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昺
初五這天, 依舊是各家送拜年的帖子、串親戚之類。
在宮裏當夠了孝子賢孫之後,廣安王章昺也加入了這個行列。今年,他在宮外的宅邸也收拾好了, 不過沒有帶妻子過外宅, 他們夫婦帶着孩子先去了樂平侯府。
出發前, 這兩個人被太子、太子妃訓了一回話。先是太子叫兒子過去,問明他要去樂平侯家, 便說:“既是過年游樂, 就好好玩耍, 不要生份了。”
章昺一板一眼地道:“外祖家本是外家,兒依禮而行, 談不上生份不生份。”
“帶着王妃過去嗎?”
“是,與她帶阿福一起過去。”阿福是章昺長子的小名。
“唔, ”太子沉吟了一下, “女人家嘴碎。索性你先告訴你外祖。”
章昺不明白他爹這話是什麽意思,沒覺得有什麽事是需要告訴紀炳輝的:“什麽?”難道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嗎?
太子道:“什麽定襄、樂平的話,你到紀家将原話說給你外祖聽, 別讓女人們私下傳來傳去傳走了樣,徒生是非。明白嗎?”
昨天的事兒在章昺這兒已經過去了,他很不明白這話有什麽好傳的:“不過幾句閑言, 有何值得兒再傳一遍的?原本是大娘婦道人家不懂事, 阿福他娘更是拎不清才有了口角。男人丈夫,為何要在意婦道人家的閑言碎語?想必外公也不會在意的,阿爹又何必理會這個?”
“過年時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子嘆了口氣,這兒子什麽都好, 就是心有點大,“你還記得昨天說過的話嗎?”
“記得。”
太子讓兒子複述了一回,确認他記住了,說:“好了,就是這樣。去見見你母親,然後就出宮吧。”
章昺被父親趕到了母親跟前,他頂不願意在母親這兒領訓的,從小訓到大,總是提種種苛刻的要求,沒讓她滿意就要訓。誇獎也有,但誇起來卻都是陳詞濫調,聽起來沒有誠意。到了一看,妻子呂氏已板着一張臉,帶着兒子站在那裏了。
章昺在太子妃面前站好,跟老婆孩子一起聽訓。太子妃看着兒子一家三口,心裏未嘗不得意。她辛苦半世,有這樣的兒孫,手握着未來,當然有資格得意。不過訓示還是要有的,昨天這一對傻子的表現她不是很滿意。
太子妃說:“你們已為人父母,到了外公家裏要穩重。不要逞口舌之快,徒惹人笑。大郎,你昨天跟你阿爹摳什麽字眼兒?他說是,你就點個頭,争的什麽?到了外公家,也不要事事都這麽死板。大娘更是!說什麽公孫有的你外公還沒有。不許拿這個招你外公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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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也是嬌養長大的女兒,嫁的丈夫是人人羨慕,将來要做一國之母的,婚後卻沒有想象中的風光,這幾年受的委屈大了去了。她覺得這事兒自己沒說錯,本意是給丈夫争口氣,也是給外公訴個委屈,哪裏有錯。小聲說:“本來就是麽……外公都沒有,一個丫頭倒風光了起來。”
“公孫佳有的,都是皇家的恩賜。給,她才有,不給,她能如何?我們紀家,江山有份!”太子妃緩走幾步慢慢逼近了兒媳婦,帶着極大的壓迫感冷冷地說,“你逞什麽口舌之快?你是君,她是臣,主子跟家奴争東西,沒出息!”
章昺聽得越發覺得無趣,這樣明擺着的道理還需要她們反複去講、浪費口舌嗎?看來還是阿爹明白,這些女人的嘴,那是真的碎,道理,那是真的講不通。看來是得跟外公通個氣,別讓呂氏這個傻女人把話傳偏了。
這些女人,就煩!
