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肖阮一行人急匆匆跟着到醫院, 找到位置時秦攬已經推進手術室。
程倦獨自坐在手術室門前的長椅上,身邊圍着兩位醫生。
他們走近,肖阮聽到醫生說讓程倦也做個檢查, 看上去也像是有傷。
程倦抿唇不說話, 佝着肩頸,下午的陽光帶着鋒利、帶着寒氣直射在他身上,薄光給他覆上一層陰郁、死氣。
粉色卷發淩亂得搭在額前,發帶歪斜還沾着灰, 一身淩亂、灰撲撲的。
現在抽開神看程倦, 才發現他手肘處衣服摩破,滲出的血跡已經幹涸。兩處膝蓋布料因摩擦而抽絲,整個人狼狽異常。
“程倦,你也去檢查看看。”肖阮說得小心翼翼。
程倦現在太冷靜了, 冷靜中透着壓抑和不正常。渾身罩着疏離,他被單獨劈出這幕場景外一樣。
葉常手機突然響鈴, 垂頭看了眼來電號碼,眸子中透出不安。
他胳膊有點麻木, 遲遲沒接, 肖阮夠着脖子瞥了眼,臉色微凜。
是賽委組的電話。
肖阮看一眼程倦, 拍拍葉常,“就說兩個小時之內商量出解決方案。”
話音剛落, 肖阮的手機也響起來, 他垂眸看清後臉色青白雜亂。
網上已經有人發秦攬車禍視頻了, 熱度秒登頂... ...肖阮嗓子噎下一口氣, 人抖起來。
肖阮接通電話的前一秒, 程倦站起來, “我去檢查。”
他要替秦攬扛起戰隊。
程倦目光平靜地放到葉常臉上,“明天我上場,教練回複比賽繼續吧。”程倦大吸一口氣,胸腔跟着顫個不停。
肖阮看程倦一眼,喟然道,“你好好檢查,不要硬抗 。”擔憂不已。
肖阮轉身接聽電話,然後摸出另一支手機開始拉後勤組開會,商量這次事件的控制方向。
葉常在程倦堅定的神情中咬字回複,“明天我們照常上場,中午場改成晚上場行嗎?兩名隊員不同程度受傷。”
葉常越走越遠,和賽委組去溝通接下來比賽事宜。
林眉兩眼通紅,現在還站在牆角偷偷抹眼淚。
封季同咬着牙,雙拳握緊垂在身側,額角青筋爆裂,一臉忍相。
老E一慣帶着嘻嘻哈哈的臉現在也是難看,肅穆起來還有點兇戾,他靠在牆上,手狠狠捏着窗框,虎口繃得皮膚發青。
程倦擡頭跟醫生說:“能在這裏檢查嗎?我家屬在裏面。”明顯後面還有話沒說完,是生生咬斷句的。
醫生面面相觑幾眼,搶救室走廊檢查?
程倦臉上寫着‘要麽檢查,要麽滾,磨磨唧唧就去死’,十分不配合,且不給商量的餘地。
醫生以救人為天職,同意在這裏檢查,其中一人去喊護士準備基礎藥車。
醫生問,“你剛才有撞到哪裏嗎?”
程倦剛要回答,餘光突然看到紅色搶救燈,嘴角再一次抿緊,牙梆僵硬。
心髒突然被一記重擊,疼得他蜷縮下肩,眼角有點酸,氣息紊亂。
“沒撞到,就摔了下。”說着根據身上疼痛點掀起衣服,翻到手肘時候刺疼加劇,程倦皺眉。
低頭一看,左手手肘往上青紫一片,還被蹭破好大一塊皮,跟着翻卷衣服的動作還扯掉了半塊皮。
程倦現在才開始有痛覺,渾身跟被車碾過的一樣,不禁倒吸幾口涼氣。
醫生問,“還有其他地方嗎?”伸手幫程倦掀右胳膊,手肘也青了很大一片,右手半個掌心都是烏紫的。
再檢查膝蓋,最終結論四肢多處軟組織挫傷。
嚴重倒是不嚴重,對比賽多少肯定會産生影響。
程倦心想:沒事,能上比賽就行。
後腰被車燈頂得地方可能最嚴重,皮下出血面積不小。醫生說久坐傷腰,這個地方要格外注意。
醫生上藥,程倦摸出秦攬的手機,撥通110報警,簡述過程後,警方說派人來醫院做口供。
此時急救室門打開,從裏面急匆匆走出位醫生,手上拿了份文件。
程倦推開上藥醫生走過去,林眉、封季同、老E也跟着圍上來。
程倦看清文件擡頭雙腿發軟,因沒人依靠強行穩固身形站直。張開口,嗓子卻黏糊一片,大股大股涼風跟刀一樣往喉嚨裏戳,程倦感覺滿腔腥甜。
醫生:“請問病人監護人在嗎?病危通知書簽一下,他出血量過大現在已經休克,手術目前并不是很順利。”
程倦耳鳴眼花,喘息聲大過一切,一只手生生把他心髒扯出胸腔。他佝下肩背,渾身顫起來。
林眉嚎啕哭出聲,捂着嘴轉身去砸牆,大罵艹,飚了一串髒話。老E轉身也抹眼淚去了。
封季同哽咽兩嗓子,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程倦,強裝鎮定地說:“他父母不在柏林,我們戰隊經理行嗎?”伸手掏出口袋電話準備好撥號。
