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配
吳選步伐有些沉重。
時候不算晚, 屋裏還不需要點燈,計進才知道他要來,早早将屋子灑掃幹淨,準備好了些酒食。計進才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不順利, 吳選也少有順利的時候, 計進才道:“來啦?快來坐。”
吳選的目光與他一觸即離, 挺直了腰背, 在計進才的對面坐了下來。坐定之後将計進才打量了一下,說:“叔父憔悴了。”
計進才将珍藏的書籍變賣心情很差, 仍然裝出很振奮的聲音, 說:“才搬了家,灑掃整理有些累罷了。”
“也該買個小厮伺候着,又不貴, 我還有些幾個錢, 一個粗使的人還是買得起的。”吳選說着,給計進才斟了杯酒,兩人碰了一杯。酒入喉中火辣辣的, 并不甘美。
計進才一邊給吳選布菜,一邊道:“我一個人習慣啦,留下來,給你娶妻之後買個丫頭伺候着。”
吳選咬緊了牙關,他就知道,這事兒是躲不過去的,有點敷衍地說:“不急。”
“怎麽能不急呢?你已經二十三了, 該傳宗接代了。”
“哪裏來的賢妻?”
“我正在為你找,這幾個,”計進才摸出一疊紙來, “聘禮要得雖高些,卻都是良家子。”
吳選哼了一聲,沒接話。計進才又說了幾人的優點,什麽這家兄弟多好生養,那個針線好,可以補貼家用,諸如此類。
吳選聽得有些煩躁。
對于計進才這位“世叔”,吳選是有依賴有感激的。甚至覺得因為有計進才的存在,他才沒有徹底的堕落。計進才的無私奉獻時刻提醒着他有一個清貴的出身,他祖父的氣節比京城那些牆頭草高尚得多。
而這些,與他目今不堪的處境一起,形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上一刻的內心是那麽的驕傲自豪,下一刻現實的摧折就有多麽的難堪。
吳選問道:“可有知書達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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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進才愁苦了臉,這正是他與吳選的分歧之所在了,道:“目今可不好找這樣的人,你如今第一要務是要有個子嗣,好生養就行,什麽知書達禮都且不要講究。”
“怎能不講?”
兩人争執了起來。
外面等着吳選回城的人不幹了:“小郎君,該走啦。”
計進才要省錢,就只租了這一間屋子,裏邊兒吃吃喝喝,香味兒飄出來,外頭的人只有一頭驢陪着,自己喝風,那驢還有點幹草啃,實在讓人不很滿意。加之天色漸晚,城門一旦關了,就只好在外面過夜了,也就沒好氣地催着。
吳選也正在氣頭上,罵了一句:“滾,不走了!”
“呸!殺才!驢錢還沒付呢!”
計進才摸了把錢,出去賠了兩句好話,将人打發走了,回來又說吳選:“誰又惹你生氣了?”
吳選冷笑一聲:“我哪裏配呢?”
“這有什麽配不上的?真的有人惹你生氣了?”
吳選不想與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說:“我要一個讀書識字、知書達理的妻子的,寧可晚一些。萬一遇到大赦了呢?”
“大赦?何其難得?”一般大赦也就幾個原因,什麽登基、立太子、立皇後,又或者有特別的人病重積福。目前這幾樣都沒有。
吳選壓低了聲音:“逢新君登基,都會有大赦的。”
他家上一回趕上開國皇帝登基,那是欽定的不赦,這一回只要死一個皇帝,他也就脫離苦海了。
計進才沒有這種賭性,還是勸他:“只要性情好,能持家就可。娶妻娶賢,納妾才講那些個虛的。”
這就又回到剛才他們争執的內容了,誰也沒能說服誰,計進才的脾氣還算好,只是一味堅持,吳選的脾氣卻上來了,又問了一句:“難道我不配?”
計進才算了一算積蓄,那是真不夠他配的。出身好、知書達禮、品貌端正,你有再多的錢,這樣的人家也不會把女兒給一個樂戶。而吳選的戶籍問題,正是所有問題的症結之所在,這又涉及到他的祖父的案子,沒人願意為他接這個燙手山芋。
兩人越說越僵,吳選到最後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計進才句句在理,他知道計進才一直以來都盡力為他謀劃。計進才越務實,就越顯得他現在的處境越不堪,他“不配”。這是吳選不能容忍的。
吳家出事的時候,他已經七歲了,記得家庭幸福時的事,也記得當年的一些世交玩伴。如今,玩伴們還是玩着,他成了被戲弄的那一個。玩伴們嬌妻美妾,娶的是名門淑女納的是小家碧玉,他竟是樣樣不如他們?
