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恩威并施
有人放冷箭行刺?!
就連激憤之下恨不得跟皇帝拼命的一衆武将,這時也懵了。
他們入宮前都卸除了武器,此刻除了那柄被張束止奪走的天子劍,武将們都是赤手空拳,誰能把軍中的制式弓弩帶進皇宮?
“有刺客……”
懷王驚魂未定,正要說話,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的回廊又有人影閃過。
“皇兄小心!”懷王只來得及大喝一聲,想也不想地撲到蕭青冥身前護着他,就像小時候兩人調皮挨打受罰,蕭青冥也時常保護他那樣。
話音剛落,“噗嗤”一下,一支利箭沒入了懷王後肩胛,尾羽甚至還在不住輕顫。
沖擊力将蕭青冥撞得後退兩步,才穩穩扶住懷中的弟弟。
黑衣人在懷王出聲的瞬間同時沖向回廊,長劍當做長矛般擲了出去,一劍穿透刺客肩骨,将人活活釘在廊柱上,然而刺客早已在口中藏了毒藥,當場服毒自盡。
連續出現兩個刺客,一個用短程軍弩,一個用遠程弓箭。
接二連三的刺殺,在場衆人無不驚駭莫名。
武将和宮廷侍衛們的沖突,也不約而同中斷,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對峙。
淩濤早已被張束止制住,縱使他再蠢,此刻也冷靜下來察覺了不對。
——真的有人混在其中謀逆弑君!
這時,清和宮四周響起接連不斷的腳步聲。
伴随着書盛扯着嗓子嘶吼護駕,大股大股的禁軍身着甲胄從外面湧進來,迅速把守住了清和宮各個出口和要道,轉眼圍了個水洩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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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禁軍首領霍臨匆匆趕來,半跪在蕭青冥面前,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霍臨救駕來遲,請陛下降罪!”
被蕭青冥召喚而來的黑衣人秋朗,冷冷掃視一周,從刺客肩頭拔出随身佩劍,回到蕭青冥身側,由始至終,他都不發一言,宛如一道無聲無息的影子。
“青宇,你如何?”蕭青冥叫了弟弟的名字,沉冷的臉上難得顯出一絲關切。
蕭青宇從他懷中擡頭,臉色發白,額上全是細密冷汗:“皇兄,臣弟沒有保護好你……”
蕭青冥摸到他背後的血,皺了皺眉:“傳太醫。”
不用他吩咐,書盛已經命人去了。
他又從袖中摸出一粒漆黑的藥丸,強行塞進蕭青宇嘴裏,命令道:“吞下去。”
懷王嗆得咳嗽兩聲,但還是乖乖聽話把藥丸吃下。
蕭青冥凝視他的眼睛:“你真的讓太監去诏獄傳旨了?”
“……是,不過應該還沒那麽快,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懷王這才意識到原來皇兄是真的改變主意,不想殺黎昌和喻行舟了。
他有些慌張,不顧身後的疼痛,磕磕絆絆地道:“……皇兄,臣弟是不是壞了你的大事?”
他的眼神竟流露些許委屈巴巴的意味,無端叫人想起做錯事的小狗。
蕭青冥沒有說話,朝書盛使了個眼色,後者心思敏捷,立刻去追傳旨太監。
這粒藥丸是十連抽獎送的R級道具大還丹,可即刻恢複一定生命值,一盒僅三粒。
懷王臉色立竿見影好了很多,傷處也不再流血,蕭青冥便将之交給一旁的內侍照顧。
他起身越衆而出,禁軍首領霍臨依然跪在地上請罪,低頭不語。
年輕帝王冷酷的視線,逐一掠過衆人神态各異的臉。
“好啊,好得很。”
他的語調并不如何愠怒,甚至顯得輕描淡寫,在鴉雀無聲的前庭遠遠傳開,卻像藏着某種無形的壓力,壓彎了每個臣子的脊背。
“還有誰要謀反行刺?”蕭青冥左手負背,右手垂在寬大袖袍中,緊扣着某種冰涼的金屬袖珍機括,“朕,就在這裏。”
皇帝獨有的威勢,在這句抑揚頓挫的宣告中攀升到頂點,在場無論宗親貴族,文臣武将,太監侍衛,盡數白了臉色,黑壓壓跪倒了一片。
“臣等有罪!”
即便是瞧不上皇帝的瑾親王蕭瑾,依然充滿不信任的六部尚書,抑或是滿懷怨憤的幾個将軍,此刻也不得不臣服于皇權的力量。
張束止一臉黯然地跪着,內心更多的是狐疑,他奉了攝政喻行舟的命令,參與逼宮的同時也在暗中保護皇帝。
兵谏要求放人為真,調動禁軍以防不測也為真,可是那兩個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本應守衛清和宮的侍衛又去了哪裏?為何禁軍首領姍姍來遲?
