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口是心非
年尾将至,事務所的忙季也正式開始。
對于大多數新入職的小朋友來說,參與盤點算是第一次大考,不過考的不是技術水平而是心态耐力。
公司內部群最近異常活躍,各個項目的經理都在到處抓壯丁。相較于那些爬煤堆、點螺絲的同事,付嘉在外資項目還算比較輕松的,只是去港口倉庫數車。幾千上萬輛車也不用他自己數,庫管帶着拿儀器掃,他只要确保每輛車的車架號對得上就行。
元旦後部門裏病倒了好幾個,都是盤點時凍的,就付嘉最健康。搞得行政秘書實在沒有辦法了,某天中午過來拍拍他的肩:“那個……”
他正在趕培訓課時,聞言擡起頭:“找我?”
“是這樣的,下午你看你方不方便,幫咱們部門去庫房整理一下紙質文檔。不好意思啊……實在是,找不到人了!”
每年各項目都會要留存紙質文檔,一個項目一到兩本,整個部門就是上百本,需要有人到庫房分門別類放好,方便新年審工作的開展。
本來秘書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沒想到付嘉爽快答應:“可以啊。”
好像這個VIP也沒有傳說中那麽懶惰暴躁嘛,挺随和的,秘書心裏想。
“這是鑰匙,清單發給你了,可以打印下來一個一個對。”離開前她不忘再三囑咐,“注意安全啊,千萬注意,慢點做也沒關系。”
付嘉應下來,把厚厚的文檔堆到一起,對着發愁。庫房在十五層,這些文檔又大又沉,每本都裝滿了業務約定書和往年的審計報告等等,得先想個辦法弄上去。
到處沒借到小推車,他只好用帶滑輪的辦公椅,上上下下十幾趟把它們給推上去。
運到最後一趟時,電梯門外等着許多人。
“不好意思借過。”
剛說完,擡眸看到後面的徐書原,付嘉愣了兩秒,椅子上的文檔跟着嘩啦啦掉落。
他慌忙蹲下去撿。
門合上的前一秒被人用手扳住,等他撿好文檔重新站起來才松開,“後面還有一本。”
是徐書原的聲音。
他撿完說了聲謝謝,閃過身讓大家進電梯,徐書原與他擦身而過。
身後的門叮的關上。
付嘉回頭看了眼,靜靜地站立幾秒鐘,然後才推着椅子走開。
庫房裏一共有五排高鐵架,下面裝着滑輪,他需要用盡全力才勉強可以拉動。文檔的編號是事先編好的,一個老板的項目要放到同一層。
裏面空氣不流通,待久了容易頭暈缺氧,所以付嘉一直開着門。偶爾有人進來拿東西,見他面生會瞟一眼,不過畢竟不是一個部門的,所以一整個下午他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
到四五點時太陽光變成橘色調,斜斜地從門口照進來,空氣中許多粉塵輕微跳躍着。他把借來的人字梯挪進來,爬上去坐着發了會兒呆。
六部是不是就坐在這一層?好像是。
剛才見到徐書原,他似乎剛剪過頭發,樣子很清爽,也許為了新年新氣象。之前托曉鷗把手機和外套還給他,他收到了嗎,知不知道我送去幹洗過呢。
想來想去覺得胸悶,大概又缺氧了吧。
整理到最上面那層時已經累得滿身是汗,沒有心情瞎想了。時間也不早了,還是速戰速決吧,免得耽誤吃飯。
也許因為頂層平時夠不着,也沒人看見,所以文檔排得比其他層都亂。他幹脆把文件一股腦全抽出來,站在梯子上,直接把架頂當桌子用。
危險是危險,可這樣最有效率,不用一趟一趟上上下下地爬梯子。
剛整理完一小半,門口仿佛有誰進來打電話,注意到他了,快步走過來。
“付嘉你在幹什麽?”
付嘉下意識扭頭,看到徐書原緊繃又嚴肅的臉,不知道怎麽就慌了一下,手一松——
文檔從頭頂唰一下滑落。
“小心!”
前後也就一秒鐘的事,他伸手之際腳下沒站穩,從梯子上跌了下去。可是想象中的劇痛并沒有到來,身體仿佛被誰接了一下,然後才重重地砸向地面。
落地的剎那付嘉聽見一聲沉重的悶哼,但不是他自己的。
徐書原跟他一起倒下去,右邊身體完全被他壓住,左手手臂卻還緊緊圈攬着他。
一陣天旋地轉過後付嘉猛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驚慌失措地從徐書原身上爬起來,看到徐書原仰躺着蜷起的身體,吓得幾乎說不出話!
“書、書原,書原你怎麽樣啊?哪裏疼?我、我去叫人!”