這是封季同唯一想到能合法簽字的人。
醫生點頭,“他的負責人就行。”
封季同正要撥通電話,程倦一手按住,擡頭跟醫生說,“我是他的意定監護人,中國法律承認的,病危通知書我簽。”
一陣風吹來正巧掃在程倦臉龐,帶起他的發梢。
醫生介紹秦攬的失血量等等,程倦一概聽不清,只是木讷的接過文件開始填寫。
每個字都寫得很工整,跟當初去公證處填寫意定監護人文件一樣工整。
可偏偏寫到‘患者家屬、監護人簽字’這一行的時候手開始巨顫,筆怎麽都握不住。
勉強簽下程倦兩個字,他渾身失力差點栽倒。
下一行‘與患者關系’,程倦肩膀徹底塌下去,喘了很多口,胸腔帶着低鳴。
慢慢填下伴侶。
肖阮和葉常電話打完知道這件事,都紅了眼圈咬緊牙,踉跄出聲。
頭上那頂紅燈跟鈎子一樣,身體深處的恐懼全被拎在眼前,掐着你的脖子逼你直視。
程倦坐回椅子上讓醫生給他上藥,安靜得趨近于木偶。
警方沒兩分鐘來了兩人,開始詢問車禍過程。
因為他們是異國人,警方态度散漫。
一聽裏面躺着的名聲不小,是來柏林參賽,又加上當地主辦,态度一下子好了不少。
“有看清車主長相嗎?”一位胡子警官問。
程倦眸子下垂,“那人帶着口罩、墨鏡和帽子,看不清人臉。”
肖阮他們走在前面離得遠,所有問題只能是程倦回答。
這無疑是讓程倦把當時畫面重現一邊給警方和自己,肖阮有些不忍心,捏緊身邊葉常。
警察一邊問問題,一邊記錄,其中一個問題讓程倦頓了會。
警方問:“最近你們隊長是否與人結仇?”
程倦思索了下,這點他不清楚,按他的了解是沒有的。
正要搖頭,封季同聲音突然砸在程倦耳邊。
“江修遠。”
程倦眯起眼睛循聲看過去,“江修遠?”
為什麽這麽說?他幾天前剛結婚,隔了半個地球的距離,和他能有什麽關系?
林眉聽到這個聲音一拳錘在牆上,“靠,還真有可能是那個逼。他有作案動機!”
江修遠有作案動機?
程倦擰緊眉心沒懂,诘問道:“怎麽回事?”
林眉、肖阮互相看幾眼,林眉轉頭怯怯,“我就這麽一說,沒什麽。你繼續做筆錄。”
程倦幽深的冷目盯了林眉、肖阮幾眼。
轉頭和警方述說當時過程,以及車輛型號和車牌號,司機某些動作細節。
一個筆錄做完,他身上的藥也上好了。
警察阖上筆錄本,聲稱暫時回去展開調查。
程倦給警方留下聯系方式和住址,以便随時聯系。
他也算被車撞過,醫生交待讓他注意身體,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叫護士,不能忽略。
兩撥人離開,走廊寂靜一片。
地上鋪了層陽光,交雜着還透着一層淺淡的紅色。窗外寒風一起,程倦身子蜷縮起來。
他揉了揉太陽穴,慢吞吞站起來迎風走到窗邊。
天好象要暗了。
冷風刮過,程倦意識好像清醒幾分。
外面豔陽高照,風過林稍,風葉的聲音跟針一樣,來回滑動在他心口上,令他惶恐不安。
程倦繃着身子,心思全在急救室門口,卻又不敢扭頭看。
他指尖僵直,緩緩揪住衣擺。
沒過多久又是兩份病危通知書,程倦越簽越害怕,想踹門沖進去。
最終他抵靠在窗邊站着吹寒風,渾身冰涼一片,心裏密密麻麻得充斥着恐懼。
醫院的牆壁聽過世界上最多的祈求,能有什麽用呢?
程倦擡頭看到馬路對面,像是有希望。
他跟肖阮平靜道:“有事打秦攬手機給我,我立馬過來。”說着從窗口一躍而出,吓得肖阮跟着撲過去拽。
手中落空的時候肖阮人都炸了,竭力嘶吼,“程倦!”所有人蜂擁至窗子。
程倦安然無恙的在樓下拍拍衣服,拿着秦攬手機示意了下,轉身朝着馬路對面走去。
馬路那邊是座教堂。
正巧教堂鐘聲響起,驚起一群鳥,灰藍色天空撲起一陣翅膀。
兩個小時後程倦接到肖阮電話。
“秦攬平安,但失血量過大人要好好休息觀察,不能探視,也沒醒。”
程倦張口,“我馬上回去。”聲音嘶啞到字詞模糊。
肖阮挂斷電話捂住眼睛。
程倦哭了多久才能把嗓子哭成這樣?
程倦掌心撐地站起來,身體一晃歪在地上,腿跪麻了。
他應付地揉了揉,拖着犯僵的腿往外走,步子越來越快,越來越大。
出教堂那瞬間他回頭看了眼神像。
轉身,程倦伸手從口袋裏把發帶拿出來戴回頭上,覆住額頭上的青紅。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