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顏昱在遇到這個腦回路清奇的少女之前，心情一直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
來這個小鎮，是他自己的選擇。
只要能離開那個充斥着私欲算計的家，去哪兒都行，揣着一種急于避世的心情來到了這裏。
他那兩個了不起的父母貌合神離了這麽些年，終于下決心要分道揚镳了，在瓜分財産之前，他是礙事的存在。
財産能轉移，血緣斷不掉。在這一點上，那兩位倒是難得很有默契的達成了共識。
顏昱有那麽一瞬覺得這樣也好，就像是心裏滞澀多年的舊疾一下疏通了。
轉學手續一辦完，他就悶聲不響的自己收拾了東西，沒有同他們争論半句，拿了他們各自給他的銀行.卡，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只身一人去了飛機場。
他沒有細想，也不想細想，一路沉默的像個天生的啞巴。
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趙淼給他打了電話，他盯着手機屏幕發愣。
手機鈴聲停了，很快，趙淼的短信便發了過來。
“昱哥，到了地方記得給我回電話。”
顏昱轉頭目光呆滞的看向車窗外。窗外的街景紙片一樣從眼前滑過，心裏空蕩蕩的，軀殼無感，仿佛游離在世事之外。
數十年沒回過的小鎮，在記憶裏早被磨去了棱角。踏進小鎮的第一天具體是什麽心情，他有些忘了，唯一記得的，只有憤怒。
剛從出租車上下來，錢包還沒能放回口袋，就被擦肩而過的一個少年一把搶了去，少年跟一陣風似的逃走了。
搶他錢包的少年長什麽樣他沒能看清，但那頭非主流氣息濃重的紫色爆炸頭在夕陽裏迎風飄蕩的銷魂模樣讓他印象頗為深刻。
顏昱在司機師傅的催促聲中醒神，拔腿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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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距離拉開的實在太大，他追的精疲力盡兩腿發軟，始終都是有心無力，徹底把人跟丢了。
喘着粗氣瞥一眼四周。
暮色漸沉，他踩在一條石子小路的正中央，道兩旁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農田，散着各種奇怪的味道。鄉間的小道連盞路燈都沒有，周遭景致籠在一片寂靜的暗黑之下。
看不到一戶人家，見不到一個行人，連問個路都成了奢侈。
迷路了……
真的是很諷刺的一天，沒有一件事是順心的。
家散了，錢包被搶了，行李被他落在了出租車旁，就連他自己……也跟着弄丢了。
沒什麽特別的情緒，唯一的感覺，只有憤怒。
冬季的夜風在鄉間的小道上一路橫掃，有骨帶刺，冷硬的割在他的皮膚上。他沒覺得冷，就是覺得疼。
空有怒火卻無力宣洩，他咬緊了下唇逼迫自己往回走，齒間鹹腥。周圍安靜又吵鬧，他被強行灌了滿滿一耳朵的冷風。
在小道上漫無目的走了好一陣，夜深了，四周黑漆漆一片，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又響，渾身的力氣虛耗殆盡，他連掏出手機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
形單影只，洶湧而上的憤怒退去之後，剩下的就只有孤獨。
也不記得拐過多少個岔路，迎面撞見了出來尋他的大伯。他這才收斂壓制了所有的情緒，拉上口罩一臉平靜的跟着大伯去了奶奶家。
之後在奶奶家的日子也是覺得一天比一天無趣，他的話很少，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
趙淼每天固定給他打兩個電話，他都沒接，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
開學第一天，上天像是特意給他一個合理發洩的機會，讓他又遇到了那個小賊。
起初他還不能确定，直到那個非主流少年甩着他的錢包洋洋得意的跟夥伴顯擺時，他才終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非主流少年膽子似乎不大，聽兩人對話，搶了錢包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敢拿出來用，顏昱朝他拉開的錢包裏瞥了一眼，卡都還在，也算是運氣不錯。
這個小鎮還真是小，顏昱不禁有些感慨。
把自行車鎖在了鬧市口的一個小攤邊，背着的書包暫時寄放在一對賣地瓜的老夫妻那裏。
顏昱掰了一下手指，朝非主流少年的方向走。
少年正要把錢包裏的卡抽出來扔掉，顏昱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他的小臂扣着往下一推，卡又被塞回了原位。
“真巧。”他淺淺道了一聲。
非主流少年一臉困惑的轉頭看向他：“我們……認識？”
“自我介紹一下。”顏昱心情突然變得有些好，松開他的小臂，朝他手裏的錢包指了指：“我的。”
非主流少年眼底閃過一絲驚慌，看一眼身邊同行的夥伴，似乎是又有了底氣，應該是覺得雙拳難敵四手。
甩了甩手裏的錢包，翹着拇指指了指自己，說話嗓門都高了些：“在老子手裏的東西，都是你老子我的！”
顏昱活動了一下手腕：“那就試試。”
“怎麽？想打架？”非主流少年把錢包揣兜裏，撸起袖子拍了一下胸脯：“來啊！有種你打我啊！”
