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世
元峥被這個動作蠱惑了。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 這個極溫柔的小姐姐一身的素白,只有豎起的右手腕子上套着一串鮮紅的珠子。元峥的眼睛就随着這個小姐姐的動作轉,下意識地閉了嘴。
公孫佳很滿意, 她不想節外生枝。漂亮的小女孩兒總是惹人憐愛一些, 公孫佳又得給外甥收拾爛攤子還被表哥栽了一件差使,三個因素都疊加到這一個小姑娘的身上,公孫佳便想将這件事做成。她不希望事到臨頭小姑娘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導致功敗垂成。
她算了一下, 這小姑娘跟着自己走,怎麽着也比在湖陽公主府裏好。這些日子接觸的事務多了,一些陰私的事兒她也漸漸明白了,這姑娘的長相配上這個“孤女”的身份就是個前途艱難的樣子。正好,她那裏一家子的女人,倒是适合這孩子。
收回手來輕輕抓了一把小卷毛, 手感不錯, 像新洗過, 公孫佳又抓了兩把:“你叫什麽?幾歲啦?”
元峥啞着嗓子說:“我、我姓方,八、八歲了。”
女、女大三, 餘盛的臉更紅了,旋即想到,不對, 我心理年齡十四歲,是老牛吃嫩草的, 我怎麽當自己真就只有五歲了呢?五歲是不會想跟小姐姐結婚的!不能亂想!!!我得等她長大!餘盛收回抱金大腿的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臉頰。
動作太蠢, 惹來所有人的圍觀,餘盛的臉更紅了。
還是長輩們解了餘盛的圍。
一個好動的餘盛亂蹿沒關系,公孫佳卻是幹系甚大。她前腳過來, 後腳就有人飛奔去報信。這下湖陽公主也不打丈夫了,鐘秀娥也不勸嫂子了,湖陽公主年長的子女們也不躲着了,一齊纡尊降貴來接寶貝疙瘩到屋裏好好呆着,可千萬別磕着碰着。
湖陽公主邊走邊罵:“八郎這個混賬東西,我果然是打他打得太少了!”
鐘秀娥道:“一定是普賢奴太淘氣,我回去先打他!”
姑嫂二人一路交流着家暴經驗,很快到了小院兒跟前,一堆大人物親至,将宦官吓得跪了:“殿下,您怎麽親自過來了。”
湖陽公主壓着火氣,喝道:“蠢東西,你怎麽辦事的?”
宦官心裏苦,只好叩好請罪。餘盛還得機會:“舅婆!就是他!打女孩子!”鐘秀娥聽得拳頭都硬了,罵道:“兔崽子!你還敢放屁?!”
鐘保國臉上早挂不住了,拿張帕子捂着臉在吼:“都夠了!接上藥王,回屋裏烤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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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捂着胸口往阿姜身上一靠,将所有人吓了一跳,鐘秀娥奔了過來:“怎麽了?”
“二舅舅聲音好大。”公孫佳抱怨說。
鐘保國跑得比妹妹還快,跑過來聽到這一句,帕子就滑到了嘴上,捂住了。湖陽公主道:“罷了罷了,還鬧什麽呢?”語氣頗為蕭索。
公孫佳就着母親的手起來,開始解鬥篷,鐘秀娥道:“你這是幹什麽?這麽冷的天。”
公孫佳道:“大家都不開心,我給大家變個戲法開心一下。”
湖陽公主道:“好孩子,不是什麽大事兒,你甭操心,啊。”連哄帶騙的口氣。
公孫佳含笑道:“舅母,你看。”
她将解下的鬥篷罩在了元峥的身上,俏皮地眨眨眼睛,做了一個手勢:“你們都看不見了,飛走了。咱們家什麽都沒有發生,好不好?”
餘盛有點崩潰地想,要了親命了!這小姨媽真是個傻白甜啊!痛痛飛飛,呼呼就不疼了!真就“閉上眼睛就是天黑”啊?這樣能行嗎?能救出小姐姐嗎?虧我對小姨媽抱有很大的希望啊!元峥!小姨父!你在哪兒?!快來拯救你媳婦兒!
