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告訴我……正義,到底在哪裏?”◎
寂靜無聲的水中維納斯酒店水下一層的玄關裏, 聖潔的維納斯女神将悲憫的眼神投向衆人。
原野将背着的高山遙放到地上,默默地站到了解憶的身旁。
宗相宜雙手捂着自己的嘴,倒抽冷氣的聲音還是從她的指縫裏漏出, 在她還沒意識到的時候, 眼淚已經從飽含驚恐、愧疚、懊悔的眼眸裏湧出。
馮小米極度恐懼地望着維納斯雕像下的人,恐懼仿佛把他從毒品的渴望中暫時打醒了,他虛弱地靠在牆邊, 驚恐萬分又帶着心虛的表情看上去和正常人無異。
高山寒則坐在輪椅上,神色莫名地端詳着維納斯雕像下的人,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真容。
“你就是和我聯系的偵探X?”他眯着眼問。
“和你聯系的人, 是我。”
另一個從身後響起的聲音, 讓衆人條件反射轉過頭去。
唐柏若神色沉着而平靜地站在酒紅色的高級地毯上, 她的眼神, 令解憶陌生。那雙被黑色的仇恨所侵占的眼眸, 讓她再也想不起母親真正的樣子。
她早該想到的。
是她想不到, 還是不敢想?
偵探X布置好周然的死亡現場後,從秘密出口離開,但幾日後, 偵探X的卡片出現在宗相宜和高山遙的門縫裏, 如果是已經逃到外界的偵探X返回做的,不可能沒有留下往返的痕跡。
偵探X在水中一層還有幫手,但不是他們以為的高山寒。
是從一開始, 就堅決要前往同學會的唐柏若。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解憶啞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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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柏若神情坦蕩地迎接着解憶痛苦的目光。
“為了複仇。”
她用風淡雲輕的口吻,說出這重如千鈞的四個字。
“既然為了複仇, 為什麽要幫我們修好電腦?現在救援随時都可能到達, 難道你就不怕嗎?!”原野質問道。
白色的吶喊面具落在地上, 發出清脆的聲響。
解鈞南從懷中掏出一個物體, 高舉起來,牢牢地握在手心裏。
“我說過了,不會有人得救。”他微笑着說,“在這個維納斯雕像裏,有一百公斤的炸藥。炸藥引爆的時候,整個水下一層都會葬身海底,所有的罪惡——”
解鈞南放低了聲音:
“你們的罪惡,以及我們的罪惡,都會被海水掩埋。”
“你們為什麽不向警察尋求幫助呢?”
原野擋在解憶身前,既要關注手拿引爆器的解鈞南,又要分出一絲精力注意另一邊的唐柏若,他把最安全的後背,留給了站在身後的解憶。
“警察?解揚沒有求助過警察嗎?他的結局是什麽?”唐柏若充滿嘲諷地反問。
“那時候跟現在已經不同了,越是發達的城市法律系統越是完善,壞人能鑽的漏洞也就越少,更何況,你們手中已經掌握了這麽多他們犯罪的證據,何必要用犧牲自己的方法,來懲罰他們呢?!”
“或許吧……”唐柏若垂下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中的光,“我調查過你,原野。你的父親在任務中舍身救人,成了英勇的烈士。你受到政策的照顧,從小衣食無憂的長大,考取警校的時候,也受到了錄取優待。因為你父親的緣故,你的同學和老師,都對你很是照顧。”
“你的身邊都是好人……真讓人羨慕啊。”她輕聲說,“對你那樣在充滿正義的環境裏生長起來的人,求助警察應該是最好的辦法。因為你相信他們,就像他們相信你一樣。”
“……但你不是我們,我們也不是你。”唐柏若擡起眼,目光冰冷地看向原野,“遲到的正義,還算是正義嗎?”
原野啞口無言。
“當解揚被陳皮踩進水裏的時候,正義在做什麽?”
“當解揚被牟雞換勒索的時候,正義在做什麽?”
“當解揚前一天為宗相宜寄出了實名舉報校職工性侵學生的舉報信,第二天卻被宗相宜舉着相機拍攝他被霸淩視頻的時候,正義在做什麽?”
