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匹配
【百分之九十六】
譚斯錦離開後的第一個目的地并不是學校,而是市中心的醫院。他在縣城大院裏一起長大的一位發小,現在正在中心醫院任職內科大夫。
發小名叫陸冬,是一位普通的Beta,比譚斯錦大四歲,在工作之餘還在攻讀博士,他憑借自己的努力考進了中心醫院,兢兢業業幹了一年的實習生,最終獲得了轉正機會,正式成為了內科診室的大夫。
譚斯錦直接打車去了醫院,他的手機落在音樂教室的講臺上,身上只有從程謙那裏拿的五百塊現金和兩片強力阻隔貼。
他原本要推拒,卻也深知出門在外沒有電子産品會是怎樣寸步難行,程謙見他為難,連忙寬慰他:“老師,你拿着吧,回學校後加我好友,把錢轉我就好了。”
譚斯錦想了想,猶豫後還是收下了。
等他站到內科診室的門口,陸冬已經結束了上午的就診,下午沒有他的號,于是他就帶着辦公室新來的實習助理整理上午的病人檔案。
陸冬打眼瞧見他來,先是有些驚喜老朋友的突然到訪,然而下一刻,他卻立時皺起了眉頭。
他一眼就看出來譚斯錦不對勁。
陸冬帶他進了裏間的檢查室,裏面私密性很好,也沒有監控。譚斯錦這才當着對方的面,從寬松的運動褲口袋裏掏出一團帶着體液的衛生紙巾。
他簡單地對陸冬描述了一下這次發情期的遭遇,然而聽完之後,陸冬的第一反應竟是火冒三丈地罵他。
“六管?你打了六管?譚斯錦,你是不想活了嗎?!”
譚斯錦知道對方是關心則亂,慚愧地避開了目光,當年陸冬下決心要成為一位醫生,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童年小夥伴悲慘遭遇的影響,而後來譚斯錦自用的抑制劑和阻隔貼,也都是從陸冬這裏直接開的。
陸冬氣得叉着腰,前胸大幅度起伏,想繼續罵又罵不出口。他原本就對這個發小的脾性再了解不過,而自從對方進門,他也早就留意到了外露的那些還未消退的痕跡,不難猜想對方口中那個剛成年發Alpha對他幹了些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譚斯錦低着頭,語氣卻仍然很堅決:“冬哥,幫我查查我們的匹配度吧,拜托了。”
陸冬右手搓着後頸,來回踱了兩步,他擡頭又看了譚斯錦一眼,而後徑直走向旁邊的櫃子,取出了兩根檢測用的試劑空管。
那兩根空管一根取出了紙巾上的液體,另一根則在譚斯錦的小臂上紮了一針,取了塊指甲蓋大小的血液樣本。陸冬又親自給樓下檢驗科的大夫撥了個電話,意思是通融一下插個急號。
不一會兒,兩根樣本管就被急匆匆跑來的小護士取走了。
陸冬也沒閑着,直接給譚斯錦開了幾個檢查和化驗的單子,确保他的身體沒有感染或出現其他疾病。
他将開好的單據往譚斯錦懷裏一推,上面的字寫得格外潦草,精準地體現了他此刻的煩躁和無奈。
“去,把這幾個項目趕緊做了。”
譚斯錦試圖從口袋裏掏出被疊得皺巴巴的鈔票:“我這裏有錢……”
“先去先去,再不快點一會兒就下班了。”陸冬擺這手打斷他。
譚斯錦“哦”了一聲,乖乖按照單子上的說明往對應樓層的科室去了。
陸冬見他離開,一臉凝重地坐回了工位,對面的實習助理見領導心情不好,大氣都不敢多喘一聲,小心翼翼問:“陸老師,信息都輸完了,還有什麽需要做的嗎?”