元峥的心砰砰直跳,也想快些跳出這個虎狼窩。如果能夠這樣離開,他就不用跟老砍頭的走了。跟着這個溫柔的女孩子到她的家裏,然後離開,雖然很對不起她,但也……不至于給她惹麻煩。
只是,這樣可以嗎?如果這個女孩子用這樣的口氣對他說話,他一定是千肯萬肯的!但是不知道她的長輩會不會同意……
別人當然也是肯的。從鐘保國、湖陽公主、鐘秀娥,到公孫佳的表哥表姐們,都想:這個可以有!
鐘保國搶先說:“本來就沒有發生什麽嘛!我喝醉撞樹了!”
湖陽公主道:“八郎從小就不好武,騎馬摔了,真是個不長進的家夥!”
六表姐問道:“那藥王,你把這個帶走,方便麽?”
“我家裏沒有外男,當然方便啦。”
六表姐道:“那就好,八郎要是敢鬧你,我罵他。”
公孫佳示意手下先把小卷毛帶走,對六表姐道:“他不會的,他答應了我的,我把人帶走,他絕不再查問。”
六表姐道:“他說的話,能信嗎?別的能信,在憐香惜玉上從來不可信。”
“我讓他發誓了,再多事,以後寫詩錯韻、彈琴跑調、畫畫手抖……”
她說一句六表姐的笑容就加大一分,最後所有人都笑了,六表姐喃喃地道:“他這回發的誓是真的了。”
“二舅舅?”
鐘保國氣道:“本來就沒有我什麽事!你是不知道……”
“我懂,”公孫佳說,“長輩們是經歷過風雨的人。凡是看起來不可能,但是你們又慎重對待的,必是在那上頭吃過苦頭的。”
鐘保國一拍大腿:“就是!還是咱們藥王明白!當年我手下一個弟兄,就是被……咳咳,好啦,不說啦。”
鐘秀娥一把薅起餘盛:“二哥、二嫂,那我們也回家了哈,過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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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回到公孫府,鐘秀娥在車上就揪起外孫的耳朵來:“來,小兔崽子,咱們來說說,你今天都幹什麽好事了!”
餘盛一臉懵逼:“啥?救了個小姐姐啊,她那麽小,會被打死了。這年頭缺醫少藥的。外婆,疼!你揪我耳朵幹嘛?”
公孫佳捧着手爐,看着這個活寶外甥也是哭笑不得。等鐘秀娥罵了一陣,才說:“他還小,慢慢教。”
餘盛哭喪着臉道:“阿姨,我沒錯啊。”哪兒錯了?打女孩就是不對,他當然要見義勇為。
公孫佳道:“你到處亂跑,遇到危險怎麽辦?”
“不會的,我有人跟着的。”
鐘秀娥道:“聽到了嗎?這就是傻!非得吃個大虧不可!哎,那個丫頭你打算怎麽辦?”
“先養好傷再說吧,長得不錯,放在屋子裏看着也是賞心悅目的。”
“小小年紀,那長相,啧,你可要小心。”
公孫佳嗔道:“別說她還很小,根本沒那回事。就算長大了,二舅母擔心就罷了,她家裏有兒子。您擔心什麽呀?我又不會收了她。”
餘盛不敢說話,悄悄瞥了小姨媽一眼。鐘秀娥道:“那也別總帶在身邊見人。”
“知道了。她的容貌是出色了一些,容易招人觊觎,我會注意的。況且在咱們家,貼身的人都是要可靠的。她呀,先養好傷再看看有什麽長處吧。有長處就使她的長處,沒有別的長處,再看容貌的用處。”
公孫佳說得坦蕩,鐘秀娥聽了也覺有理,最真實的原因還是——公孫佳确實是個女兒,鐘秀娥不怕這小姑娘長大勾了公孫佳的魂兒。鐘秀娥放下心來,也有心情八卦了:“你舅母也是!這麽小個孩子,能幹什麽?就瞎疑心!要我說,沒多會兒她醒過神來這事也就過去了,你白饒個麻煩回來幹嘛?”
餘盛插嘴道:“不是麻煩的,是阿姨心眼兒好。”
鐘秀娥又想起來了,戳戳餘盛的額角:“你閉嘴吧!還不是因為你!你這一叫一嚷一鬧,你阿姨可不得給你收拾爛攤子嗎?”
