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遲來的告白
殿外長廊的雨檐, 淅淅瀝瀝的春雨如串起的琉璃珠,不斷在廊下濺出清脆的聲響。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抵在窗戶一角,指甲圓潤, 修剪的一絲不茍,如同那人身上每一寸束起的青絲, 每一片熨平的衣角。
喻行舟站在殿外長廊中,緩緩拉開窗子,熟悉的面容立刻出現在蕭青冥視線裏。
肩頭黑色薄衫被雨水的濕氣浸染出一片淡淡的濕痕, 一片淡粉色的海棠花瓣落在披散的發絲間,也不知在庭院裏的海棠樹下站了多久。
喻行舟眼眸黑亮,眼尾彎出一筆清淺的笑意, 見蕭青冥久久不發一言, 又重複問了一遍。
“陛下,是在尋找臣嗎?”
兩人隔着窗, 相對而立, 庭院裏的海棠花枝在春風中輕顫,被雨水砸落幾片花瓣,飄悠悠打着旋兒, 吹拂而過。
蕭青冥環臂, 懶散散攏在寬大的袖袍中,斜睨着喻行舟的臉, 濃密的羽睫眨了眨,繼而微微眯起雙眼。
“朕只是覺得外面風雨聲煩, 有些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野兔野狐, 擾朕清靜。”
說罷, 他手上用力, 作勢要再把窗窗戶合上。
喻行舟連忙拉住, 兩人手上較勁,半邊窗戶被推拉地吱嘎作響,最後喻行舟無奈,垂下眼簾低低一笑。
“陛下,梅子不好吃嗎?”
不提還好,提起酸梅,蕭青冥就來氣,冷笑一聲:“喻卿是三歲小孩兒嗎?都為人師表了,還玩這種幼稚無聊的把戲。”
喻行舟暗道,莫非真生氣了?連老師也不叫了。
他輕輕一嘆,以某種悠遠的目光隔着窗凝望蕭青冥,抿了抿嘴,漆黑的眼眸甚至帶着一絲絲的委屈:“陛下忘了,您多年前答應過臣……”
蕭青冥訝異地擡起眉梢,正想問答應過什麽,忽而腦中浮光掠影,閃過一串熟悉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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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子想起來,小時候被喻行舟壞心眼喂了一顆酸梅之後的事。
那時他特別信任喻行舟,對方拉着他的衣袖,說着軟話哄他,他心裏那點氣轉眼就消了,但他身為皇長子,若是輕易原諒了這家夥,豈不是很沒面子?
于是蕭青冥一連三天都沒有搭理對方,上課也只和懷王講話。
十幾歲的喻行舟還沒有練就今日的厚臉皮,只每天默默陪在他身邊悄悄看他,試圖搭話,也被蕭青冥一個不輕不重的軟釘子碰回去。
喻行舟表面上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裏可急壞了。
到了第四天傍晚,也不知從哪兒偷偷溜進宮來,敲開蕭青冥寝宮的窗子,把腦袋扒在窗棂上,墊着腳,往裏丢東西。
蕭青冥一回頭,就看見一顆熟悉的腦袋挂在那裏,張了張嘴,差點沒笑出聲。
但他矜持的忍住了笑意,佯作不高興的模樣:“喻行舟,你偷偷摸摸幹什麽呢?小心我叫侍衛來逮你。”
喻行舟毫不在意他的“威脅”,仍舊趴在窗口,笑吟吟道:“自然是帶着禮物,來找我的殿下道歉。”
蕭青冥聽到有禮物,嘴角似笑非笑勾了勾,彎腰随手一撈,是一支木匣子,裏面一張迷你的木質小弓箭,做工粗糙得很,一看就是外行打磨的。
他把小弓箭取出來,在手中把玩,弓背上一角刻有他的名字,字跡工整娟秀,一看就是喻行舟的筆跡。
蕭青冥啧啧有聲:“喻行舟,你的手藝也不怎麽樣嘛,不過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份上,本殿也不是不能原諒你……”
喻行舟雙眼果然一亮,又聽蕭青冥慢悠悠道:“那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可以給我吃酸的。”
喻行舟答應地飛快:“好。”
蕭青冥想了想,又說:“要陪我去打獵。”
“好。”
“幫我做功課。”
“……好。”
蕭青冥立刻打蛇上棍,得寸進尺:“要是吵架,不管誰的錯,你都要先道歉。”
喻行舟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咬着牙道:“好好好,殿下怎麽會有錯呢?都是臣的錯。”
蕭青冥樂了,臉上佯怒的神色再也無影無蹤,笑得眉眼彎彎,格外俊朗。
喻行舟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慢吞吞道:“那殿下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蕭青冥心情極好地把玩着新得的弓箭:“什麽事?”