太子妃訓兒媳婦,兒子沒插言,她認為兒子是明白事理。但是呂氏想着今天在外祖家還能見到自己的親娘,就有點不太耐煩。太子妃見不得兒媳婦這樣,尤其這個兒媳婦還是自己的親外甥女,就更得好好教教了。
太子妃打心眼兒裏想自己的兒媳婦也像自己一樣,行止有禮,動靜有法,誰都挑不出毛病來。現在看來,這貨除了能生個兒子,哪哪兒都是毛病!
太子妃沉聲道:“你還服氣是不是?”不是親外甥女,她都懶得教!
呂氏道:“沒有。”
聽聲音就是挺不服的。太子妃道:“一個家,想要興旺,不外是婚與宦。男人操心宦仕、利益,女人管着婚姻子嗣。別越過界去,越過界的東西你管不了,白惹氣,還耽誤了你的本份。”
呂氏快要憋得吐血了,努力低下頭,裝作受教,否則這位姨媽能夠念夠一天,還句句聽起來都有道理,反駁一句都顯得你是不個懂事的混蛋。可就是生氣嘛!
終于,兒子和兒媳婦都老實了,太子妃也不再念叨,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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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上了車,阿福爬到呂氏的膝上,抓着她衣服上的佩飾玩兒,一會兒摳摳衣服上的刺繡、一會兒扯扯腰帶上的玉佩。兒子就是呂氏的安慰,呂氏笑了:“你怎麽這麽淘氣呀?來,咱們跟阿爹玩兒。”
章昺皺皺眉頭:“別讓他抓亂了衣服,看着不體面!快把他拿下去!他乳母呢?”
阿福還小,看到父親黑了臉,皺皺小鼻子,就要開始哭。呂氏慌忙抱起他哄着:“哦哦,咱們不哭啊,阿爹壞,咱們不理他了。他就知道對小老婆笑。”
章昺氣得鼻孔大了一圈,咻咻地喘着氣。呂氏也不理他,只管逗兒子,終于把兒子給逗樂了。呂氏還生氣呢,她親自帶兒子沒交給乳母還有錯了嗎?不就是想讓章昺跟兒子親近親近麽?
車到了紀府門前,下車的踏腳擺好了,呂氏臉上才堆起笑來。看看章昺,他下車之後臉色也沒那麽糟糕了,呂氏方才松了一口氣,有些後悔在車上說了重話。她也知道,當年宮裏在她和表姐之間擇一為妃章昺選了她,但是所有人的心裏都覺得表姐更好些。這麽些年她也憋着一口氣,想表現得比表姐更好。
每到外公家,她都要端起來,以示自己更優秀。路上逞口舌之快,惹到丈夫,豈不是要到舅家人面前出醜?
呂氏小心地告誡自己,至少今天,忍住!
進了紀府,根本就不用忍,大家都是說說笑笑的。阿福被帶去給曾外祖父磕了頭,接着就被後宅的女人們圍了起來。她們都喜歡阿福,都說呂氏:“你是有福氣的人,你的福氣還在後面呢。”
呂氏的心情終于好了起來,在外婆這裏,她還見到了自己的親娘,母女倆四目相望。呂氏盈盈一拜:“阿娘~”
“哎喲,別哭呀,多大的人了?還哭!明天回家不?我叫他們做你愛吃的。”
呂氏破涕為笑,笑容裏重又現出在家做女兒時那嬌俏的影子。她的母親是太子妃的親姐姐,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氣,低聲問她:“在你阿姨那裏,她又管你了吧?”呂氏說:“誰個不受婆婆的管?您瞧我這樣,不也挺好?我有阿福。”
紀氏道:“那是。你阿姨啊,也不容易,她就是能忍,才能熬到今天的。”
“嗯。”
母女倆真是有說不完的話。
如果說後宅溫馨愉快,那前面就是恣意暢快!
紀炳輝被曾外孫那一拜,拜得神清氣爽:“哈哈哈哈,阿福也長大了!”