宗相宜再也忍不住,踉跄着靠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牆上,眼淚決堤一般湧出,她用力捂着嘴,悲怆痛苦的哀哭依然從指縫中溢出。
唐柏若的眼睛也紅了,但她沒有淚,她的眼神依然堅毅,她依然在說。
“當解揚的爸爸發現解揚在學校裏受高山遙一夥人的霸淩,私下去求高山遙放過自己的兒子。高山遙随口一句‘拿錢來啊’,解揚的爸爸就每天晚上去鎮上的黑工地打工,再在天亮之前匆匆趕回家,他不知道高山遙要多少錢,但他拼了命地去籌兒子的救命錢,最後,因為連高山遙一天的零花錢都比不上的薪水,死在了日出之前的高速公路上。他掙得那些錢……微不足道的錢,成為他自己的棺材錢。”
“解揚沒有告訴解鈞南爸爸死亡的事情。他一個人默默地扛起了所有。哥哥在上大學,還需要錢,他自己上學也需要錢。他知道,一旦告訴解鈞南爸爸的事,解鈞南就會選擇從學校退學,回家打工養他。他不願意這樣……他不願意爸爸因他而死,哥哥也因他辍學回家。”
“他賣掉了家裏能賣的一切,退掉了學校的宿舍,每天步行四個小時回家,然後第二天淩晨,準備好媽媽一天的吃食,将屋門鎖好,又再次從家裏出發。在這一路上,他撿破爛,賣廢鐵,東拼西湊掙着三個人的生活費。哪怕再累再苦,他也沒有向任何人訴說過他的苦楚。”
除了宗相宜壓抑的哭聲,玄關裏只有唐柏若的聲音。
她的聲音,依然那麽冷淡而疏離。其中暗藏的憤怒和痛苦,就像冰層下奮力燃燒的地獄之火,尋找着機會破冰而出。
“解揚的人生裏,存在過正義嗎?”她冷冷看着說不出話來的原野,“你說的正義,不是每個人都有幸擁有。”
“我和解鈞南,也不再渴求正義。”她說,“我和他,就是解揚的正義。”
“作為舞臺劇的中心立意,有點意思。”高山寒點評後,問道,“我還有個疑問,我和高山遙返回那座山的時候,解揚的遺體不見了。是你們帶走的嗎?”
“這個問題,你要問真正的兇手。”唐柏若說。
“什麽意思?不是我弟弟殺的嗎?”高山寒吃驚道。
唐柏若從後腰處摸出了一把銀色的東西,那是廚房裏的一把切片刀,刀刃上閃着銳利的寒光。
她拿着這把刀,朝角落裏瑟瑟發抖的馮小米走去。
“你要幹什麽?”
原野想要攔下她,解鈞南再次高舉起手裏的引爆器,威脅道:“別動!否則我立馬引爆這裏的炸彈!”
原野受制于引爆器,硬生生止住腳步。
“回答我……你殺了解揚,把他藏到了哪裏?”
冰冷的刀子架在熱血流淌的脖頸處,近距離迎着唐柏若冰凍三尺的目光,馮小米雙腿哆嗦,幾乎無法自己站立。
“不……不是我……”
話音未落,他凄厲的慘叫聲穿透了整個水下一層。
切片刀半個刀身都沒入了他的肩膀,刺目的鮮血一湧而出,馮小米恐懼地哀嚎着,身體從牆壁上慢慢滑了下去。
趁着所有人注意都被馮小米吸引,原野忽然一個蓄力,如閃電般射了出去,飛撲到向措手不及的解鈞南。
兩人倒在地上,拳腳相鬥,不分上下。解鈞南高大的身軀反而還略勝一籌,但好景不長,只是一個眨眼的時間,解鈞南忽然面露痛苦,右手緊緊抓着胸口,趁此機會,原野強行掰開了他的手掌——
一枚包裹着錫箔紙的糖果,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裏。
解鈞南臉上的痛苦神色還未緩解,但他已經朝着愕然的原野笑了起來。
另一邊,真正的炸彈引爆器從唐柏若的手心裏現出身影。
“放棄掙紮吧,真正的引爆器,在我這裏。”
她拔出馮小米身體裏的刀,用紅色的刀尖指着他慘白的面孔。
“我再問一次,你把他埋在了哪裏?”
馮小米哆哆嗦嗦着不回話,唐柏若調換了刀尖的角度,瞄準了同樣的傷口正要再次刺下,馮小米吓破了膽,尖叫着說道:
“埋在了他家的那棵三角梅下!”
除了解鈞南和唐柏若,其餘人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為什麽要殺他?”唐柏若低聲問。
“因為……還不是因為我爹!我爹說他死了爹很可憐,娘又是個傻的,想認他做幹兒子,供他繼續讀書!”馮小米尖叫道,“我們家哪兒有錢供他啊!我自己都不夠用!”
“我去的時候,他胸口上已經插着刀了,不過還剩了一口氣。高山遙已經逃走了,我心想……反正有高山遙頂鍋,我就……我就……”他含含糊糊地說着,“後來,我等到了很晚高山遙都沒回來處理屍體,我怕被人發現,牽連出我……我就回家偷出了去鎮裏賣菜的三輪車,把屍體連夜搬回了村子。我想……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我就幹脆埋在了他家的三角梅下面。”
唐柏若的眼中淚光晃動,她死死咬着嘴唇,牙齒上已經染有血跡。
“你怎麽敢!”
一聲悲怆如野獸的吶喊,唐柏若緊握在手中的切片刀撲通一聲再次刺入馮小米的肩膀。
鮮血飛濺,馮小米哀嚎着,帶着肩膀上的切片刀一并在地上翻滾。
唐柏若搖搖晃晃地重新站直了身體,她的臉上布滿血和淚。
她望着解憶和原野,絕望的聲音顫抖着,哽咽着。
“你告訴我……正義,到底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