公孫佳道:“以後一看到她,就想起來抓花臉,大家心裏都會過不去的。”這小卷毛之于鐘保國家,就像是“宣政坊”之于鐘秀娥,事不大,但是膈應。摘了這個膈應,大家心裏都舒服。
鐘秀娥道:“也是,回去安置在哪裏?”
公孫佳道:“小佛堂那兒清淨,還有空房子,又只有兩個姑子,就那兒吧。”
鐘秀娥道:“說起佛堂,你多久沒去上香啦?心要誠!那是專為你造的地方,要多拜拜。”
“哎……”公孫佳答應得不是很熱情。
因為不是自己家的糟心事,且又圓滿解決了,鐘秀娥心情好,一路說說笑笑,很快就回到了家裏。
車進了府門,她們才從車裏下來,公孫佳的代步是肩輿,鐘秀娥不肯坐那個嫌冷:“我還是走走發發汗舒服。”公孫佳坐上肩輿往後看了一眼,那個小卷毛裹着她的鬥篷正跟着進府,招手讓她過來。
元峥很是惴惴,想把鬥篷還給公孫佳。小跑到了跟前,發現公孫佳身上早已穿上了另外一件,人家根本不缺衣服,又讪讪地将鬥篷裹了裹緊。公孫佳道:“你這身衣裳在這裏該換了。阿姜,一會兒給他安置在小佛堂。這兩天擔驚受怕的,她怕也沒好好休息。對了,飯呢,讓她端到房裏吃,不用跟姑子們一起吃素。等過了年,我再想想怎麽安排她。”
阿姜答應一聲,提醒元峥:“還不謝謝主人?”
路上,府裏的丫環已經告訴他新主人是誰了,元峥想:一家子都是女孩子,我一個男孩子恐怕不太合适。
元峥顧不得禮儀,問了一聲:“是、是我自己一間房嗎?”
這就有點不太識擡舉了。阿姜的臉冷了下來:“怎麽?您還有什麽要求?”
“不、不……不敢,我、我睡相不好。他們都不愛跟我在一塊兒,嫌、嫌我……”
此時元峥還算是個單純的人,不大會編瞎話,吞吞吐吐的反而讓人意識到他異于本地人的長相。
鐘秀娥先嘆了口氣:“也是可憐。行,先自己住着吧,反正佛堂很空。”然後心裏就嘀咕上了,奇怪,當初自家佛堂塞的姑子不少,怎麽錯眼不見就只剩兩個了呢?
公孫佳道:“行了,就這樣吧。”
元峥便被安置在了公孫府的小佛堂,自己得了個單間,謝絕別人為他上藥的服務,自己動手洗沐,搽了傷藥、換了衣服,一頓飽餐之後鑽進了溫暖的被窩,身上的酸疼都輕了,覺得這幾個月的經歷簡直像做夢一樣。
他睡着了,公孫佳的忙碌卻剛剛開始。
榮校尉送來的最新的情報:“王氏莊的事情有些眉目了。王氏莊被師括洗劫之後,當地官府接到過訴狀。王氏莊主的妹妹嫁到了鄰縣元家,得知慘案之後往官府告狀……”
“她怎麽知道的是師括……哦!”公孫佳明白了,她聽外公吹牛的時候也聽過,這類當地豪紳,與本地匪類也有些溝通的渠道,自能知道不是盜匪所為。更有甚者,有些匪類可能就是他們豢養。就像當年皇帝起兵,也有些豪紳暗中資助一樣,成了,你就是大家的新夥伴,敗了,你就是匪。
榮校尉續道:“這裏面雖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師括滅王氏滿門是真。當地縣令是紀炳輝的門人,狀子遞到了他的手裏,于是元氏也遭了毒手。元家有兩子,長子一家與父母等悉為盜所殺。次子元典并不在家中居住,說是因為娶了外室不為父母所容,攜妻子在外。獲悉家門慘案,攜老仆往州府申訴,又死于非命。王氏陪房的老仆王興,一路帶着元典的兒子元峥出逃,至今不知所蹤,恐怕兇多吉少。”
公孫佳道:“那倒不太好找了,這一條先挂起來。師括肯定不止幹過一樁這樣的事情,都梳一遍。”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