畢竟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外祖父,哪怕覺得親娘越來越唠叨,章昺心裏對外祖家還算親近,紀炳輝對他一向也還是盡心的。不過章昺對這個兒子的親情就沒那麽深,有點敷衍地說:“還小着呢,過來的車上還胡鬧。”說着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仿佛衣服被抓亂了一般。
紀炳輝笑着搖搖頭:“你真是個孩子,對自己的兒子也漫不經心的。長大了就知道,沒有什麽是比子嗣更能令人開懷的了。”
章昺不喜歡別人拿他當孩子,幹脆轉了個話題,将太子叮囑他帶的話帶給了紀炳輝:“外公,有件事兒,阿爹怕別人傳走了樣,讓我說給你聽。”
“哦?”紀炳輝認真了起來,“什麽事?”
章昺如此這般一複述,說:“阿爹說,女人們嘴碎又好胡亂傳話,傳到您耳朵裏不定傳成什麽樣子,徒增誤會。讓我将原話給您說一說,免得聽了那走樣的話又煩心。”
紀炳輝道:“你阿爹還是那麽心細,心太細了,想得太多了,不好。你可別學這一條。”
“我也覺得這些話不過閑聊,妹妹性情天真,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并不過心。不過阿福他娘性子跳脫,萬一說出什麽來,又是麻煩。”
紀炳輝道:“你爹啊……唉……我但願他少想點兒。”紀炳輝對太子女婿還是滿意的,乖乖地娶了他女兒,對他女兒還不錯。就是這心未免太細,細得不像個男人!畏首畏縮,胡思亂想!當年,章昺出生之後不久,還不是太子的章熙對紀氏有些冷淡,紀氏那兒當然是想多生幾個兒子,越多越保險的,章熙卻好像有意避着似的。
紀炳輝身為一個腰杆子很硬的岳父,親自出馬與女婿談了一談。章熙是怎麽說的呢?“原本以為女人生育是件很尋常的事情,不想表妹竟死于産育,可見這是一件兇險的事情,我不想她也經歷兇險了。我只要她好好活着,看着孩子長大,維持這個家,永遠不要再經歷兇險。”
如果是別人,紀炳輝會覺得這是嘲諷,但是章熙,怎麽說呢?家還是讓紀氏管着,孩子還是讓紀氏養着,日常相處也沒有貶低紀氏的意思。身邊沒有寵妾,愛婢也沒有,就是純粹讓這些女人給生孩子。連這些妾室庶子,也都交給妻子,自己并不幹涉。
做了太子之後,宮裏也沒進什麽新人,對章昺也比對庶子更重視。
紀炳輝是挑不出毛病來的,只好歸結為,太子這人,心太細,簡直像是個女人的想法。
章熙讓兒子給他再傳個話,他對此也只有一個評價:“想太多了,我不會在意的。”
自己認為父親想太多,那是自己的事,外公不把自己父親的話當一回事,章昺就不樂意了,低喝道:“外公!”
“好,我啊,不跟死人置氣。”
章昺又将母親的叮囑給忘了,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外公,公孫昂是功臣,提到他還是客氣些好。”
“好好好,看你的面子,功臣是不能慢待滴~”紀炳輝口上答應着,心裏并不以為意。
“外公!”章昺又叫了一句。
紀炳輝帶點無奈帶點縱容地說:“好,我明白的。請上複太子,我明白的,不就是宮宴上的事麽?公孫家的丫頭受了委屈,陛下是要昭示天下,不會虧待功臣。我豈會自降身份,與馬奴家去比?我怎麽會把女人家的閑話當真呢?我是你外公,我是要維護咱們的江山的,自然不會與尋常文武去争風吃醋。就算有什麽話傳出來,我也只當沒聽見。公孫昂已經死了,他已經争不了什麽了,我還活着,能自己掙更多,不用靠陛下的憐憫。”
章昺這才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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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昺這一天過得還不錯,既不用聽父母的訓斥,也不用看老婆那一張晚娘臉。
出了紀府,他吩咐車馬:“送王妃回宮。”自己扳鞍上馬,看樣子還有事兒。
呂氏撩開車簾:“你去哪兒?”