莫非喻攝政想假戲真做,借機徹底奪權?!
接二連三的突發狀況疑點重重,張束止胡思亂想,越想越心驚肉跳。
無論如何,今日必定無法善了了……
在衆人心驚膽戰的目光中,蕭青冥踱到張束止面前,淡淡開口:“天子劍。”
張束止和淩濤以及一衆武将親衛們,頓時心沉到谷底。
經過這場陰謀詭谲的宮變,誰也不敢繼續造次,更何況皇帝身邊還多了一個劍術出神入化的神秘高手,恐怕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是此人敵手。
張束止無奈閉上眼,帶着絕望的神色,雙手将天子劍奉上。
蕭青冥握住劍柄,屈指在劍刃上輕輕一彈。
淩濤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憤怒和恨意都被失落取代,他既救不出敬仰的大将軍,也無法為之報仇。
不論今晚他是被陰謀家當刀利用也好,一時沖動也罷,做出謀逆之舉已是既定事實。
淩濤萬念俱灰,扯了扯幹裂的嘴角,俯首拜倒:
“陛下,罪臣不敢請求寬宥,但其他武官和親衛都是被罪臣裹挾的,并非當真想要謀逆,他們個個都曾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
“要殺要剮,淩濤都不怕,只求陛下讓他們戴罪立功,寧可戰死沙場,也不要用謀反罪處死他們,這是對他們最大的侮辱!”
回應他的,只有叫人無望的沉默。
蕭青冥沒有理會他,而是在查閱游戲系統板,雖然無法像手機界面那樣查看群臣的忠誠和野心值,不過大臣的名字沒有變灰,就代表人當無恙。
黎昌和喻行舟的名字依然在列。
淩濤卻慌了,他對着打心底裏不屑和厭恨的皇帝,一下一下重重磕頭,被廷仗打得皮開肉綻的傷處還在流血,很快,額頭也磕破了,汗和血黏着鬓發和衣衫,整個人狼狽至極。
蕭青冥終于垂眼注視他,用波瀾不驚的口吻低沉沉道:“你一心求死也無妨,不過黎昌和喻行舟并未被朕賜死,他們現在還在獄中待得好好的。”
“若非你等非要鬧這麽一出,說不定現在已經拿着朕禦賜的信物,将人放出來了。”
不僅是張束止和淩濤,周圍聽見這話的文臣武将們都是一臉震驚。
如果說之前皇帝可能是被逼無奈才許下承諾,眼下已然掌控全部局面,就沒有必要說謊了,難道剛才懷王那番話,只是個誤會?
強烈的悔恨之心瞬間湧上來,淩濤一張黑臉又羞又急:“陛下,末将、罪臣……”
見他說話都語無倫次,蕭青冥揚聲打斷了他:“淩濤,你罪該萬死。”
“不止是因為你鼓動衆人犯上,更是因你身為雲麾将軍,統領士兵作戰,一不能明辨是非,二不能冷靜自制,易燥易怒,沖動愚蠢,有勇無謀。”
“得到一條情報,既不核實真假,也不判斷敵我實力,就輕信上當,以至于連累屬下一敗塗地,也險些累得黎昌将軍一同獲罪。”
“淩濤,你可知罪?”
蕭青冥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語速不疾不徐,每個音節都像一柄沉甸甸的重錘,狠狠敲在淩濤心頭。
淩濤如遭雷擊,輕飄飄的幾句話,一瞬間幾乎要把他賴以生存的精神信念壓垮了。
他自以為自己忠心耿耿,立下無數大功,都是朝廷對不起他,即便求死,也是豪氣幹雲,為救大将軍和衆同僚正義赴死,沒想到今日之禍,竟一半都是自己釀的苦果。
淩濤從自我感動中被蕭青冥三言兩語冷冰冰抽離,愧得滿臉羞紅,晃了晃身子,脊背都塌了,眼神灰敗地望着他:“罪臣知罪……”
蕭青冥冷冷道:“你既然知罪,就該知道下場。”
若說淩濤先前求死,心中還有憤懑不服,現在則是徹底無話可說,得知大将軍還活着,最後的遺憾也滿足了,他聚起最後一絲勇氣和尊嚴,仰起脖子,閉目待死。
周圍其他武将和親衛們也喪失了反抗的意志,紛紛別開臉,不忍去看。
蕭青冥抽出天子劍,沒有任何猶豫一劍斬下,鋒銳寒芒在空中劃出一道冷厲劍光。
然而,預料中奔湧的熱血沒有一滴飛濺出來,淩濤疑惑又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腦袋怎麽還在?
一旁的張束止偷眼看去,倏然驚的瞪大雙眼:“頭發……”
淩濤這才發覺頭頂涼飕飕的——皇帝居然只斬去了他的發髻!