咬緊牙關,不将這最後憤恨比較的話說出來,是他最後的尊嚴。他不想計進才這最後将他當作“人”看的人,也瞧不起他。仿佛這一句話說出來,他就徹底被扒光了,在計進才面前也沒有了最後的矜持。
吳選深吸一口氣:“叔父,天色已晚,你早些安歇吧。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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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進才記得剛才已經把驢給打發走了。即使淪為賤籍,吳選也沒在體力上頭吃過苦頭,更沒有自己徒步趕夜路的經歷。夜路不安全,腳程又慢,等他到了城門前,城門早就關了。困在城門外面要怎麽過?
計進才趕緊去攔吳選,留他住一夜,吳選是一心要走。叔侄二人你走我追,拉拉扯扯,從屋裏一直到了坊外,大路上還走了一段路,四下光線越來越暗,只有不遠處的民宅與遠處的城牆上漸漸亮起了燈火的光。
這兩個人,一個想清淨一下,另一個擔心他的安全,都不肯放松,争得累了才停下喘口氣。争執停了下來,才注意到有一陣雜亂的腳步靠近。計進才開始沒放在心上,因為這裏是城外,一些在城裏做零工的人晚上趕回來,也不雇個腳力,全憑兩條腿走,回來都不會太早。
越聽越覺得不對,如果是收工回來的人,腳步聲應該是從京城方向傳來,越來越近。這陣腳步聲卻是從城郊住宅方向往城裏趕,這方向就不對了。
計進才心裏咯噔一聲。吳選早就警惕起來了,凡有人靠近他都有那麽一點警覺。奈何叔侄倆都只顧争執沒有打燈籠,遠遠的看不清來的是誰。
來人跑得很快,須臾便将他們圍了起來,領頭的掏出個火折子,擰開一吹,很快點着了幾個火把,影影綽綽的五、六個人持火把,另有幾個手持棍棒,将二人圍了起來。
計進才一看便叫一聲不好,吳選也覺得不妙,這些人裝備齊全,哪怕是群劫道的強盜,今天他們怕也是兇多吉少的。計進才将吳選護在身後,突然人堆裏有人叫了一聲:“吳選!”
吳選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
就有人說:“沒錯了,是這個小白臉兒。”
計進才上前一拱手:“諸位好漢,我這侄兒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這裏有兩貫錢,權請諸位吃酒。”
領頭那一個歪着嘴笑了一下:“老貨倒識趣。”上前接了錢。
計進才松了一口氣,歪嘴頭領又“哈”的一聲:“白得兩貫錢!拿下來!”
計進才有點懵:“你……你怎地沒有信義?”拉着吳選要跑,又哪裏跑得了?一頓棍棒打得二人抱着頭,幾人一擁而上,又一頓拳打腳踢,打得兩人疼痛難忍,再沒力氣掙紮,這才一人一條麻繩捆了,将嘴一堵。
領頭人“呸”地一聲,說:“你們才沒信義!咱們講信義得很!有人出錢,要拿下你。爺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就是講信義。這兩貫,是你自己孝敬爺們的,爺們可沒答應你什麽。哈哈哈哈!帶走!”
捆着人的無賴都很興奮,将火把在兩人臉上照着,以看驚恐的表情取樂。哪知計進才是一臉的沉默憤怒,吳選則是面沉如水,令人十分掃興。一個無賴伸手在吳選臉上捏了一把,惡意地看着吳選,笑着對歪嘴頭領說:“大哥,這小子果然長得細皮嫩肉,比娘們還好,怪不得有人要綁他。要不,咱們兄弟樂呵一把再交出去?反正不知道給多少人用過了,也不多咱們,他還能驗身是怎麽的?”
滿意地看着吳選的表情變了,無賴又是一樂,哈哈大笑着在吳選臉上又摸了一把。計進才大急,這群人将二人推推搡搡,居然在往回走,心道,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好了,必有人發現。
走不幾步,卻突然發現不對:是他想錯了,如果是将他往那個人多雜亂的聚落,随便找個破屋子一扔,那個地方可沒有什麽官差巡夜。掙紮了幾下,又挨了一頓拳腳。
正在着急間,一隊人馬執着火把迎了過來。為首一人問道:“什麽人?!”
