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接替
朱勳接到宣召沒有絲毫的遲疑。
鐘祥喪母, 皇帝不會同意他丁憂,但是老兄弟是個孝子,傷心是難免的。年紀不饒人, 一場喪事辦下來,別看皇帝到場很風光, 鐘祥只有更加的累。這個時候宣他進宮相幫着鐘祥再分擔一下,是皇帝會做的事情。鐘勳也有心理準備。
不用他,難道用紀炳輝麽?朱勳也不喜歡紀炳輝, 這老東西總是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氣味, 聞之令人作嘔。
朱勳也是早早跟随皇帝起兵的人,序列之中僅在鐘祥之下,并不認為皇帝給自己分派的任務自己會完不成。他帶着一點“老子又能發威了”的小得意, 踏入了宮中。
也是萬萬沒想到, 見到皇帝之後就被扔了個大餡餅。皇帝沒有讓他起身, 而是走到他的面前說:“鐘祥,中風了。太尉, 你來做。”
“咚”一聲, 朱勳就着跪姿坐到了地上,忙又爬了起來, 問道:“陛下?您這是什麽意思?老鐘他……”
皇帝痛苦又無奈地閉上了眼睛:“他比咱們年紀都小。”
朱勳脫口而出:“兵馬怎麽安排?”
不是他無能,而是這事就很麻煩,必須得請皇帝指個大方向。鐘祥是太尉, 掌控兵馬,朱勳接手就是一個大攤子。
本朝兵馬的結構也很複雜, 并不像公孫佳讀的那些禮制的書裏寫的那麽層次分明。事實上,所有的禮制典籍裏寫的東西,都不可能被完美的照搬到現實中, 執行的時候肯定會有許多的變通。這些東西不親自接觸,是要掉坑裏的。
譬如本朝,有朝廷的兵馬、幾家顯赫門庭自有私兵、還有一些收編的前朝兵馬,這是另編的,雖然也叫官軍,但是不同。還有邊軍,又有禁軍,相互的雜糅。
連征兵的方法,書裏就寫那麽一種,實際上征兵的時候除了抽丁,還有拉壯丁,還有奴婢中擇壯者的奴官等等。兵種也各有不同,你說着是按類抽調,實際上真用到的時候,是怎麽順手怎麽來,不走大褶子就行。特別嚴格的執行?沒有的。
這還只是表面上的,內裏各方勢力的交錯,朱勳自己是其中一方勢力,但是沒有掌過全局。鐘祥是之前在皇帝以下掌全權的,他中風了,這擔子就得移到朱勳身上——不然叫他過來幹嘛?
本來有個現成的接班人公孫昂的,公孫昂比鐘祥死得還早,皇帝只好拿朱勳來頂一頂了。朱勳心裏有點打鼓,做太尉,資源可以傾斜自己人,輪到他也抖起來了,這是好處。皇帝是個公平的人,拿皇帝的好處你就得出力——頂住紀家。
皇帝道:“鐘祥上了丁成的奏本,我假意同意,他要謝罪,奏本往複總需要幾天。這幾天裏,你要辦好交割。”
朱勳吃驚地問:“紀炳輝這條老狗,值得您這麽忌憚嗎?”就不用啊!開國皇帝的威望,給紀炳輝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就算敢,他也掰不過腕子。
皇帝揉了揉眉心:“不要節外生枝,我看吶……北邊兒又要不安寧了。”
朱勳會意,以皇帝的威望,眼前這個交替不算什麽,但是鐘祥中風了,接下來的布局就需要時間,還是得悄悄地進行。
鐘源一直沒走,鐘祥好好的時候,他是想到軍中歷練的,現在情況有變,他無法抉擇,只好默不作聲。皇帝道:“你陪你朱翁翁走一趟,交割分明。”又寫了幾道手谕,好好朱勳調動兵馬。有些人,鐘祥能鎮得住,朱勳就未必鎮得住,得給他們時間磨合,萬一脾性不合,投了紀炳輝,又是個麻煩。
朱勳擡步要走,又停了下來,遲疑地說:“老鐘已然是這樣了,要是北邊兒有什麽大活兒……”
“那你還不快去?!”皇帝也是擔心這個。
朱、鐘二人不敢耽擱,急匆匆地先去鐘府見鐘祥。
留下一個皇帝疲憊地坐在龍椅上,半晌沒回過神來。太子章熙前來尋他的時候,便看到自己的父親弓着腰坐在禦座上,看起來已是一個純然的古稀老者,衰朽、無力。聽到腳步聲,皇帝突然擡起了頭,章熙腳下一個踉跄,他印象中的父親又回來了。
“來了?”
