?直覺告訴我,要殺墨清宸就必須先除去墨子淵。”
在決定要像前生那般于明毅洞天中殺墨清宸後,她就細細回憶了唐雎兒領四夫狙殺墨清宸時的境況。
前生凡人,看不出什麽,但今世她是修士,一個已達化神境大圓滿的修士,對戰況自是一目了然。
修仙界有一不成文的規則:事不過三。墨清宸殺唐雎兒、東灏、鹿明禦、紫俊宇都沒失手,唯對上皇呈,卻三殺不絕,甚至還被皇呈傷了持劍的右手。
這是為什麽?她也不知,估計連墨清宸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緣由。前生若不是墨子淵及時趕至,她想墨清宸應該會死在皇呈刀下。
故今世,她要先一步蕩清妨礙,以保萬無一失。只可惜,鹿明禦和紫俊宇死得太早了,不然……一道光影自腦中掠過,尹志雅雙目微不可查地一緊,鹿明禦?
她一直想不通寶珠怎麽會到墨清宸手裏?墨清宸入無聖庵後就深居簡出,此前也沒去過洛河城,更別說進東西夢林了。
鹿明禦……鹿明禦,死在魚來秘境。玄寂宗對他的死還諱莫如深,就連其師父志陽道尊都閉口不談,似從未收過這麽個弟子。
為什麽?
是因為殺鹿明禦的人不簡單嗎?墨子淵乃志陽道尊親孫,墨清宸于墨子淵有大恩,而能叫志陽道尊痛失愛徒卻閉緊嘴的也就只有親孫了。
至于玄寂宗,墨清宸的師祖了因師太是簡一宗合體劍尊晟華的道侶,了因保得了墨清宸。
通了……這樣一捋一切都通了。只叫尹志雅不忿的是,鹿明禦竟是帶着寶珠一同回到了初始。那個廢物在寶珠襄助下,竟還早早就喪了命,叫墨清宸占了大便宜。心頭的怒火沖紅了她的眼,廢物廢物……
唐雎兒有些莫名,一眼不眨地盯着怒火中燒的尹志雅,不言不語。她是越來越看不透這女人了,将心防築得高高,時刻警惕着。
兀自沉浸在思緒中的尹志雅,好像完全忘了此方不是她洞府,魔靈侵入眼眸,吞噬了清亮。墨清宸是在魚來秘境救的那位,魚來秘境有框定入內修士的修為,那位墜落在那方,該是受了很重的傷吧?
對,進了明毅洞天,他就不能貼身守護墨清宸了。前生便是,墨清宸持劍的手都被傷了,他也沒出現,反而是墨子淵來救。
不會錯的,殺墨清宸,明毅洞天是她唯一的機會。
雷閃掠過屋脊,隆隆雷吼緊随其後,唐雎兒有些燥,露了不快,都劈了一天了,到底什麽時候才結束?
巷子坊中天字六號屋裏,墨子淵此刻也甚是難受。自劫雲來,他體內雷靈就似吸了仙氣,變得異常活躍。随着雷劫劈下,陣陣地動,雷靈漸漸不受控制,在經脈中沒頭蒼蠅般亂撞。
勉力壓制、引導,墨子淵額上汗珠滾滾而下,眼底泛紫幽,脖間的脈絡暴突,隐隐見紫雷在其中游。
屋外黑沉沉,分不清晝夜。風呼呼嘯嘯,四方劫雲仍在不斷往東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