喻行舟歪着腦袋,言笑晏晏:“以後不論發生什麽,殿下都不可以太久不理我……”
……
遙遠的畫面,一瞬間與此情此景交疊重合。
喻行舟的臉,從十幾歲的稚嫩俊秀,長成如今溫雅俊美的模樣。
身量也高了許多,仍是像過去那樣,銜着無比的耐心和溫柔守在他的窗前,眼角含笑:
“陛下曾答應過,不可以太久不理臣。”
蕭青冥恍然間似想起許多往事,望着對方的眼神有些複雜,半晌,才漫不經心開口:“朕早已不是九年前的小皇子了。”
他微微一頓,意味深長地看着喻行舟:“老師如今貴為攝政,也不是當年的喻行舟了。”
喻行舟暗嘆一聲,正欲張口說些什麽,蕭青冥卻收斂的那一絲微不可查外露的情緒,重新回到了莊重沉穩的皇帝角色。
“老師既然有要事奏報,便進來吧。”
蕭青冥在書桌後坐下,從旁邊一摞奏折中,抽出壓在底下的幾本。
裏面都是彈劾喻行舟手下官吏,在京州開展田畝清丈時如何逼迫當地百姓,如何強行攤派稅收和田畝額度編制魚鱗冊雲雲,惹得百姓怨聲載道,甚至“民怨四起”。
蕭青冥光靠奏折也很難得知實際情況,但這件事的推進艱難和吃力不讨好,是顯而易見的。
光是在朝廷控制力最強的京州尚且如此,将來若想推廣全國,阻力之大可見一斑。
喻行舟從正門進來,有太監搬來太師椅,又端上新沏的香茶。
他在椅中落座,從袖中摸出一份奏章讓人呈上,趁着蕭青冥看奏折的功夫,他仔細端詳着對方的神色。
這段時日以來,他數度進出這禦書房,似乎次次心情都不同,尤其是今天。
喻行舟清了清嗓子,道:“陛下,京州清丈田畝一事,已經有了初步進展,從各地上報的情況看來,京州各大地主豪強隐瞞的土地面積至少有十萬頃以上。”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這十萬頃只是目前明面上清查出來的,其實可能有大量虛報、瞞現象,還有許多土地寄存或投獻在官僚士大夫名下,享有免稅特權。”
“據臣估算,光京州一州之地,實際隐瞞土地恐怕還要翻三倍,至少在三十萬頃以上。”
蕭青冥“啪”地将折子拍在桌上,冷笑:“三十萬頃土地,就是每年至少三、四百萬兩銀子,光京州每年就被吞了這麽多,其他各州,哼!”