“有事。”章昺擺擺手,讓車隊直接送呂氏回宮,自己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宦官。呂氏在車裏直跺腳:“不知道又要幹什麽去了!竟讓我一個人回宮!”跺完了腳,章昺早跑沒影了,呂氏壓根沒反應過來,只得無奈地下令回宮。一路上都在盤算,這回去之後要怎麽跟姨媽兼婆婆彙報。
不能将丈夫一同帶回,又不知道丈夫跑去哪裏鬼混,她這頓訓斥又是少不了。
她如果知道章昺幹什麽去的,非得跳下車來追過去不可。
章昺跑去了自己的私邸。
他雖封王,不住宮外,這私邸也不是王府的建制,不過精致豪華的程度卻與王府無異。府邸的仆人們趕上過年,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也在吃酒賭錢。乍一聽他過來,都慌了,急忙忙幾個人迎了上來。
章昺跳下馬,大步走進去:“都收拾好了嗎?”
“是。就等着您來住了。”伺候的人小心翼翼的,兩個撥過來的小宦官後悔得要死,幹嘛今天吃酒呢?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拼命呵氣,想把口中的酒氣呵得淡一點。
章昺走到正房一看,布置得比宮中還要精致些。宮裏講究規制,太子和太子妃還要他“不要玩物喪志”,一些精巧香绮的東西就沒有,這裏是要什麽有什麽。小宦官宮裏出來的,心裏明白,這是給吳宮人準備的,就是章昺的溫柔鄉,不止有章昺的東西,女人用的東西也堆得滿滿的。
因為知道吳宮人的喜好,小宦官連衣服都給訂了一櫃子,奔過去打開:“殿下看,這樣還合适嗎?”
章昺滿意地點點頭:“不錯!”又将私邸巡了一遍,嫌沒有布置兒子的房間。
小宦官心道,您跟吳宮人還個屁都還沒有呢,這就準備“兒子”的房間?王妃知道了怕不是要發瘋!我的機會來了!只要吳宮人生下兒子,以後誰得勢還不一定呢!趕緊說:“奴才這就預備。”
這裏安靜又舒适,章昺幾乎不想離開,但是今天才去外公家,必得回去向母親回個話。章昺悵悵不樂地上了馬,慢騰騰地往宮裏走,心也不知飛到哪裏去了。轉過一個街角,與另一個拐彎的人撞上了!
兩邊的奴才互罵了八百句,坐上的主人同時出聲:“表哥?”“八郎?”
撞上的卻是他姑媽湖陽公主最疼愛的兒子——鐘佑霖。
鐘佑霖正在串門的途中。聽說了公孫佳在宮宴上的遭遇之後,他一直擔心公孫佳,虧得皇帝出手快,把事情都解決了,鐘佑霖才沒有大過年的連夜跑去姑母家裏安慰表妹。
公孫佳得了賞賜,他也開心,湊個熱鬧敲一個詩會的花費。鐘佑霖得到了允諾,心裏挺美,想着與自己的“知交好友”們分享這個快樂的消息,順便再吹一波自己表妹對詩壇的支持。大過年的,大家都串門,鐘家第三代子孫又多得要命,他半道跑出去也不顯眼。
連跑了幾家,有所謂“名士”,也有與他同樣境況的纨绔。纨绔們家裏有錢,但不歸他們管,不能随心所欲的花。自己的零花錢平常用是夠了,又支付不起頻繁的聚會。鐘佑霖敲詐到一個金主,大家也就跟着誇:“對啊,對啊,令表妹真是蕙質蘭心!”
名士們節操如竹——分段的。遇到需要捧金主臭腳的那一段,他們也不嫌臭。将公孫佳和鐘佑霖都誇成了知音之人。
鐘佑霖就快樂了!一快樂就發颠,滿京城的瞎蹿還不看路,又撞了人。
好在天下間撞到的人,他基本都能擺平。這回撞的是表哥,兩人打個招呼,也就沒事兒了。
看在鐘佑霖能逗皇帝開心的份上,章昺對這個長得好看的草包表弟也是寬容的,說:“你在想什麽呢?毛毛燥燥的,也不看路。”
鐘佑霖道:“好事兒!我表妹答應給我辦一場詩會啦。”
“嗯?”