計進才心頭一喜,這人的聲音他認得,他新住這地方,雖在城外,但是治安還是不錯的。沒有官差維護,卻有公孫府的“家丁”。這些人兼管着看守房屋、防止有人偷竊損壞、夜間也會巡邏,迎一迎晚歸的住客,調解一些鄰裏矛盾。據說還會管一下救火。
可是他被塞了嘴,說不出話來,好在來人眼尖,問道:“你們這捆的是什麽人?”
無賴兒也會看眼色,罵人的話到嘴邊,看了這一隊彪形大漢,又咽了下去,道:“主人家丢了東西,抓了兩個偷兒。城門關了,明天一早就送過去。”
領隊的漢子問一句:“哪家的?要不要幫忙?”
無賴兒胡亂謅了個“城東李家”,這領隊盯這群人有些日子了,也故意說:“城東哪裏來的李家?你究竟是什麽人?”
兩下沒說攏,無賴兒的好脾氣也到此為止,恐吓到:“貴人家的事情,你少管,知道得多了對你不好!”
領隊像是才發現的一般,突然說:“咦?計先生?他一個讀書人,怎麽會是賊?”
至此,計進才與吳選都放下心來。只見兩隊人很快打作一團,并且馬上見了分曉。原本綁人的,現在被綁了起來。這一隊人是榮校尉手下常年抓舌頭的,抓人最是有經驗,上來先照腿腳上招呼,長棍掄開一個橫掃,一個盯一個,挨個兒抓了。一面給計、吳二人松綁。
眼看不能善了,無賴趕緊趁嘴還沒被堵上說:“我們是呂家小郎君的人,你們惹不起!趁早将我們放了,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這下連吳選和計進才都疑惑了:“跟呂家有什麽關系?”
領隊等的就是這句話,上前問計進才:“計先生,你們與呂家有什麽瓜葛?”
計進才哪裏知道?吳選也只是搖頭,他跟呂家也沒什麽深入的瓜葛,侍過幾次宴,但是呂家雖也以文雅自诩,卻是後來才到了京城,關系并不深,也不好這一口。
領隊道:“這卻有些麻煩,還請二位跟我往別院暫歇,否則恐怕要有事。”
計進才還在回憶與呂家有什麽往來,吳選卻還能想到:恐怕這些人是擔心我們與呂家有什麽瓜葛,怕擔幹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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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府的別院離這裏并不很遠,權貴們的別業也不止一處,這一處已經有些日子沒人過來了,灑掃得還算幹淨,留幾個看門的。
人一到,計進才、吳選先被讓到一處客房住下,領隊飛快地行動了起來,上報、審訊、善後。天際剛剛閃出一絲亮來的時候,已經派人往城裏送信了。
公孫佳起了這幾個月來第一個早,她是被喊起來的。通常這個時候,城裏敲鐘了,她還能聽着鐘聲半夢半醒再眯一陣兒,渾渾噩噩許久。今天有事,事關東宮,她不得不勉強起來套了件衣服。
單良已經将消息給整理出來了,給她說了個梗概:“廣安王妃私下找的她弟弟呂濟民,呂濟民派了心腹的一個小厮帶着錢找了這些無賴。那個小厮就跟着這群無賴,親眼看到抓着了人。他也沒能走脫,都在咱們別院裏關着。果然是廣安王妃自作主張。”
公孫佳睜開一只眼睛:“哈?還真的是她?抓吳選要幹什麽?審出來了沒有?”
之前的猜測得到了印證,她就想得到更多的信息,以便處理眼前的情況。萬萬沒想到,單良搖搖頭:“不知道,這些都是跑腿辦事的人,能知道這些已經是因為拿到了呂家的下人。他們連前因都不知道。”
沒有審出更多的信息,這就出乎公孫佳的意料了。細細一想,居然很有道理,誰會将前因後果都交代給雇來的打手,那這個人一定是個傻子!
只是坑了她!公孫佳有些懊悔,失算了!這是一個教訓,要記牢。
沒有更多的信息就不好做出下一步的應對,只能做一些簡單的事。
公孫佳道:“直的沒有別的了?這些人是不能扣太久的,呂府肯定會出來找人。立時放了又會打草驚蛇,找個合适的理由。”
單良道:“是。那還拿吳選做文章嗎?”
“當然,人都抓來了。不過不能明着用,我可不想由我來挑明,”公孫佳說,“不過,如果是先生,會用吳選來幹什麽呢?”