啓朝開國時,規定的田畝稅收是三十稅一,後經過幾代皇帝逐漸提高賦稅,又到這些年戰亂,不斷加稅填補國庫維持軍費開支,官方規定稅收已經到了十五稅一,部分地區甚至十稅一。
民間又存在廣泛的土地兼并,和各種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農民實際上需要繳納的賦稅已經高達八稅一、七稅一,乃至更高的地步。
相反,若是把田地寄在大地主或者享有免稅特權的士紳名下,反而可以少交稅,大量隐田就這麽産生。
賬面上可以收稅的土地越來越少,中央財政逐年下滑,又不得不繼續加派稅收,惡性循環,富農變中農,中農變貧農,貧農成了流民,早晚有一日便要揭竿而起。
蕭青冥查看了一下系統板面的兩項數值。目前朝政秩序度29%,京州幸福度26%。
還差一點就到30%了,一旦開啓30%的新階段,國庫收稅和聲望都有加成,官員清廉度會上升,基層執行力也會提高。
除開任務獎勵,光靠平時自然增長,這兩項數值漲極慢。
蕭青冥心中細細思索,還是覺得不能依靠自然增長,他必須得做些什麽,提高一下百姓幸福度。
系統最新任務還是累計收獲糧食百萬石,以及累計賺錢白銀百萬兩。
自從大力整頓了五座皇莊以來,清除貪贓枉法的莊管太監,和一些趴在皇莊上吸血的宗室後,從他們身上搜刮來部分過去幾年吞掉的錢糧。
如今任務進度糧食35%,銀子75%。
若是清丈完田畝後,能夠從民間豪強地主手裏收回一部分隐田的稅收,這個任務立刻就可以完成。
蕭青冥心裏盤算着這些事時,神情放空,落在外人眼中如同在發呆。
喻行舟一連喚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何事?”
喻行舟輕咳一聲,問:“陛下也‘放假’好一段時間了,何時才肯恢複經筵?”
蕭青冥把手中奏折放下,往椅背上一靠,懶洋洋道:“老師忘記與朕打賭的事了嗎?朕已經贏了,那些課朕不想上。不過嘛……”
他支着臉頰,拖着長長的尾音,微微一笑:“朕這兒倒是有樁事,需要老師指點。”
喻行舟不由提起一點好奇來:“何事?”
蕭青冥神秘兮兮從抽屜裏翻出一疊紙,首頁上寫着《天工開物——自然百科全書》,後面羅列了許多農業、手工業,機械、磚瓦、陶瓷、硫磺、紙、紡織等等基礎知識與技術。
還有一冊《齊民要術——農業百科》,內容少了很多,大致都是農業和自然氣候歸納總結。
除此之外,其他紙上還淩亂地寫着“九九乘法表”、“算術方程”、“平面幾何”、“物質形态與密度”、“基本力學”、“杠杆和滑輪”、“浮力”等等。
喻行舟随手翻看一下,越看越吃驚:“這些雜學,陛下是從哪裏收集來的?”
蕭青冥含糊道:“有些內容是宮中藏書,有些從民間收集來的。”
喻行舟:“那陛下這是想做什麽?”
蕭青冥輕咳兩聲道:“皇家技術學院的籌備已經開始了,要建這所學院,除了招募老師,還需要教材,雖說農業和百工方面的書籍流傳下來不少,但朕想要的是一個系統的基礎教學。”
“所以,需要把這些前人總結過的知識,梳理一遍,由易到難,從現象到背後的道理,以一種淺顯的方式,編篡成一套基礎教材。”
“朕不需要學習這套教材的人,對這些知識多麽透徹和精通,但朕需要他們利用這些知識去實踐和應用。”
“尤其是應用在農業和手工、機械上。”
“除此之外,朕還準備從宮裏的藏書閣中挑選一部分書籍抄錄,将謄寫本放在皇家技術學院中,供學子借閱。”
“簡而言之,朕欲鼓勵發明和創造,研究自然和百工知識,不能讓他們覺得這些都是‘奇技淫巧’或者旁門左道。”
喻行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最重要的是,這項工作不能交給翰林院和禮部那幫人,對嗎?”
蕭青冥也笑起來,指尖隔空點了點對方鼻尖:“知朕者,老師也。”
喻行舟:“陛下既然有此吩咐,臣自當遵從。可是,這上面諸多門類,有些是臣也不曾涉獵的,該如何梳理呢?”
蕭青冥随口道:“無妨,只管來問朕。”
喻行舟立刻接口:“那臣無論何時都可以入宮面見陛下吧?”
蕭青冥:“……”
他斜睨了喻行舟一眼,後者神态自若地望着他,仿佛只是單純的在讨論學術問題。
蕭青冥思考片刻,從舌尖輕輕吐出一個“是”字。
他注意到喻行舟嘴角輕輕翹起,又不動聲色地抿直,忍不住輕哼一聲:“老師今日非要見朕,在外面等了那麽久,只是為了說這些嗎?”
