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節
當近,晏溫翊的頭發碰在他耳廓上,若即若離,皮膚泛起一陣極其輕微的顫栗,李湊還沉浸在驚吓的餘韻中,幾乎是慌亂地望向他,毫無防備地撞進他的眼神。
他看着晏溫翊,忽然就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了。
晏溫翊只當他怕狗,沒憋住低頭輕輕嗤了一聲,又飛快地收斂住,拉着李湊後退,“走邊上,它被栓到了,咬不到你,你是生人,它叫兩聲就會停了,不過這裏的養的小狗怎麽變得這麽兇了……”
李湊看他,晏溫翊這回倒是沒再嘲笑他,很認真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他松了手,遺落在李湊腕上的溫度杳無聲息消逝,李湊被迎面而來的冷風牽回了幾縷神智,他有點懊惱,又有點不合時宜地興奮,李湊抿唇,他覺得應該向晏溫翊道謝,晏溫翊卻已經走遠了。
他回到建築的門前,俯身又拜了一下。
“茗空寺……”
李湊擡頭,他看見了一塊破破爛爛的匾額,木朽蟲蛀的痕跡明顯,字跡斑駁不清。
他跟在晏溫翊身後跨門而入,這裏是一座廟宇,古舊陳朽,四周很安靜,如果不是看見了刻着「全國文物重點保護單位」的石碑和熒光綠色的垃圾桶,還要以為茗空寺從塵世中脫離了。
同樣是在山上,茗空寺裏卻沒什麽人。
寺裏用的還是水井,佛牌上的金箔脫落了,寺廟太老了,年久失修,窗戶都是用一層一層紙糊上去的,李湊站在井邊,擡頭望向東邊廢棄的山門,蔓叢後環山石刻佛像靜靜矗立,東大殿傳來山中老僧低低的誦聲,虔誠而安定。
亭角,邊檐,處處可見雕镂的花紋,腐朽而憂郁,宛如舊骨亡骸。
走過合香銅鼎,李湊看見了一顆巨大的菩提樹,合抱之木,少說也有百年樹齡。
晏溫翊到了茗空寺就沒再理會他,他合着手,在臺階下向主動像東大殿的老僧颔首示禮,老僧顫巍巍站定,眯着眼睛細究打量了他一會,嘴唇蠕動,最後也向他回以一禮。
他好像是想說什麽,李湊心頭一動。
晏溫翊沒有為此停留,徑直去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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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牌匾的正字已然模糊不清,晏溫翊跨過門檻,合手輕拜,動作沉緩,他跪在蒲團上,俯身叩首,側臉柔和出一種沉澱的光,豎三世佛眉眼低垂,垂憐注視座下的少年。
他的動作流暢熟練,像是早已做過成千上百次,李湊在臺階下望着他俯首的背影,他聞到古廟中隐隐缭繞的禪香,眼前虛幻得像是一幅白描工筆畫,似近實遠、觸手可及又遙若天外。
俗世的一切像是已經遠去了。
李湊輕輕舒了口氣,退出殿外,伸手去摸菩提樹墜下來的枝條,觸感粗糙,又有點潮濕。
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他此行心心念念的一切全部都被刻下那個人的印記,今朝的夏日像黎明一樣璀璨,歲月凝固的冰凍城牆肉眼可見地消融,李湊微微擡頭,沐浴晨光的菩提葉在空中翻飛,如萬古星辰閃爍。
晏溫翊走出來,輕聲對他說:“你要不要進殿?”