陸冬這才回過神,态度肉眼可見地溫和下來,将桌子上的一沓材料遞給他:“先把這幾份報告給王主任送過去吧,他有事找你,我這裏沒什麽需要忙的了,不着急回來。”
年輕的實習助理眼明心亮,接過報告就對着他鞠了一躬:“好的陸老師,那我馬上去。”
陸冬見人走了,也起身離開,随手關上了診室的門,溜達着去了樓外,他找了個隐蔽的角落點了根煙,一個人默默抽起來。
當年縣城大院裏的那群如同親人般的孩子如今都已經長大成人,四散在了各個城市各個行業,譚斯錦作為他們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打小活潑聰明,十分受其他哥哥們的喜歡,然而輪奸事件的發生讓譚斯錦受到了很嚴重的心理創傷,這件事一直是大家心照不宣不能再重提的敏感往事。
陸冬作為這幫孩子中年紀稍長的哥哥,自然也十分關注譚斯錦的狀況,因為他從小對譚斯錦的照顧也多一些,後來又從了醫,所以他一直希望譚斯錦能夠真正地解開心結,而後找到那個可以陪伴他一輩子的人。
一根煙蒂被有大片磨損的皮鞋底碾熄,陸冬長長地呼出最後一口煙,一團幹燥的霧白色從他的鼻腔中呈散射狀噴出,缭繞着消散在風裏。
等待結果的過程如秒針劃過肺腑,一點點折磨着他,他既期待着那個Alpha的匹配度能夠高一些,卻又對這個未知的剛剛成年的學生充滿了懷疑。
他希望譚斯錦過得幸福,卻又怕他因為這個意外而深陷不幸。譚斯錦已經被對方臨時标記,按他的描述來看,兩個人的契合度應該不低,即使後面譚斯錦想要消化掉發情期時對這個Alpha的依賴,可能還需要經歷很長一段時間的折磨。
他掐算着,擡手看了看腕表,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果然,等他回到內科診室,譚斯錦已經坐在裏面等他了,不過看他微喘的狀态,應該是剛剛坐下沒多久。
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譚斯錦終于把該做的檢查都做完了,剛剛結束發情期的他仍舊渾身無力,除了疲憊還是疲憊,根本無暇考慮其他。
陸冬盯着他頸後腺體上的咬痕看了一眼,微微嘆了口氣,默默坐回了工位。而譚斯錦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也只是稍稍轉了轉腦袋,而後一言不發地半眯着眼睛繼續發呆。
陸冬盯着他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無奈道:“嗜睡症狀還很明顯,你去隔壁的休息室再睡會兒吧,我放了張折疊床,枕頭被子都有。”
他說着,拉起對方的胳膊就往外走,譚斯錦蔫蔫的跟着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在他身後,似乎随時都會睡過去。
側躺在折疊床上的人幾乎沾枕頭就睡着了,陸冬搖了搖頭,給他合上了門。
沒過多久,一份份檢測報告由實習助理用牛皮紙檔案袋送了上來,他一一拆開,緊張的情緒也随着報告中的數據呈現漸漸緩和下來。
所有的健康檢查都沒問題,陸冬終于松了口氣。這至少證明那個Alpha應該不是什麽濫交的人。
然而,就在他抽出最後一份報告的時候,那個罕見的數值卻令他足足震驚了半分鐘。
報告顯示,被檢測人的匹配度為百分之九十六,誤差在零點一範圍內。
這個數值,稱之為天選都不為過。
難怪Alpha會把譚斯錦擄回家,信息素匹配到這個程度,簡直是天雷勾地火,一觸就爆炸,Alpha能忍住不把他吃了就已經很不錯了。就算是全世界的人加起來算,匹配度能高到這個數值的也屈指可數,要是真給這個數值再頒個獎的話,估計這兩人還能入圍個世界排名。
陸冬五味雜陳地将這份報告單放回了檔案袋,身體向後一倒,陷進了辦公椅的皮質靠背中。
在很遙遠的以前,那些斑駁而古老的文字記載中,位居高位的Alpha曾為了尋求珍貴稀有的Omega,花費大量時間不惜重金研發出了針對匹配度的檢測技術,而随着文明的進步和時代的發展,這項技術越來越成熟和高科技化,也漸漸演變成了婚前檢查的一項自願選擇。