喻行舟聞言倏然擡眼,灼熱的目光緊緊黏在他臉上,似乎想說些什麽,喉結動了動,卻沒有張嘴。
兩人一人站一人坐,僵持着對視片刻。
蕭青冥眉心一點點蹙起,含着幾分失望,不耐煩道:“老師既然沒有別的事,那就——”
他話音未落,一只手猛地伸過來,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
“陛下!”
“喻行舟。”蕭青冥挑眉,四平八穩坐在龍椅中巋然不動,手腕被對方有力攥住,他也不掙紮。
反倒是喻行舟一貫從容不迫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外顯的情緒波動。
蕭青冥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朕是不是對你過于優容,讓你恃寵生嬌,自以為可以随意冒犯朕了?”
“臣不敢。”喻行舟口中雖如此說,手裏力氣卻不小,黑沉沉的眼瞳滿是對方的影子。
“臣……還有話要說。”
蕭青冥眉宇舒展幾分,口吻平靜:“你說就是,朕又沒堵住你的嘴,手松開。”
喻行舟只得緩緩放松了力道,就在對方手腕抽離而去時,他忍不住又勾了一把,正好勾住蕭青冥最後兩截小指頭。
“陛下,臣……”喻行舟垂下眼簾,手裏仍執着地勾着對方的手指不放,慢吞吞道。
“以前的事,臣其實一直都記着,從未有一日忘記過。倒是陛下,似乎忘了很多。”
蕭青冥微微眯起雙眼,想起這人種種作為,和系統中高達80的野心值,正想說點什麽刺一刺他。
“這些年,臣觀陛下種種作為,倒像全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喻行舟緊緊盯着對方的眼睛,終于問出了一直壓在心底的疑問:“臣記憶裏那個陛下,當真回來了嗎?”
“在陛下身上發生了什麽?能告訴臣嗎?”
蕭青冥正要出口的話突然卡了殼,嘴唇細微地動了動,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借口,來搪塞五年來的荒謬。
無形的沉默橫亘在兩人之間,只有手指相連的小片皮膚,不斷往複傳遞着彼此的體溫。
喻行舟有些失望地暗暗嘆口氣:“陛下既然不願說,那臣就不問了……”
“是我。”蕭青冥忽然出聲,眉眼如星,靜靜望着他。
沒有用皇帝的自稱,僅僅一個“我”字,喻行舟卻懂了。
他幽深的黑瞳一點一點明亮起來,眨了眨眼,緩緩地,在年輕的皇帝面前彎下膝蓋,半跪在龍椅前。
蕭青冥愕然:“你這是做什麽?”
他伸手去扶,反過來被喻行舟握住。
“不管陛下是否相信,臣的心裏,一直都在守候着陛下。昔年的約定,從來也不曾忘卻。”
喻行舟聲音輕柔,眸光悠遠而平和,盈盈望着他,将蕭青冥臉上每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化,皆盡映入眼底。
蕭青冥心中騰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沒有立刻收回手,就這麽任由對方握着,唯有下意識彎起的小指,流露出幾分動容的端倪。
半晌,他淡淡道:“倘若,朕還是不信呢?”
喻行舟臉上未見失望之色,反而微笑起來:“陛下是天子,臣不僅是您的臣子,也是您的師長,身為臣與師,會包容陛下的一切。”
“猜忌也罷,怨怼也好,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蕭青冥注視他片刻,倏而笑了,手輕一用力,從他掌心滑出,他緩緩傾身,湊近喻行舟的臉。
直到彼此的呼吸都能撲上面頰。
蕭青冥低頭俯視這張熟悉的俊雅面龐,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撫上喻行舟的脖頸。
對方黑色的官袍下露出一點白色內襯領口,襯得那段頸項的膚色越發白皙。
蕭青冥拇指指腹輕輕按住喻行舟的喉結,五指不輕不重地扣住,仿佛只要那麽一用力,就能把這段脆弱的頸項折斷似的。
“老師說的真好聽。”蕭青冥細細端詳,眼神深沉如淵。
脫去了君臣相得的假面,褪去了溫情脈脈的面紗,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尖銳而陰沉。
“童順昔年對朕俯首帖耳,唯唯諾諾,後來他卻要謀反。”
“父皇在時,太後也對朕和顏悅色,而今也是兩看相厭。”
“至于你呢?不也是一朝背棄朕,不告而別,從此杳無音信,現在才來說這些,老師不覺得晚了嗎?”