單良說:“要是我,把吳選養起來都比現在打得鼻青臉腫抓起來要有用得多。顯賢惠,又把人捏在手裏,吳選已經是樂戶了,等于廢了一半,再給他醇酒婦人,讓他染上種種惡習,徹底養廢他。以廣安王那個萬事求全責備則好面子的性子,吳宮人再好,吳選要是爛泥扶不上牆,他也是會厭惡的,丢臉太過、醜聞太多,連帶吳宮人失寵也是指日可待。
或者幹脆告訴吳宮人她弟弟的境況,讓她求廣安王救她弟弟,廣安王,嘿嘿,怕也不願意沾上這個事。”
公孫佳道:“那位确實是那樣一個要體面的人。這件事咱們怎麽用才好?”
單良說:“不能明着用,那就暗着用,找個事由,把吳選埋進去,等廣安王自己挖出來。”附在公孫佳耳邊說了一通話。
公孫佳問道:“這樣?”
“這樣就行啦,咱們該提醒的都提醒了,旁的一概不知。四面宮牆一圍,內外不通,您哪裏知道什麽吳宮人與吳選的關系?您把廣安王請過來,将人往他手裏一放,廣安王有什麽事,都是他的王妃惹出來的,與咱們沒有關系。您還要問他,呂家這麽幹是不是有他首肯,要與您過意不去。您就是租個房子,收點租金而已。
他那個人,或者會遷怒,但輪到您的頭上,也就只剩一點火星了,那的火,得沖王妃燒去。真要事發了,咱們先把呂家打一頓,說他們害您。反正,您是無辜的。”
與章昺有些直接接觸,也是公孫佳的計劃之一,但是她不想讓人說她摻和東宮的家事。公孫佳說:“行,就看吳選的運氣了。我也不攔、我也不拱火,将人放到廣安王面前,看他們的緣份。走,去別院。”
公孫佳在車上又眯了一會兒,車進了別院才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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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別院,還是單良打頭陣。計進才與吳選都已經醒了,兩人很容易就記起單良,都與他拱手。
單良将計進才一打量:“計先生,怎麽又是你呢?”
計進才苦笑道:“不瞞先生說,我也迷惑。”
單良又看一眼吳選:“怎麽打成這個樣子了?究竟怎麽一回事?先生,我家可不大經得起這三番兩次的折騰,你們将我家少主人都折騰得出城了。”
計進才吃了一驚:“如何驚動了縣主?”
吳選也還記得公孫佳,公孫佳在他這裏屬于不谙世事的嬌花,還是冬天養在屋子裏的黃蕊白瓣的一盆嫩嫩的水仙花。上次一面之緣,她也不在意他,他也無暇在意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有那麽一點善意,也改變不了他什麽狀況,于吳選,不過是下回如果遇到了,能夠叫出個稱呼,行個禮,不至于因為失禮而受罰。運氣好一點,那時候她的善心沒有被塵世染髒,再賜一點善意而已。
公孫佳不應該是特意跑一趟的人。
單良給他解惑了:“咳咳,敝府與呂家的姻親有些小龉龃,唔,就是容太常家。”
這下算是明白公孫佳為什麽要來了,因為去年那一出鬧得還是有點大的。
但還是不明白另一件事:“單先生,這等貴人與我們有什麽關系呢?”
單良問道:“你們真的與他們沒什麽幹系?我前些日子說過了,我們府裏現在可不适合惹事兒,先生不要在外面惹了什麽事端,再租了我們的房子,引來禍水要我們為你頂缸。”
計進才有些氣惱:“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我豈是那種小人?!”
單良道:“那可就太奇怪了。你們再想想,吳小郎也想想?”
兩人哪裏知道?單良又催問了幾句,道:“可是作怪!倘或是你們得罪了他們,只消一封帖子,容太常就能治得吳小郎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了。也罷,我先回了少主人。再作定奪。”
他走了出去,計進才道:“真是池魚之殃。”吳選也慣是察顏觀色,卻還無法從一張毀容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來,卻說:“不對,他們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你。”租住公孫府房子的是計進才,如果有公孫家有仇,該借進計才生事才對。
兩人等了許久,才見單良又折了回來,說:“你們随我來,見了貴人要守禮。”
叔侄二人随他到了正房,單良說一句:“計進才、吳選帶到。”告訴二人,除了公孫家的主人,廣安郡王、延福郡主、安國公也都在。
上面一個男人的聲音:“計進才,吳選?”