剛要走手臂就被拉住。
徐書原強撐着把背側過來,面容很蒼白:“扶我一把……”
好在地上鋪了地毯,算是有個緩沖。
付嘉的臉色比他好不到哪去,整張臉面無血色,一開始根本不敢碰他,直到看見他自己捂着右邊胳膊想要坐起來才手忙腳亂地去扶。
“小心點……慢點……”
連大氣都沒敢多喘,把他扶着靠坐到架子旁又起身去喊人。
六部的聽到聲音陸續跑過來,兩個男同事将徐書原攙住,一瘸一拐地去坐電梯。付嘉飛奔出去拿上自己的東西和書原的包、衣服,又飛奔回來一步不落地跟着。
去醫院的路上是別人開的車,付嘉陪着徐書原坐後面。
路上徐書原還要打電話,但右手已經擡不起來,就用左手拿着,“……對,先請半天假,你把我桌面的預算表保存之後發給段總,跟他說有一項我還沒填完,讓他先看……”
交代完工作,又要打給部門秘書。
剛撥完號,有只手伸過來拿走手機,默不作聲地替他舉着。側首看到付嘉微垂的睫毛,他說:“不用。”
付嘉一言不發,只固執地舉着。
前面開車的同事是六部的,透過後視鏡撇了他倆一眼,調侃地笑了笑:“行了書原你就讓他舉着吧,瞧把孩子給吓得,都快哭出來了。”說完又朝付嘉眨眨眼,“別怕,書原哥哥很nice的,不會跟你們老板告狀。”
“開你的車吧。”徐書原淡聲。
那人又嘿嘿笑了兩聲,專心看路去了。
到了醫院,付嘉跑上跑下地挂號、交費,全程表現得不像平時那個他。但徐書原也沒有餘力再去注意他的情緒,因為右臂疼得厲害,被砸到的胸腔也隐隐作痛。
拍完片子确定是骨折,打完石膏還要等頭部CT的結果,大概一個多小時。同事先回去了,徐書原閉着眼睛靠坐在走廊的膠椅上休息。
天色漸漸暗淡,走廊也不像白天那麽亮。
付嘉買完喝的回來,遠遠的看到書原一個人坐在那兒,微弱的光線下仿佛是睡着了。
他右臂懸着,發型微微淩亂,襯衫也解開了一顆扣子,領帶取下來随意地纏在石膏上,不像在公司那麽嚴肅。
付嘉默默走近,挨着他坐下來。
周圍人來人往的,沒有誰注意到他們。付嘉目光低垂,過了會兒又擡起頭,無聲打量書原的臉、鼻子、眉毛、眼睛。
慢慢的又想到被他胳膊緊緊圈着的時候,他臉色那麽緊張,好像生怕自己受了一點傷,可他卻傷得不輕。
他……
付嘉想要說點什麽,喉嚨卻像黏着膠水,實在沒有辦法緩解難受的情緒。
徐書原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靜靜地看着他。
付嘉只好把視線移開:“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謝謝。”
一聽他這麽說,付嘉就把買來的礦泉水擰開了。本來想遞給他的,可看他胳膊一動就疼得眉頭微蹙,幹脆就主動湊到嘴邊讓他喝,“我喂你吧。”
徐書原側開臉笑了一下。
付嘉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愣了愣,傻傻地看着他。
氣氛仿佛變得有點不一樣,是錯覺嗎,付嘉竟然覺得有點……暧昧。
兩人心照不宣地安靜片刻,徐書原把臉正過來,并沒有拿話調侃,只是說:“那就有勞了。”
付嘉一手握着瓶子,另一手接在下面,看着他嘴唇靠近瓶口,泛着淡淡青色的下巴也靠近自己的手,距離近得能感覺到呼吸的頻率。
他喝水的時候脖子仰起來,喉結會跟着動。有幾滴水滴到付嘉手心,又涼又燙,真的,付嘉疑心自己的感覺出現了錯誤,可是又沒辦法找誰印證。
怎麽會這樣……
喝完水又坐了一陣子,檢查結果才出來,一切安好。
付嘉想送他回去,但徐書原堅持自己打車就可以,還說要把錢轉給付嘉。一時心酸得沒辦法,付嘉站在醫院門口搖了搖頭:“是我害你這樣的,醫藥費本來就應該由我來承擔。”
徐書原沒有跟他争,叫到車以後說:“也好,我們誰也不欠誰的。”
聽上去還是要劃清界線的意思。
夜色裏兩人靜靜地站在路邊,連付嘉都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沉默少許後問:“你的手這樣沒法工作了吧?”
“不能做也要做。”徐書原說,“現在是忙季,我走不開。”
“有什麽我能幫你的嗎?”
徐書原仿佛沒把他這句話放在心上。
“你不出現在我面前就是幫我。”
其實也不是怪他,就是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不是要譴責任何人。
後來車到了,徐書原坐上去關好門,艱難地扣好了安全帶。付嘉在窗外對他擺手:“拜拜。”
他說:“早點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等他走了,付嘉獨自一個人去打車,一路走一路覺得心髒空空的,好像少了什麽,可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