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節
“來了?”
車邊靠着的是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男人回頭,墨鏡後的臉輪廓深邃,他笑着端詳晏溫翊:“老小也長這麽大了。”
“拉塞。”晏溫翊和他打招呼。
拉塞——面前的這個男人一看就是格封的少數民族,體格高壯,髭須濃密,他拍拍晏溫翊的肩,又上下掃了他幾遍:“你都這麽高了,你跟我說要來,我等了你好久,你這才到,老大在電話那頭沒少為你操心,讓我多看着點你。”
李湊偏頭看了他一眼,眼中藏着幾分笑意,這一路他見得最多的便是晏溫翊被各種人盯着吩咐管教,好像他是什麽十惡不赦的混世魔王。
晏溫翊有些尴尬,低咳了一聲,“別說了。”
“你的朋友?”
拉塞笑了一聲,示意了他身後站得有些遠的李湊,他和李湊打了招呼,又躲在一旁和晏溫翊偷偷摸摸咬耳朵,“看起來不像啊,你從小心高氣傲得很,誰都看不上眼,這次和朋友一起出來玩?”
“哪裏不像了。”他立刻辯駁了一聲,晏溫翊有些不自然:“那也不是小時候麽。”
他們寒暄了兩句,拉塞去開車,“走吧,先帶你們去落腳。”
晏溫翊取過李湊的行李箱,覺得他動作太慢,想去拉他,他的手停在空中猶豫了一會,最後輕輕推了推他的後腰,“快點,磨蹭死了。”
剛剛不是你一直在拖時間嗎。李湊默默地想。
拉塞的車和晏家的車完全不能相比,車內很悶,空間逼仄,李湊稍稍起身就會碰到頭,空調約等于沒有,車裏充斥着一股濃郁的汽油味,他聽到晏溫翊笑着在耳邊說話。
汽油味,塵土的氣味,車在格封的烈日下被炙烤的味道,混着皮膚相貼黏連的汗味,嚴絲合縫地将他包裹,晏溫翊湊過來在駕駛座後面和拉塞說話,他的身體帶着少年人年輕氣盛的灼熱,随着他笑時如弓弦鳴奏般震顫傳來,李湊覺得頭有點暈。
好熱啊……會不會湊得太近了?
平日裏晏溫翊的頻繁接觸也不少,這是他意識到自己心跡後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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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湊把自己的存在感壓至最低,整個人往邊上擠,盡量不與晏溫翊接觸,市郊的土地多陡,越野猛地一個颠簸,又把他颠了回去。
李湊重重地撞在晏溫翊身上,頭歪在他肩頸,男生帶着潮濕又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耳畔:“欸,小心點。”
他的感官從未如此敏銳過,平日裏一貫遲鈍的左腿繃緊僵硬,李湊想後退,又動不了,渾身僵得像一具死屍。
他很小心地看向晏溫翊,晏溫翊根本沒注意他。
怎麽可能呢,李湊想,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拉塞的家在怙姆山腳下,獨門獨戶,邊上還有個果園,夏日裏蟲聲陣陣,鳥鳴啾啾。
“他媽的,這群雞怎麽又翻籬笆出來了。”
拉塞匆匆下車,去抓散跑的雞,李湊正要開門下車,從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抵住他開了一條縫的車門,然後用力一拉——
“砰。”
車門再度被重重關上,響聲劇烈。
李湊扭頭看向晏溫翊。
晏溫翊靠在後面,姿态閑适,側臉燃燒在斜陽的末端,有一種迷幻的朦胧。
他望了一眼窗外山頭匍匐的圓日,淡淡道:“太陽要下山了。”
“對。”李湊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
“不高興?”他問,“你是想回家了嗎?”
“沒有。”
李湊低聲,補充道:“我沒有不高興,都沒有。”
“那你一路上怎麽不說話?”晏溫翊問,“在檀水你可不是這樣。”
李湊:“……”
這讓他要怎麽說啊!
在檀水他用得着顧慮這麽多嗎!
晏溫翊看了他一眼,“拉塞是我爸爸在部隊裏的戰友,我爸在格封當過兵,這裏是少數民族地區,可能和苑川有些不同。我認識他很久了,你不用擔心。”
“哦。”李湊說。
李湊相信他和這人之間還沒有差勁到這人要把他拐到荒郊野嶺坑殺的地步,他口中有話吐不出,又不知道晏溫翊磨蹭磨蹭,到底想說什麽。
他不自覺地攥着袖口邊的破線頭。
晏溫翊只是看着他,眼神也漫不經心,若有若無的。
“你總是這樣。”晏溫翊忽然說。
“我——”他摸着腕上凸起的一小塊骨頭,好像在思考,“我不喜歡你。”
李湊心頭一跳。
“跟我說話……藏着掖着的。”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不能時時刻刻注意你——我不知道你的感受。”晏溫翊看着他,低聲說。
……你為什麽要知道這些呢?