每天,醫院的體檢中心都會有成雙成對的小情侶來取報告,幾家歡喜幾家愁,人性的百态幾乎不間斷地重複上演,令見多識廣的醫生們都已經看得麻木。這類的報告屬于級別很高、洩露入刑的私密文件,除了當事人,沒有其他人能夠随便看到裏面的內容。
然而一張紙上的數字并不能代表一切,人類是情感極其複雜的動物,大多數即将要步入婚姻殿堂的小情侶們不會将匹配度看得過于重,一般情況下,能過及格線百分之七十就已經算是很合拍的了。
百分之九十六,簡直是讓人垂涎的恐怖。
正當陸冬還在神游,診室的門突然被輕輕打開,是譚斯錦來了。
陸冬挺了挺胸膛,将檔案袋往他的方向一推:“看看吧。”
譚斯錦立刻明白了這是什麽,恍惚的精神頓時清醒,他拿起檔案袋默默将報告抽了出來。
在看到數值的那一刻,譚斯錦所有的心理建設幾乎在瞬間坍塌,他有設想過匹配度可能很高,但沒想到匹配度竟然如此之高。
高得離譜而可怕,仿佛他就是為了這個Alpha而生的。
陸冬如實的提醒打斷了他的思路:“你也看到了,你們的匹配度确實高得驚人,到這個程度,你們對彼此的吸引都是致命的。阿錦,你說實話,你對這個學生了解多少,如果……”
“如果對這個匹配度的臨時标記脫敏,有多難?”譚斯錦很快打斷了他,急促的聲線帶得尾音都有些發抖。
陸冬咽下了後面的話,被噎得不得不深呼吸了一口,沒好氣地講:“現在連中心醫院都沒有收治過這種先例,除非你們把腺體摘了。”
“可以摘嗎?”譚斯錦臉色都白了幾度。
“阿錦,這件事你已經問過我八百遍了,現在的醫療技術還沒發展到那麽精密的地步,你是個頂級Omega,摘腺體基本等于自殺。”
譚斯錦再次陷入沉默。
他腺體上的阻隔貼異物感十分強烈。程謙的阻隔貼不像他自己使用的那種那樣溫和,而是有一種很刺激的壓制感,像是有人随時随地在撕扯他的後頸皮膚。而這種異物感也逼迫他不斷地回憶起這幾天發生的事,就像是有只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命脈,将他向一個必然落入的深淵裏拖去。
絕望如潮漫過頭頂,譚斯錦出了會兒神,才開口道謝:“冬哥,今天麻煩你了,費用回去轉給你,我先走了。”
“阿錦,”陸冬見他臉色不好,急忙找補,“聽哥的,千萬別做傻事,也別躲起來,容我想想辦法。”
譚斯錦無力地點點頭,臉上勉強堆出點笑來:“放心吧,你兄弟不至于,連這點都抗不過去了。”
陸冬見他玩笑,提着的心稍稍回落了幾分:“那就好,把這幾瓶藥拿着,”他将一個塑料袋塞到譚斯錦手裏,“能快點緩解你嗜睡無力的症狀。好不容易考上的編制,別讓這些瑣事耽誤上課,再讓領導抓着你,不給你評職稱了。”
陸冬有意強調,想用這些得來不易的事分散一下他的憂慮。
譚斯錦笑笑,一臉風輕雲淡:“看緣分吧,我不在意的。走了冬哥,不用送了。”
他接過塑料袋拍了拍對方肩側,而後轉身離開,陸冬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又靠進椅背,神思開始飄遠。
深夜,巨大的落地窗将車水馬龍折射成流光溢彩的虹線,萬千燈火猶如星光璀璨,落地窗裏的人正伏案在高級紅木辦公桌前審核着成堆的材料,在文件中不停地勾畫。
突然,辦公室的門輕響了三下,身着精致西裝的男人步履有些急切地走到伏案人的跟前,遞上了一份黑色文件夾。
文件夾被打開,裏面是一份折疊起來的複印件,并不能看到裏面的內容。複印件被緩緩打開,拿着文件的手一時停在了半空中,許久都沒有動彈。
溫柔卻具有十足威懾力的嗓音在這時響起:“查一查這個人,明天彙報給我。”
西裝男恭敬地俯了俯身子,回了句“好的李總”,而後很快退出了辦公室。
李曼希的右手手指抵住那份重新被折疊起來的複印件飛速地敲擊,深深将那個數字記在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