他的頭頂中央因此禿了一塊,在春寒料峭下,瑟瑟發冷。
蕭青冥收劍回鞘時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鳴,慢條斯理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今日念在你并非禍亂主謀,又救主心切,姑且令你的發膚代你受過。”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雲麾将軍淩濤,以下犯上,沖動無謀,犯下大錯,不能擔任将軍一職,也不能繼續留在雍州軍中。”
“今日起,貶斥為一普通兵卒,編入禁軍中,處罰日日清洗馬廄。其他人也參照此例執行。”
“淩濤,你可服氣?”
這下峰回路轉,淩濤和其他武将親衛僥幸撿回一命,當即大喜過望,一悲一喜之間幾乎要流出眼淚:“服氣,服氣,士兵淩濤多謝陛下不殺之恩!”
張束止同樣又驚又喜,還沒來得及為他高興,蕭青冥別有深意的眼神已經落在他臉上。
“至于你,方才危機關頭,你出手阻止淩濤,本應嘉獎。”
張束止心中一凜,忐忑不安:“保護陛下乃應盡之責,罪臣不敢居功。”
蕭青冥接着道:“但今日之亂你也有份參與,就當功過相抵,不再另行處罰。”
張束止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蕭青冥忽而俯身按住他的肩頭,壓低嗓音:“是誰指使你的?黎昌,還是喻行舟?”
蕭青冥的聲線沉悅而優雅,不輕不重的語調帶着皇族特有的矜貴,聽在張束止耳朵裏,只覺得寒氣順着背脊往上竄,頭皮一陣發麻:“無、無人……”
“首鼠兩端,難成大器。”說完這麽一句,蕭青冥狀似親切地拍拍他的肩,便直起身。
張束止回過神時,後背已是一身冷汗——皇帝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深沉可怕了?
這種壓迫感,總讓他想起面對攝政的時候,他暗暗想,兩人真不愧是師生。
右丞相梅如海提着衣擺,十分絲滑地見風使舵:“此次禍端必有內情,陛下明察秋毫,先斬童順,後除宵小,想必那幕後之人定會心有顧忌,不敢造次,陛下深仁厚澤,法外施仁,群臣必定感佩皇恩,心悅誠服。”
四部尚書齊刷刷翻了個白眼,不愧是你,馬屁精。
“右丞相。”蕭青冥目光落在梅如海臉上。
後者立刻躬身,比平日裏更小心翼翼:“臣在。”
他美滋滋思索着方才的措辭,既把黑鍋都甩開,将自己摘出來,又大大稱贊了皇帝一番,必定能讓龍心大悅。
再順勢替衆臣求情,賣個情面,如今童順一死,皇帝除了依靠自己,還能聽誰的呢?
蕭青冥語氣倏然轉冷:“你身為丞相,非但不能制止百官觸犯宮禁,甚至縱容武将作亂,該當何罪?”
梅如海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此疾言厲色,這還是他記憶裏那個皇帝嗎?明明剛才連要造反的武将都能特赦,怎麽拿自己開刀呢?
梅如海簡直委屈得像田壟裏的老黃牛:“……臣有罪!臣那是因為……”
不等他辯解,蕭青冥一揮手,直接下令:“右丞相失職,禁軍首領霍臨,護駕來遲,致使懷王受傷,罰兩人閉門思過七日,期間暫停職務,以觀後效。”
梅如海一肚子話只好吞回肚子裏,這個處罰不輕也不重,一下子剝奪了全部職權,又保留了複職的希望,卡得不上不下,叫人十分難受。
霍臨有些詫異,但眼下哪裏敢說個“不”字,只好領旨謝恩。
崔禮與錢雲生對視一眼,面露疑色:“自陛下登基以來,你何曾見過如此恩威并施的樣子?”
錢雲生眯着小眼睛,晃了晃腦袋:“往後日子怕是不好過咯。”
蕭青冥一一對今日參與逼宮之人做出賞罰,衆人都無話可說。
厲秋雨不明白皇帝今天怎麽突然性情大變,但昏君突然明智總歸是好事,還不忘為诏獄裏兩人求情:“不知陛下可否賜信物予微臣,前往诏獄赦免黎将軍和喻攝政?”
蕭青冥輕輕撫過天子劍冰冷的劍鞘,緩緩搖頭:“不可。”
方才輕易将這柄削鐵如泥的寶劍交給淩濤,不得不承認是他思慮不周,可不能再犯第二次錯。
厲秋雨和一衆主戰派文武,不禁心裏打鼓,惴惴不安,皇帝該不會又改變主意了吧?
卻又聽蕭青冥繼續道:
“朕今日所言,皆會作數,未免有人從中作梗,朕決定親自前往诏獄,釋放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