“是。”
“擡起頭來。”
吳選擡頭一打量,第一眼認出來的還是公孫佳。天氣适宜,公孫佳只穿一身素色的衣裙,頭發在身後簡單的攏了一下,坐在上首好奇地看着他們。
上次情況太亂了,吳選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掃了一眼,他就低下了頭,覺得公孫佳與上次有點不一樣,水仙成精了。
他見過許多人,目光澄澈的女孩子也有不少,但是這種純然好奇,并不為他的容貌所驚豔的懵懂清亮卻幾乎沒有。這個女孩子仿佛是不通任何世事,被從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裏突然拿到了這裏,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到了眼裏,卻都不理解,也不覺得這些事有什麽要緊。
就像之前,她對他的那點善意可能也只是“這個時候應該這樣做”,并不完全理解。就像她對朱瑛的所作所為也無感,還能毫無芥蒂地叫一聲“叔父”一樣。吳選甚至懷疑,她根本不懂朱瑛在做什麽。
她有自己的世界,并且沉浸在那個世界裏。她什麽都沒做,無辜又純真,甚至可以稱得上善良。
無端地令人憎恨。
另外一個青年女子錦繡輝煌就是延福郡主了,反而與常見的貴婦沒什麽兩樣。兩個青年裏,安國公鐘源,吳選倒是見過,還算是個正經人。位次高的那一個是廣安王,一副目下無塵的樣子,掃了他一眼就沒再看他,又轉過頭去看公孫佳。說:“怎麽打成這樣了?”
就是這個人的祖父讓他們吳家家破人亡,現在他倒像個沒事人一般坐在上面,聽到了“吳選”這兩個字,什麽反應也沒有!吳選一時之間居然想笑,忙又低下了頭。
他卻不知道,廣安王這個樣子才是正常的。
廣安王是被妹妹和妹夫給拐過來的。
~~~~~~~倒敘~~~~~~~
公孫佳派到了鐘府,請延福郡主和鐘源把廣安王給請到別業裏來。這事必然是先報到鐘祥那裏,鐘祥聽了一笑:“讓他們小孩子自己玩去吧。”竟是不管了。
鐘源便與延福郡主一道,要與公孫佳會同辦這一件事。延福郡主雖是太子的女兒,也不是一個過于安份的性子,只因婆家個個來頭都不小,方才顯得老實罷了。聽了之後便說:“你說,這是不是吳宮人的那個弟弟了?”
鐘源道:“你的笑收一收,等下見着廣安王可別露出來了!”
延福郡主撇撇嘴:“他呀,一向看我們姐妹都是無知婦人,才不會在意我笑或者不笑都是什麽意思呢。”
延福郡主進了宮,找親哥哥還是容易的:“有一件事,我想來想去也只有哥哥能幫得上忙了。”
廣安王聽這個話有點受用,因問何事,延福郡主道:“你随我來,正事兒,我家那個在外面等着呢,能騙你嗎?”
鐘源還是可信的,廣安王被騙出了城一氣到了公孫家的別院。
別院裏,計、吳二人度日如年,公孫佳倒是安心打起了瞌睡。直到廣安王來了,她才起來行了一禮。廣安王看到她很是奇怪:“是你?有什麽事嗎?”公孫佳跟他能有什麽交集呢?難道?
廣安王驚出一身冷汗,他是真怕親娘将那個可怕的想法付諸實施。萬一是把小女孩兒吓着了,這才找到了他,怎麽辦?自己如果拿不出個主意來,公孫佳的外家可不是吃素的!
他愣是自己把自己吓得一哆嗦。
公孫佳行了個禮:“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廣安王的心提了起來:“什、什麽事?”
公孫佳道:“讓他們跟你說。”
單良上前,将如何房客遇襲,他們捉到人,發現是計進才等等說了,又說因為無賴喊出來,他們不得不用了點手段訊問,結果大刑用了,這群貨還是沒有改口,還是說的呂家。除了沒有大書特書計、吳二人身份,其餘是一點也沒有隐瞞,甚至給吳選報了全名。
延福郡主一直緊張地看着哥哥,哪知章昺對“吳選”毫無反應,他才從自己腦補的噩耗裏解脫出來,整個人都魂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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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坐的都不知道他還有這一段經歷,照着自己的安排将計、吳二人帶到章昺面前,章昺的心就根本不在他們的身上。問一句:“你們與呂宏、呂濟民父子有何恩怨?”計進才與吳選進了門才知道章昺來了,都很緊張。
不想他就問了這麽一句,計進才大氣不敢出,一口咬定自己根本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呂府,吳選也是這般。章昺連兩人是幹什麽的都沒問,就擺手讓他們下去了。
榮校尉命人将拿下來的那批無賴帶到院中,章昺踱到檐下一看,登時氣炸,他認得其中一個是小舅子呂濟民的小厮,呂濟民有點什麽事都會放這人去做。還真是呂家的!呂家小厮一見他就吓得魂也要飛了,生怕他問為何捉拿吳選,豈料章昺根本沒問!