鐘佑霖才灌了兩耳朵誇他表妹的話,有些飄飄然,話更多了:“表哥不知道嗎?就是公孫家的那個表妹!我表妹可好啦!跟別家妹妹都不一樣,又溫柔又體貼,特別懂事兒!外公才賜了她的,大家湊趣兒要她做東道,我表妹就是大氣,都允了。我說詩會快辦不起了,她就答應給辦一場。”
章昺并不覺得公孫佳值得這樣的厚賞,但是皇帝和太子都覺得沒問題,他暫時忍了。鐘佑霖是他姑媽家的親表弟,這麽不正經他就看不下去了,道:“你簡直胡鬧!她是你表妹,又失去父親,好不容易有一份家業,你做哥哥的不說襄助她,反而要她的錢財!”
這話說得兩下的奴仆都覺得過份了,大過年的訓表弟,人家還是遇到好事了。縣主得了彩頭,分些給自家親戚,大家一起開心,這不是人之常情嗎?您老路上撞着就開訓?虧得這位小公子脾氣好,換了另一個,當場給你打起來你信不信?
哪知鐘佑霖腦子跟別人長得不一樣,聽章昺一說,他居然覺得十分有理:“表哥說得對!我混日子久了,竟忘了自己也要有擔當!”擡頭挺胸,打算幫表妹去了!
章昺訓一回表弟,得到了這樣一個回饋,心裏也得意的緊,認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更兼有這一出,回去完全可以向母親解釋為什麽回來得晚了。又加了一句:“你怎麽聽風就是雨呢?太不穩重了,這都什麽時辰了?你晚上往寡婦人家跑,像什麽話?”
“對對對,明天一早!”
兩人散開,都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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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佑霖第二天起了個大早,飯都沒吃,就跑到了公孫府去。
他趕到的時候,公孫佳還沒起床呢。她初四在鐘府過的夜,初五回到自己家裏,又開始忙起了自己那一攤子的事兒。皇帝的賞賜是一句話的事兒,辦交割就夠底下人忙倆月的了。就算公孫佳有排面,辦得急,十天半個月也是少不了的。
這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是如何這一份家業真正掌握在自己手裏。莊田上原本有莊頭,有佃戶,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有自己小小的利益團體,是拆散還是收編,怎麽讓他們不能抱團欺瞞主人,這都是學問。
公孫佳繼承自父親的産業,都是被公孫昂整頓過了的,她名正言順,收拾幾個刺兒頭就行。皇帝手裏接過來的,可得費點心,沒個一、二年那是不能收心的。真正養熟了,最快也要三、五年光景。好在她現在也不用操心別的,就專管自己這一份家業就行。
初五回家,先跟心腹商量了一回,新賜的莊田管事先不動,兩份差不多的産業,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照着自家原有的家奴比着來。拿出一年的時間,一樣一樣比着,都給它記着小賬。
不适合的人,慢慢地騰籠換鳥,置換出來,最終都變成自己人。
處理這些事她已稱得上熟練了,計劃出來,單良與榮校尉都說:“很妥當。”
公孫佳新年再無可擔心之事,也笑道:“我可休息下來吃喝玩樂了,接下來就要麻煩你們二們多辛苦啦。如果有自己覺得可以的徒弟,也可以告訴我,讓他們獨當一面,不會虧待他們的。”
單良搖頭道:“這世道,傻子太多,沒看到合适的徒弟。我看小榮那裏,是不是有幾個可意的孩子?”