李湊搖搖頭,他不信這個。
如果真的有神佛就好了,如果求願能實現就好了,如果他可以不必遭遇那一切就好了……
他過去總這麽想,心存僥幸,幻想着九天之上有神仙能夠聽到他的願望。
獻給神明的花朵枯萎發爛,他期待黎明的到來,可環繞他的始終是黑夜。
迎面閃過一段紅色,打斷了他。
李湊下意識張開手,卻見那道紅色伸展延長,晃晃悠悠地飄下來,他一愣,趕緊起身去接。
一條祈福的紅綢帶。
李湊一怔。
“你不是也想挂一個嗎?”晏溫翊說,“自己寫吧。”
“我沒說吧。”李湊攥住綢帶一角,低頭動了動嘴唇,“再說,這有什麽用。”
“一定要有什麽用嗎?”晏溫翊仰頭,接住了一片飄落的菩提葉,“做個夢,求個平安有什麽關系?就當是為了你自己。”
“是真是假有什麽必要?這不是你自己說的麽?”他把紅綢塞進李湊手中。
李湊呼吸一窒。
茗空寺很小,環一圈就走遍了,他聽見晏溫翊很小聲地哼着曲子,聲音在李湊的心間掠過,他覺得很熟悉——
晏溫翊時常會哼這首調子,他在這裏很安靜,像一塊樹蔭下的美玉。
李湊還是覺得很熟悉,那是另一種不斷湧上的茫然感覺。
“為什麽要來這裏?”他忽然問。
晏溫翊停下,望了他一眼,他似乎是有些驚訝,又很快地笑了一下,“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問我的事情。”
李湊:“……”
是的,李湊從不關心他的事情,他總是避而遠之,禮貌得甚至有些刻意。
“沒有好吧。”李湊偏頭,這說的他好像是什麽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一樣。
“我媽媽是檀水人。”晏溫翊說:“小時候我住在外婆家,在山下的小學讀書。”
“我姐姐出生的時候身體不好,媽媽上山給姐姐祈福,她和寺裏的明源師父很熟悉,我小時候頑皮,長輩們想讓我靜下心來,多定定心,我放學之後就會上山做功課,聽師父念經。”
他的聲音很淡,嘆了口氣,“可能到現在也沒能定下心,因為我那個時候聽師父念經總是聽着聽着睡着了。”
他說的故事實在違和,李湊盯着他沒說話。
晏溫翊他一臉蹙眉思忖,“怎麽了?不相信嗎?”
“不。”李湊別開眼,“我信。”
“你這可不是相信的表情。”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麽了?”李湊說,他臉上明明沒有表情。
“我知道啊。”晏溫翊說,“我是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我不該知道麽?”
李湊搖頭,想說他大言不慚,又聽晏溫翊含糊不清地笑:“或者……你還能再找出其他人?”
李湊突兀噤聲。
晏溫翊說對了。
他居然一直沒有注意到。
地球上六十多億人,和他血緣相親的人眼中看不到他,知曉他名字的人不會在意他,李湊赫然發現這世上他近乎無一絲留戀之處,他是獨自在沙漠裏行走的人,明明喉嚨渴得冒煙,卻又讨不到水。
相近之人全都叛他離去,唯一留下的只有……他眼前這個人。
“真是不光彩。”晏溫翊嘴角挂着不明顯的笑意,“被我這樣的人這麽親近。”
……親近?李湊眼睫一顫,他們親近嗎?
“在你心裏我是怎樣的人呢?”晏溫翊的聲音壓得很低。
這個問題在他們此行相遇之初其實問過,但晏溫翊顯然忘記了,他好像也不需要李湊的答案,自顧自地給自己回答了:“嗯……算了,什麽人都好,反正不會是好人就行了。”
不是的……
紅綢帶一端在李湊掌心攥得虛虛變了形,至少現在不是了,可能還算不上好人,但也……
不會有多差勁,他剛要說話,晏溫翊的聲音又響起來,“算了。”
男生捋開額角的碎發,風輕雲淡,他好像也不在意。
晏溫翊仰首望向茗空寺裏,紅綢映葉,屋檐下葫蘆花開,遙遠得仿佛彼岸光景。
“你說祈福沒用,但我姐姐平安長大了,我想……可能還是有用的。”晏溫翊說,“至少……我希望它是真的。”
你求了什麽?
李湊的話在口中輾轉,幾乎脫口而出。
男生松了手,紅綢帶落在地上,無聲無息。
32、私奔
檀水之後,晏溫翊和李湊去了格封。
格封是西部最偏遠的城市,離檀水和苑川都相當遠。李湊透過窗望一眼空中飄蕩的雲海,越發感到頭暈目眩。
上了飛機,他才發現自己有點暈機。
艙室是半隔斷設計,圍成的半封閉空間讓他覺得逼仄,李湊起身站了一會,飛行時一個不穩他又撞到了旁邊的門,咔噠一個重響,緊接着他又低低地咳起來。
空調太冷了,他不會調。李湊探出頭,見到的卻是三三兩兩遮蔽視線的自動門,不知道晏溫翊在哪。
許是他發出的動靜有點大,空乘在門外輕輕敲了兩下。
李湊擡頭,面上窘迫:“沒事——別!”他一個「別」字卡了半天,勉強接上話,“我不喝酒。”
空乘:“?”
空乘一愣,隔着隔斷門順着他的話問他需不需要用餐。
李湊只覺得尴尬,他是第一次坐飛機,這種體貼周到的服務反讓他感到不适,先前都是晏溫翊去應付這種事,他很會處理這些事……
李湊像第一次進入別人家中做客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局促得過分。
他最後要了一張薄毯。
雲海奔騰翻湧,隐約可見下方深色的山脈,熟悉的眩暈感沖上腦門,李湊有點後悔了,他希望晏溫翊能在他身邊,和他說話,随便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