章昺鐵青着臉,延福郡主看了看丈夫,鐘源緩聲道:“自從姑父去世,家裏就是風波不斷。如今,唉……又有人沖着藥王來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大哥,這事只有拜托你了。”
公孫佳道:“上次的事,大家都說我沖動了,驚動了長輩們。這一回我想,既不要驚動我外公,也不要驚動您外公,更加不要驚動陛下了吧?您看,我把那邊捉到的人交給您,剩下的就全聽您處置了,如何?”
公孫佳既是江仙仙心裏最标準的妹妹、女兒的模樣,何嘗不是廣安王想要的妹妹的樣子呢?乖巧、可愛、柔軟、體貼,滿足了廣安王做人兄長的心,甚至比親妹妹延福郡主都符合标準。延福郡主以前也還好,現在就有點悍了,喜歡瞎拿主意。
公孫佳今天這事做的就很合廣安王的心意了,交給他,就是認定他有能力解決這件事。先前公孫佳鬧了容太常家那一場,廣安王是不大滿意她的性格的,現在發現她受教,樣子合适、性情合适、做事也合适,廣安王看她就順眼了起來。
廣安王向公孫佳保證:“她們就那個樣子,心裏不能容人,我會好好教訓他們的,你放心,不會再讓他們找你的麻煩的。”王妃天天吃醋,導致他現在聽到“呂”就有點煩,內心不免有點偏向。
鐘源道:“弄輛車,将他們裝進去,給大哥帶到呂府,免得又磨牙。咱們悄悄地将這件事辦了。”
廣安王他這樣安排也合心意,道:“好。”
廣安王帶着一車的無賴回城去了,延福郡主突然問道:“計進才和吳選他沒帶走?”兩人還在外面站着呢。
公孫佳命人将二人喚了進來,由單良說:“兩位真是無妄之災。”公孫佳道:“給他們藥和錢。”
吳選心道,她真是什麽都不懂,我吳家的遭遇竟如同笑話一般,我在受苦,他們卻沒事人一般。又擡眼看了公孫佳一下,見她一無所覺,仍然是那股天真無辜的樣子。想生氣又不大氣得出來,因為感受不到她的一絲一毫的惡意,她仿佛就是一個一戳一動的玩偶,讓你想戳一戳,給一點反應,但又知道她即便不動也不會害你。
真想看她哭。
公孫佳哭他且是看不到了,拿了錢和藥,又被送了出去。
望着他們的背影,延福郡主低聲道:“我這個大哥,他沒有心。”
公孫佳與鐘源交換了一個眼色,鐘源道:“還是想想你那大嫂吧,看起來不太安份的樣子。又要生出事端來了,我看,吳宮人這趟渾水,大家都不要趟!讓他們自己鬧吧。藥王,你這回就不該管。”
延福郡主道:“幹藥王什麽事?明明是姓呂的先動的手!”
榮校尉也代為解釋是巡夜的發現無賴,以為有什麽問題才抓的人。
鐘源才說:“本以為是件什麽大事。”
公孫佳道:“總算也沒白忙,讓呂家向郡王解釋去吧。只是嫂嫂要見到王妃的時候,別再被為難了。”
延福郡主道:“那就是個腦子被醋給煮過了的人,她能将我怎麽樣?有那功夫,她去咬吳宮人去了。”
鐘源也說公孫佳:“你又瞎操心了。”
“哥,這是事來找我。你瞧,我租個房子收點租金就來事。”然後順手救個人,給廣安王妃添個堵。
延福郡主取笑道:“又發財呢。”
公孫佳道:“見者有份,過兩天我請客,是容家娘子她們,你來不?幫我撐場面了。這一季嫂嫂要是有什麽喜歡的東西,算我的。”
“行!”延福郡主答得痛快,“不白拿你的,要是呂家再惹你,我為你找阿爹、阿翁告狀去!”
鐘源道:“我呢?你幹這個事,我得陪你挨外公一頓罵,等下你與我一同回去。”
公孫佳一噎,蔫兒了。鐘源一挑眉:“怎麽?”
公孫佳道:“行,你這一季我也包了,行了吧?”
“我是說外公。”
“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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