“是。”
“坐。”
皇帝慢慢地将鐘祥中風的消息告訴了太子,章熙也是一驚:“那……”
皇帝道:“本以為他還能撐上幾年,我走了之後,還能為你震懾群小,誰料到……唉……我已命朱勳接管兵馬。唔,鐘源,你看行不行?”
章熙皺眉道:“他?恐怕還不行。”
“給他一支兵馬,去歷練!”
章熙道:“他才回來,且姑父還病着。他上次北上,仗打得并不特別出色。”
“所以才要歷練,叫癞頭也去。”癞頭是鐘保國小時候的綽號,皇帝順口就說了出來。
章熙道:“也好,有親叔父帶着,也能跟着多學一些。”
“學什麽?”皇帝皺眉,“他跟着九兒學的那些比癞頭強。”竟是要讓鐘源與鐘保國鎮守兩處,互為犄角,以免發生去年鄧金明那周圍沒人救的情況。
章熙問道:“那……紀宸呢?”
皇帝道:“他?再等等。怎麽?有人找到你了?”
“還沒有。”太子妃沒有直接向章熙提讓紀宸北上建功的事兒,但是嘴裏提到紀家的家長裏短的次數變多了。
皇帝道:“那就先不管他!”
“是。”章熙看父親又顯出了疲态,上前給他捏肩膀。
皇帝閉上眼睛,緩聲道:“我給你準備了九兒,又有你姑父做靠山,有這兩份勢力,你的江山是能坐穩的。”
“阿爹……”
“至于文治,給你選的師傅都是天下文宗,世代清貴,子弟優秀。可是這些呢,都不如兵馬要緊。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可如果沒有能上馬的人,這天下就輪不到你來治!”
“是。”
“唉,我兩個後手,都沒啦,”皇帝的聲音悶悶的,“天是要與我作對嗎?”
“阿爹是天命所歸!”
“咱們爺兒倆呀,以後少不得要與紀氏打交道喽,本來……”
是的,本來,本來公孫昂還在、鐘祥也好好的,武力上碾壓紀氏是妥妥的,皇帝有信心将這事辦成,把一個馴服好了的天下交給兒子。如今還要兒子接力。
章熙道:“兒明白的。”
“阿昺呢?”
章熙沉默了一下,道:“他近來有些浮躁不安。”
皇帝看了兒子一眼,章熙道:“是好事。”
皇帝點點頭:“要快些!”計劃沒有變化快,皇帝對兒子說話的時候,情緒就沒了遮掩。章熙心中一凜:“是。”
~~~~~~~~~~~~
那一廂,鐘源與朱勳到了鐘府。
得知是朱勳接手之後,靖安長公主與鐘保國都放心了。朱勳是親家,還是自己一方的。靖安長公主道:“跟我來吧。”帶二人到了鐘祥的面前。朱勳少不了驚訝難過一場,很快又振作起來,将安排說了。
鐘祥也只是點點頭,吃力地說了一聲:“去吧。”
朱勳道:“也沒有太急的,先将禁軍巡一巡,保宮城、皇城安全。餘下的就是行文,調各處兵馬,那個也不用我跑。你等着,我看完禁軍再來找你說話。”領着鐘源,去巡禁軍了。
鐘源再次回府,未及禀報,宮中降旨調他與鐘保國出京。鐘源驚呆了:“什麽?”
