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逢
【重逢是不經意的緣分】
四年後。
程謙提前結束了國外的研究生課程,并回國接手了父親安排的工作。他的父親在亞洲聯合中央教育部任部長,于是便安排了程謙兼任幾所學校的副校長職務,美其名曰讓他去一線鍛煉鍛煉領導和管理能力。
程謙欣然接受了這份工作,并通過各種渠道不遺餘力地去尋找譚斯錦的蹤跡,然而他似乎放棄了教師這份職業,并放棄了自己的姓名,完完全全将自己隐藏了起來。
程謙花了将近一年的時間都沒能找到他的消息,雖然他找到了譚斯錦的老家,也安排人去在不打擾他父母的前提下側面打探了一下,甚至是找到了陸冬,以及當年大院裏的那些四散在各地的夥伴,但是仍然沒有絲毫的進展。
他們老兩口以及那些發小們似乎有意回避了或親近或陌生的人對譚斯錦的打聽,口風很緊,像是被人特地囑咐過了一樣。程謙心知肚明這其中的原因。
但,雖然沒找到譚斯錦的消息,程謙卻意外打聽到了另一件事,一件發生在譚斯錦小時候的少年自殺案。
斷斷續續的線索拼湊在一起,讓程謙很快有了眉目,他迅速将整個事件的始末整理清楚,也明白了譚斯錦小時候到底遭受過怎樣巨大的心靈創傷。
曾經在一起耳鬓厮磨的記憶愈發清晰,程謙恨得咬牙,疼得心在滴血,這也許正是譚斯錦無法打開心扉的原因,程謙恨自己明白得太晚,恨自己沒有早早走進對方的心,只知道滿足自己可恥的私欲而一次次掀起他的傷疤。
當曾經年少的自己一次次強硬地進出他的身體的時候,他該多麽害怕,多麽厭惡呢?他要多麽善良,才會在發情期意識不清的時候,将兩人的露水情緣歸咎于他自己的錯?
程謙守着攤在面前的一堆新新舊舊的資料,手指攥到骨節發白,他冷靜了一會兒,馬上叫來了自己的私人秘書。
一位西裝革履的男秘書很快來到他的辦公室,程謙的指尖在一份文件上點了點:“給我查這幾個人,馬上。”
秘書一點頭,收起文件利索地離開了。
下午,秘書很快帶來了消息,當年作惡的那七個小混混從管制學校出來後仍不務正業,後來一起偷渡去了東南亞,在金三角一帶幹不法勾當。
程謙雙手交叉抵在下巴上,微微皺着眉琢磨了一下,良久,他平靜開口:“給倪局那邊遞個消息吧,還有,送進去之前找人好好伺候伺候他們,剩一口氣最好。”
秘書脊背一凜,立刻應聲,轉身就去着手安排。
程謙這才深呼吸的一口,繃直的背部靠上皮質椅背,長長的眼睫垂下去,落寞得讓整個房間都染上一層悲寂的色彩。
正當他走神的時候,手機界面突然亮了一下,是司機發來的消息。
司機委婉地申請因私事想要提前走一會兒,程謙也想跟着出去透透氣,于是讓他現在取車去樓下等他。
一路上,程謙默默地看着沿路的風景,從市中心的高樓大廈逐漸變成了郊區的小鎮小院,最後他們停在了一家樂器行,司機從後視鏡觀察着老板的反應,禮貌開口:“程校長,我去買個東西,馬上就回來。”
程謙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轉念一想:“我跟你一起吧。”
他不想自己留在這個封閉的空間。
司機立馬誠惶誠恐地回應:“好的校長,那您随意逛逛。”而後急忙下車去給他開車門。
樂器行老板聽到開門聲,擡頭看過去,見到客人時不由得愣了一下。
來人身材颀長,兩條修長筆直的西褲腿十分奪目,他一身黑色正裝,西服扣子敞開,露出材質極具質感的絲質襯衣,鑲鑽的玫瑰胸針低調卻是點睛之筆,周身透着在古典的極北之地沁潤過的高貴氣質。
這樣的人在小地方很不常見,樂器行老板還算見多識廣,一眼就意識到來的客人不一般,連忙放下手頭的活,上前去招呼。
程謙看出了老板的意圖,連忙避開:“他挑東西,我随便看看。”
老板無形之中感受到一股強烈的驅使感,像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莅臨小店,自覺地點頭去招待程謙身後跟着的司機。
程謙望着牆上懸挂和擺放着的五花八門的樂器,随意地朝前走着,一點點樂器演奏的聲音從前面的三個房間傳出來,音符簡單,時有時無,似乎是有人在練習曲子。
程謙一時好奇,就循着聲音走到了房間門口。
門上貼着醒目的招生廣告,一眼就能明白是在辦學習樂器的一對一私教課,這兩個房間應該就是上課的教室。教室不大,隔音效果很好,只能聽到一絲絲洩漏出的音樂,門上只有一個裝得很高的小窗戶,能看到一點點裏面的情形。