蕭青冥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甚至帶着幾分優雅的笑意:“人的承諾,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唯有掌中權柄,才是朕需要的。”
喻行舟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沉默良久,輕嘆一聲:“臣會替陛下實現一切願望。”
“将來若有那麽一天,陛下會再次相信臣嗎?”
蕭青冥放開他,重新直起身子,坐回椅子裏,将白瓷碗裏最後一顆梅子塞進嘴裏。
含糊道:“那再說。”
喻行舟垂着眼沒有說話,蕭青冥抿了抿嘴:“還跪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起來?非要朕扶你是不是?”
喻行舟撩起衣擺起身,默默望着對方,卻見蕭青冥拿手指敲了敲空蕩蕩的白瓷碗。
“下次不許有酸梅了!”
喻行舟一頓,終于忍不住低頭一笑。
※※※
在蕭青冥的強硬推動下,經過長時間的籌備,皇家技術學院直接在被沒收家産的安延王府挂牌成立了。
作為一間草創的農業與百工技術院校,它的規模還十分小,招收的老師僅十餘人,第一批招錄的學子,僅僅不到兩百人。
除了國子監的讀書人,時不時作詩諷刺一番,大部分人還處于觀望的态度。
除非是實在科舉無望,家中又不夠殷實的寒門學子,和身懷一技之長卻沒有用武之地的人,很少會選擇這條注定“低人一等”的路。
學院開學的第一天,蕭青冥親自為皇家技術學院題了一條校訓——“格物致知,學以致用”。
春去夏來,聖啓五年的春天,整個京州似乎沒有一日清閑過,随着清丈田畝的動作越來越深入,京城之外的其他城鎮和農村之間,反對之聲逐漸喧嚣塵上。
在炎炎暑氣即将來臨之際,皇家技術學院的學子們,突然迎來了一次“社會實踐必修課”。
——以京州泾河皇莊附近的泾河鎮,及周邊鄉村為試點,為當地百姓修建十座旱廁,收集糞肥,指導百姓漚磷肥,并推廣皇莊的新式農具。
當皇家技術學院的公告欄上貼上這張告示,并公開表明,必修課如果成績不合格,将留級一年時,京城讀書人的圈子,再次掀起了一股熱議的浪潮。
國子監的監生們得知這條公告,起初是不可置信的驚愕,直到皇家技術學院的學子苦哈哈地抱怨證實确有此事,國子監監生們的嘲笑聲,差點将房頂掀翻。
“我當陛下大張旗鼓地弄這個勞什子技術學院,有什麽深意的,萬萬沒想到,竟然讓他們去——挑糞?!哈哈哈哈!”
“瞧,我當時怎麽說的來着?所謂士農工商,百工本就是賤業,去做些挑糞,修旱廁的活,也不奇怪吧?”
“幸好我沒去湊這個熱鬧,就算那是皇帝親手建立的學院,将來倘使只能從事這等有辱斯文之事,還不如跟科舉死磕呢。”
“就是,我們讀書人,讀的是聖賢書,将來是要經世治國,胸懷天下的,怎能成天與糞土打交道,不像話。”
當時在泾河皇莊與皇帝辯論過的文人們,此刻也少不得嘲諷一番。
有趣的是,在得知皇家技術學院的學子将來要從事“賤業”時,他們反對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反而樂見其成,覺得理應如此。
誰叫這些學子為了走“捷徑”,放棄了科舉和聖賢書,最後得到“賤業”的下場,也是活該。
一時間,京城裏無數閑人,都開始等着看這群人的笑話,恐怕這間學院第二年,就沒人肯報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