李湊想問他,他看着晏溫翊的眼睛,最後也只是輕輕地扯了扯嘴角。
寡言,沉默,內斂,這些旁人看來并不受歡迎的特質已經深深刻入他的血液,在他過去那一段和人有過深切相處的短暫年歲裏,沉默已經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李湊已經不清楚該怎麽和人交往,他像只驚弓之鳥,聽見人的聲音就要躲起來。
他垂眼,淡淡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不過不必在意我,我沒關系的。”
“別拿你跟外人的說辭來對付我。”
晏溫翊打斷他,他起身,跨過李湊的腿,在狹隘的空間裏微微彎腰,他一手扣着門鎖,一邊按在他的肩膀上,“我是說你跟我說話的時候。”
“你在想什麽,你該說什麽就說什麽。”
“哪些話是真的,哪些話是假的,你的真情實感,虛情假意,托詞,借口……我都能分辨得出來。”他的手指下移,點在了李湊的心口,如鳴震響。
“我還不知道你嗎?”
晏溫翊的聲音很冷,像凜冽的泉,整體又是流動的。
他說完就下車了,李湊一個人坐在車上發愣。
……他就是為了說這幾句話嗎?
李湊觸上自己的胸口,晏溫翊的力道出乎意料得重,微疼。
你該知道我嗎。
33、相饋
晚餐是在拉塞家裏吃。
矮桌上擺滿了他沒見過的食物,顏色金黃,油亮生輝的烤肉,香氣撲鼻但放滿了胡椒和孜然的湯,空氣中香料的味道不由分說蹿進他的鼻腔,李湊鼻腔發癢,但他不想打噴嚏。
衆人團團并膝坐在矮桌旁,桌面鋪着伊斯蘭花紋的毛絨桌布,擺滿了豐盛的食物,人和人面對着面,李湊不想……也不能把口水噴在別人臉上。
這很沒禮貌。
他吃不慣大塊的肉,也不太能喝。無奈盛情難卻,主人家非常熱情,拉塞的女兒依娜給他倒酒,格封的女孩非常漂亮,依娜往他跟前湊,李湊不好一直看着她,被她逗得滿臉通紅。
少女身上馥郁芬芳的香氣極其存在感地萦繞着他,依娜不停地問他問題,身體一直向他靠近,李湊滿臉通紅,腦子裏一團漿糊,回答結結巴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一旁看戲。
晏溫翊抿着杯中微渾的酒,饒有興致地注視這邊。
他端着酒杯,酒液盛滿了光,支手撐頤,非常樂于看他窘迫局促的樣子,也絲毫不掩飾。拉塞和他說話,他一邊笑,一邊又将問題抛給李湊。
李湊左支右绌,少女明媚的眉眼在他視野內放大,他臉上更紅了。
我是真的不喜歡喝酒啊……他迷迷糊糊地想。
晚餐好不容易結束,李湊快被撐死了。
這家的女主人看他細胳膊細腿的,幹瘦得很,不停地給他夾菜,邊夾菜邊嗔怪着說:“怎麽這麽瘦?”
女主人的眼神中閃爍着母性的光輝,“身體都餓壞了,你看你的腿,都沒長好。”
晏溫翊放下杯子,瞥了他一眼。
李湊哭笑不得:“謝謝您,不過我的腿是因為原來受過傷,跟這個沒關系……”
“吃雞蛋嗎?”女主人打斷他的話,給他剝了個蛋,“很有營養的。”
“不對,還是吃肉吧,多吃點肉,多長點肉。”她說,“小時候吃過肉嗎?”
李湊:“……”
晏溫翊偏過頭,憋不住輕輕嗤了一聲。
“肉還是吃過的……”李湊艱難道:“謝謝您。”
食物堆滿了李湊的餐盤,女主人又給他添了一個碗盛着。李湊就從來沒吃過這麽多,他感覺咽下去的食物都快頂到喉嚨——救命啊,他要吐了。
晏溫翊拉着他出門消食。
拉塞的家旁邊有個矮矮的山坡,李湊站在山坡下,迎面的風還氤氲着白日裏的熱度,風中有塵沙味,粗粝厚重,和細細柔柔的風完全不一樣。
有一個小石砸在他的頭上。
李湊擡頭去看,被黑暗覆蓋朦胧的山坡上,一道聲音散漫說:“上來。”
“晏溫翊?”李湊擡頭,“你怎麽……在樹上?”
他面露驚訝,晏溫翊爬到樹上去了,他坐在樹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