榮校尉道:“還要再看。”
公孫佳道:“不急。咱們有的是時間。”
單良笑道:“那就慢慢來,接下來的宴會也不用太繃着啦。藥王年前年後,也太忙啦,要好好調養身子。你沒病倒,我已是燒了高香了。”
公孫佳道:“香,我燒過了。”
單良大笑:“看來菩薩很靈,那咱們就都好好歇着吧。”
公孫佳這一陣确實累得狠了,初六這天就沒早起,本來初六她是計劃去丁晞家的。也不用趕大清早,反正過節,大家都懶散。
結果被鐘佑霖堵在家裏了。
接下來,鐘佑霖真就像他說的那樣,要好好襄助表妹。初六,陪公孫佳先去丁晞家拜年,出來去了喬靈蕙那裏。丁晞的祖父母六十來歲的年紀,并不比鐘祥大,卻已耳聾眼花顯出明顯的老态來。說話要吼才能聽得清,公孫佳又吼不起來,只得很快地離開。
喬靈蕙那裏就是另外的樣子了。餘澤是公孫昂的舊部,見了公孫佳也要客客氣氣的,公孫佳此去,倒是給姐姐撐了一回場面。愚蠢的大外甥還是一臉精明的蠢樣,就差抱着她的大腿了。大家也都習慣了餘盛這麽抽風,只當沒看見。公孫佳也很快地離開了,留下餘盛淚眼汪汪的,他還有好多話要問呢!
初七,公孫佳在家裏接待餘澤等公孫昂的舊部,鐘佑霖也一大早就過來做陪。由于不打算跟他們琢磨什麽財路,也沒有歌舞,這一天就是吃飯敘舊。
初八,公孫家的家将們齊聚一堂,給主人祝賀新年。鐘佑霖抱着胳膊,還是坐在表妹旁邊。
無論是公孫昂的昔時部下,還是他的家将家奴,一個個都是百戰之餘,一身腱子肉。鐘佑霖自己都覺得有點怯,再看看表妹,嬌嬌弱弱,風吹就倒的模樣兒。不行!得給表妹撐場面!
鐘秀娥實在看不下去了,自己侄子蠢成這樣,怪難為情的。公孫佳都沒打算立威,可是只要有鐘佑霖戳在一邊當對照組,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公孫佳那是真的能立得住。哪怕她的話很少,只有開場寒暄幾句,中間與各人略說兩句家常,都比鐘佑霖這個傻纨绔強多了。她每個人都認得,每個人最關心的事都知道。鐘佑霖就傻。
兩天酒席下來,無論是餘澤等舊部,還是黃喜等家将,哪個不說一句:“咱們縣主,真是能當得起家的人!比一般人家的兒郎還要強些!”反正混她那個圈子,平輩兒裏是足夠的了,壞不了事兒。
鐘秀娥對鐘佑霖道:“八郎,詩會的事,藥王忘不了,你不用每天都來。又不是什麽大事,也不是什麽巨資。”
鐘佑霖嚴肅地對鐘秀娥道:“姑母,不是錢的事兒,我也不用藥王出這個錢,我省一省,錢還是有的!你與藥王兩個人,要操心這麽大一片家業,怎麽能沒有人照看呢?詩會不要再提了!我是做哥哥的人,不能不管妹妹!”
一聽就不是他自己能想出來的話。
鐘秀娥三兩下把話給套了出來,原來是廣安郡王的話他當了真了,母女倆都樂了。公孫佳柔聲道:“可是,我關起門來過日子就夠了呀。你看,這些親朋友幫舊,都見得差不多了。你還有朋友沒串完吧?”
“這……沒關系的!”鐘佑霖忍痛回答。
鐘秀娥道:“你夠了!去看看你的狐朋狗友吧!沒有你接濟,他們有一半兒的人該過不好年了!”
“哦!對哦!”
公孫佳道:“等等。東西給八郎帶上。”她早給鐘佑霖準備了一車的東西,好讓鐘佑霖給他的朋友送去。
鐘佑霖道:“這怎麽行?我怎麽能占表妹的好處呢?”
鐘秀娥沒耐心了:“給你就拿着,啰嗦什麽?欠打嗎?!”
公孫佳道:“沒有後顧之憂,才能安心作詩。不為你,不為你的朋友,只為錦繡才華。”
親娘啊!果然表妹才是最可愛的!姑母就兇!鐘佑霖感動地拖着好些東西,串朋友去了。
他剛走,初九日,容逸就帶着媳婦過來拜年了,與鐘佑霖完美地錯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