靖安長公主領着一兒一孫去見鐘祥,邊說邊嘆氣:“又來事兒啦。”鐘祥吃力地示意要坐起來,靖安長公主眼眶一紅,硬是忍住了,親自扶他起來,往他腰後墊了個枕頭,說:“這是什麽意思呢?他們兩個走了,家裏又少了兩個拿主意的人。”
鐘家兒孫衆多,但是有才能統禦全局的卻很少,鐘佑霖這種放飛自我的已不算差了。鐘源雖嫩,倒是有點模樣,其次是鐘保國,占着輩份和年紀,又有經驗。餘下的要麽毛躁,要麽遲鈍,要麽像鐘佑霖,聽話做事尚可,拿主意是真不行。
鐘祥道:“你。”
靖安長公主道:“我當然在!”
鐘祥又指了兩個人,一個是鐘源的母親常安公主,另一個就是公孫佳。竟是讓以妻子為首的三個女人來拿主意了。
靖安長公主微一皺眉,道:“這樣,行嗎?我們上不了朝堂,如果有事,怎麽争辯?”
鐘祥吃力地說:“他們上朝,也沒用。”不會說話,就幹脆不要說了!不是他小瞧兒孫們,老實趴着得了。皇帝這意思,是要歷練鐘源,是好事。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出不了大事。朱勳還坐鎮中樞,也會看護着鐘家的。鐘家幾個公主、王妃的,壞不了事兒。只管韬光養晦,直到鐘源歷練回來,齊活。
鐘祥不擔心公孫佳,她有分寸。只是覺得有點對不起外孫女,沒能想到讓她襲爵,如果早早的就着手辦,她的路也能順暢些。她要現在已經是侯爵了,豈不是朝中有人?
鐘祥後悔着後悔着,睡了過去。
~~~~~~~~~~~
公孫佳卻有自己的事要煩惱。
外公已經是這樣了,着急也是沒有用的。她現在有兩件事要辦,一是安排幾位姨娘,二是準備父親的周年。應該在父親過完周年之後,将幾位姨娘打發了走。
公孫昂一共四個妾,擡進來就是為了生育,結果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她們又都在二十上下,最好的年紀。一般人家裏也不大會留這樣的年輕小寡婦。
孰料其中一個張姨娘卻說:“大娘,我不走。”
她們進府的時候喬靈蕙已經出嫁了,公孫佳就是這家裏的“大娘”。
公孫佳問道:“為什麽?我給你錢,你可以去找你的親人,你不是還有個哥哥?”
張姨娘道:“我就是被他賣進府的。”
公孫佳啞然,換了她,在這個境地,也不會想要這種哥哥的。所以她又問其他三人:“你們呢?”三人猶豫了一下,王姨娘道:“那……我也留下來,與她就個伴兒。”
鐘秀娥道:“你們年紀輕輕的,留下來做什麽?要是不想回娘家,我給你們做主尋門親事。”
張姨娘跪下道:“夫人,婢子情願絞了頭發,與兩位師太做徒弟去!”她一說,王姨娘也跟着跪了:“婢子也願意。”兩位師太的日子,過得那是真的舒服。
另外兩個姨娘見狀,卻不吱聲,鐘秀娥就知道她們想出府,說:“派個人送信,叫她們娘家先收拾出住處來,甭擡出去了反而流落街頭。豈不丢府裏的臉?”
公孫佳道:“好,您安排。我去書房了。”
兩個姨娘各報親人的地址,公孫佳走到一半,腳又收了回來,問其中那個黃姨娘:“你父母搬家了?”
黃姨娘臉色煞白:“不,呃,是,是婢子表哥的住處,他們投奔表哥去了。”
公孫佳點點頭,擺擺手踱到書房就對榮校尉下令:“這個黃姨娘不太對,查她表哥!”
榮校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