一般人的個頭很難夠到那個小窗戶,程謙這幾年長高了些,還是踮着腳才勉強能看到裏面的樣子。他路過的第一個教室正在教小提琴,老師在耐心地調整一位小朋友拉琴的姿勢,而後他又走了兩步,踮腳看了看第二個教室,裏面的老師正在教一位小朋友練吉他。
程謙落下腳後跟,不由得感慨,這委婉規避家長窺探欲的辦法還真是累人。
他本想就此折回樂器架附近,然而平日裏目力佳耳朵靈的他,突然聽到最裏面的那個房間傳出了一絲絲鋼琴的聲音。
鋼琴的聲音一直都會吸引到他。
于是,他不由得折回去再次踮起腳看了一眼,也是他這輩子最感恩自己的、最正确的決定。
如果時光倒回,如果他沒有因為多年的心理治療而鍛煉自己的視覺和聽力,如果在國外的這幾年他沒有長高這八公分,亦或是如果他沒有跟着司機下車,沒有因為想要散心而跟着司機來到這個位于小鎮上的樂器行,他也許會一輩子與自己相愛的人失之交臂。
可是當他踮起腳向窗子裏面望過去的時候,他真的看到了那個他苦苦追尋了多年的人。
眼淚幾乎在一瞬間決堤,和着他的心頭血一同融化在他的眼眶裏,朦胧中他幾乎要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相思成疾的幻覺。
可是那個人的樣子,他一輩子都不會忘,只要遇見,他就一定能認出來。
譚斯錦正微笑着教坐在旁邊的小朋友放松手指,調整手指的力度和姿勢,一會兒指指樂譜上的某個位置,看上去在耐心地解釋。
他像從前一樣儒雅而謙遜,仿佛還多了一份曾經未有過的親和力,沖淡了幾分印象中教高中課程的譚老師帶給人的距離感。程謙努力踮着腳,锃亮的皮鞋腳面被他用力地折出一條深深的痕跡,像是他此刻被雜亂情緒所揉皺了的心。
他的手緊緊握在門把手上,眼裏含着淚,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時間在此刻拉得極長極長,如同一條清晰可見的生命線,緩緩穿過了獨屬于他的孤單而執着的五個年頭。
然而他還是沒有推開阻隔在相遇之間的那扇門。
他隐藏起自己的眼淚,轉身走到還在挑選樂器的司機身邊,司機正抱着一把尤克裏裏跟樂器行老板談價格。
他借着樂器行老板的話尾,直接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你們店最好的尤克裏裏是哪個,給我包起來吧。”
他順手遞過一張卡去,轉頭跟愣着的司機說,“就當是送給你女兒的禮物。不要拒絕。”
司機受寵若驚到愣在原地,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恍若變成了啞巴,就在他懵逼的時候,樂器行老板已經将裝好的尤克裏裏和卡一起遞了過來。
司機一邊慌亂地接過東西一遍客氣道:“這怎麽好意思呢…這這……”
程謙已經轉過頭跟樂器行老板囑咐:“麻煩給我一張你們店的名片吧,還有,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來過這兒。”
樂器行老板擡頭盯着眼前的客人,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仿佛是舊時看到微服私訪的皇帝真容的小老百姓。
他飛快地點點頭,連忙從口袋裏掏出名片雙手遞上去,又跑到前面去給客人開門。
“您慢走哈。”樂器行老板畢恭畢敬地目送着兩人出門,在看見門口的豪車時雙眼又瞪大了幾分。
程謙上了車,迅速給自己的秘書發了條信息和定位,他緊張到打字都有點手抖,全然忽視了後視鏡裏那雙忐忑而拘謹的目光。
司機見他按滅手機,才試探地客氣道:“程校長,真是太不好意思,讓您破費了。”
程謙被司機的聲音猛地拽回神來,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麽,這麽長時間你也辛苦了,下個季度會給你多發點獎金。”
司機感覺自己好像突然撞了什麽大運,尬笑着點了點頭:“多謝程校長,我一定會更盡心盡力地完成每一項工作的。”
程謙低頭看着秘書回複的消息,頓時松了口氣,回道:“好。升一下隔屏吧。”
司機明白老板有要事要處理,連忙把後座隔屏升了上去。
在隔屏完好的将程謙封閉在自己世界的那一瞬,程謙的嘴角浮起個淡淡的笑,低頭将臉埋進了手掌中,指縫間很快滲出了無聲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