啧，這麽迫不及待的樣子是挺欠抽的。
顏昱扯了扯唇角，決定大發慈悲的了了他的心願。
上前一把揪住非主流少年的衣領，照着他的臉掄了一拳，步子一劃，側身用胳膊肘撞擊他的後頸，又迅速滑移，膝蓋骨頂住他的肚子狠狠磕了一下。
非主流少年的同伴嘴裏叼着半根油條，全程懵逼狀态。
顏昱把蜷成一團的非主流少年一腳蹬開，哼笑了一聲：“死于話多。”
“哎……”非主流少年沒料到他出手那麽快，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打趴下了，吃痛的捂着肚子在地上蠕動了兩下。
顏昱有些挑釁的俯身朝他勾了勾手，又轉頭盯了一眼非主流少年的同伴：“一起吧，別浪費時間。”
非主流少年挺扛揍，腿腳還挺利索，見不是對手，抛下同伴溜得挺快。
顏昱追了一路，眼看還差幾步就要追到了，非主流少年沖出弄堂拐了個彎，一臉驚慌的往後看，趕巧撞上了這位倒黴少女。
收拾完非主流少年，積壓已久的憤懑也宣洩的差不多了。
顏昱心裏松快了不少，拿回了自己的東西就把人給放了，這才轉頭看向被牽累的倒黴少女。
少女像只樹袋熊似的，小小一只貼在樹上，額頭蹭破了點皮，滲着血，也不知道是撞疼了還是吓着了，正眼淚汪汪的看着他。
顏昱忽起了玩心，默不作聲的走到她面前低頭看她，有些期待接下來她會有什麽反應。
少女長得很可愛，大眼睛小嘴巴，臉有些嬰兒肥，眼睛長得尤為有靈氣，鹿眼一般，幹淨、澄澈，又有些俏皮。
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淌下淚，顏昱又有些不忍心捉弄她了，壓低了身子朝她伸了手。
原本是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的，只是少女的腦回路好像是有些異于常人，應該是誤會了什麽。
她一開口顏昱就有點想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百分百高純度無雜質小奶音，酥的骨頭都要化了。
憋住了笑，想了想，繼續誘着她把心裏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保護費”三個字真的是正中紅心戳中了顏昱的笑點，他抓着一把皺巴巴的錢蹲在這位神奇少女面前笑了好一陣。
手裏的硬幣又滾了兩個出來，少女一臉驚慌的把硬幣撿了回來，塞回了他的手心。
他剛想收住的笑又沒能繃住。
來小鎮這麽些天，這是他覺得最舒心的一刻。
林菀覺得對面這位不良少年挺奇怪的，不知道什麽原因讓他樂成這樣。
大概是一大早能收到兩份保護費覺得很開心吧，林菀想着。
少年終于收住了笑，揉着笑得發疼的肚子站了起來。
“地上不冷嗎？”他問。
林菀這才想起自己擱地上坐着呢，經他這麽一點撥，地上的涼意生了腳一般往上蹿。
一手扶着樹，從地上麻溜的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巴，仰頭看向少年。
“我可以走了嗎？”可憐巴巴的樣子。
險些就想說“大哥，放我一條生路”，覺得這樣有點丢臉，做人還是得有點骨氣的。
少年的手伸向她背後背着的書包，指尖勾住了書包帶子把她拉近了些。
林菀差點驚呼出聲，捂了一下嘴，吓得腦子一片空白。
少年一手把住她的肩讓她翻了個面，拉開書包拉鏈，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之後，她聽到了拉鏈合上的聲音。
少年終于松開了她，林菀這才敢大口喘氣。
顏昱側過頭看少女一臉驚吓過度的表情，覺得很有趣。
看了眼近處髒兮兮的煎餅果子，走過去俯身撿起，捏着袋子在周圍看了一圈，沒找到垃圾桶。
回頭看向少女的時候，她正蹲在樹下撿地上的手套。
連累她丢了早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顏昱走到少女身後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一手拎着髒兮兮的煎餅果子，一手拎住少女背着的書包，大步朝賣煎餅果子的攤位處走去。
林菀跟只小雞仔似的被拎到了攤位前，一臉迷茫的看着少年，少年彎下腰把弄髒的煎餅果子扔在了小攤邊扔垃圾的鐵桶裏。
“我沒錢了。”林菀小聲說道。
見少年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了過來，林菀求生欲很強的抓了抓身後的書包：“不過我還有瓶牛奶，你要喝嗎？”
“你留着自己喝吧。”少年微側着頭看她，勾着嘴角笑了笑：“喝個奶壓壓驚。”
少年微笑的樣子太好看，林菀險些被迷惑了，慢半拍的“啊”了一聲。
“老板，兩個煎餅果子。”少年掏出口袋裏的錢，又看了眼林菀，問：“你要加什麽？”
我不吃！我拒絕！堅決不與不良少年同流合污！我是正義好少年！
林菀內心的旁白是這樣的。
“我不餓。”她低着頭超小聲回道。
“老板，兩個煎餅果子，加雞蛋和火腿腸。”少年自己做了主，把錢付了。
煎餅果子在鐵板上攤開時的那股子香味勾得林菀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好幾聲，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餅攤開、翻面、打上雞蛋。
既然錢已經付了，浪費糧食是會被雷劈的，林菀這麽想着。
內心小小掙紮了一番，看向做煎餅果子的大叔。
“叔叔，我的那個不要香菜。”
向惡勢力低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