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對不起
簡玉軒闖入時顧青源正躺在院中曬太陽,他如今已經基本适應了這具布偶的身體,而且完全恢複了當年的懶散模樣。
在不用食宿的情況下,每日曬曬太陽,逼着小道士彈彈曲子,倒是也還算怡然自得。
當然如果能夠不日日都看到皇甫弈那就更好了……
但是也托了皇甫弈的福,他如今已經練就了金剛不壞之心,可以坦然自若地在皇甫弈路過時裝成一個真真正正的玩偶。
所以當簡玉軒出現時,顧青源雖然呆愣了一下,卻也很快地進入了僞裝狀态,看上去就是一個無知無覺的玩具。
當然簡玉軒也并沒有注意到它,而是整個人如一陣風一般沖到了寒洞當中。
顧青源仗着布偶走路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偷偷地跟在簡玉軒身後,一臉驚恐地看着對方直接跪了下去。
顧青源伸出軟塌塌的手掏了掏布偶的耳朵,剛剛簡玉軒說了什麽?
他好像說了對不起?
簡玉軒對不起誰?!他為什麽會對着寒洞說對不起?!
裏面躺着的……不是自己的身體嗎?
顧青源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東西,而這種東西很致命……
在顧青源呆滞的空檔,出塵越過他走到了簡玉軒身邊:“無量天尊,恭喜施主成就仙身。”
簡玉軒嘴唇抿成一線,除了剛剛那句遲來的道歉之外,他并不想再說任何的話。
出塵也沒有打算催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他旁邊。
出塵不說話,簡玉軒反而忍不住說道:“我曾經說過不會對他使出那一招,沒有想到又食言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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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玉軒此言一出,顧青源已經可以肯定自己剛剛的猜測。簡玉軒恢複記憶了……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出塵嘆了口氣問道:“施主有什麽打算?”
簡玉軒聲音堅定地說道:“為他讨回公道……還有他應有的功勳。”
出塵看了簡玉軒一眼:“除了施主之外,沒有人會信。”
“那就讓他們信。”簡玉軒如今已經破武成仙,三百年來他是第一人,聲音裏也帶着自然而然地狂傲。
“無量天尊。”出塵合十雙手念了一聲道號:“施主好不容易才破武成仙,當真要與天道對抗?”
“修行之人,何時不是在與天道對抗?”簡玉軒說着已經站起身來,他既然已經決定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放棄。
顧青源正在猶豫要不要現身阻止簡玉軒時,一個本不該這時出現的人驟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你們剛剛在說什麽?”皇甫弈神色看上去有些恐怖:“誰的功勳?”
顧青源本已經探出去的腳步快速縮了回來,他又一次開始考慮跑路的可能性了。
皇甫弈的修為比簡玉軒整整低了一階,一身威壓卻分毫不差。
簡玉軒挑了下眉,他不笑時看上去依舊像開屏的雌孔雀,只是這孔雀有些淩厲而已:“陛下,多年不見你又長高了。”
“……”
出塵一直謹慎地盯着簡玉軒,默默思考着堵上他的嘴的可能性,得出的可能性為零。
作為一個武力平庸的道士,他完全沒有能力搞定兩個實力接近真仙的人。
“陛下有沒有想過,你現在的記憶并不是真實的?”簡玉軒看向寒洞,目光帶着些許的懷念,但也是因為懷念讓他有些卻步。
他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顧青源的屍體。
簡玉軒一生只對兩個人有過真心,一個來不及送終,另一個曾親手傷害,甚至失去了直面的勇氣。
皇甫弈神色不動地看向簡玉軒:“那你告訴我,什麽是真實?”
簡玉軒伸手指向寒洞,言笑晏晏地說道:“那裏面的人是你曾經的師尊,他曾經将你養大,也是……”
只是他現在的笑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開屏的孔雀,更像刀鋒。
“簡施主請慎重!”
簡玉軒的聲音并未被出塵打斷,他聲音平穩地說完了最後一句話:“你曾經最愛的人。”
皇甫弈神色沒有任何的變化,淡定地模樣讓簡玉軒難以維持好不容易扯出的假笑:“你不信我的話嗎?”
“你說我愛的人是他。”皇甫弈一句話的功夫,人已經轉到了寒洞當中顧青源身體面前,神色柔和了許多:“我信。”
記憶可以騙人,但感情騙不了人。
皇甫弈從沒有相信過自己會愛上一具屍體,唯一的可能是這份喜歡是從很久以前便已經延續了下來,只是不小心被他遺忘了而已。
皇甫弈彎身輕輕地碰了碰顧青源冰冷的嘴唇,目光專注而深情,聲音卻冷得像這洞裏的寒冰:“是誰串改了我們的記憶。”
“陛下覺得是什麽可以抹去天下人的記憶?”簡玉軒終于踏進了寒洞當中:“他看上去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樣。”
簡玉軒的目光很溫柔,帶着濃烈的懷念:“小侯爺平生所好大概也只有睡覺了吧。”
“出去。”皇甫弈頭也不回地說道。
簡玉軒并沒有聽清他的話:“什麽?”
“滾出去。”皇甫弈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若是細聽卻能聽出一絲不易察覺地顫抖。
簡玉軒斂眉一笑,與他平時的那種自信不同,看上去更像是自嘲。他随手撐開了油紙扇舉過頭頂,信步走出了寒洞。
出塵合十雙手念着顧青源聽不懂的經文,只是在簡玉軒出來時擡頭看了他一眼:“值得嗎?”
“道長是在問我值不值得?還是問顧小侯爺值不值得?”簡玉軒将油紙傘往肩膀上一靠:“其實到現在對那時候的記憶也依舊是模糊不清的,有兩種的記憶在我腦海裏面生根發芽,這種感覺并不好受。”
他只記得對顧青源産生的喜愛之情,也記得顧青源為皇甫弈付出過什麽。
簡玉軒腳步不停地往前走着:“即便是天道,也不該愚弄人心。”
出塵垂下眼眸:“無量天尊。”
遠處有劫雲彙聚,即便是出塵也不敢随意洩露天機,簡玉軒卻只是輕笑一聲騰空而起。
“麻煩替在下轉告陛下,簡玉軒會在上面的位面等着他過來,希望那個時候他已經幫顧家翻案。還有顧小侯爺……是簡某平生所見,活得最自在的人。”
簡玉軒并不覺得自己的那句對不起能真正改變什麽,後續的事情也不該由他來做,不過只是求一個公道、求一個心安而已。
“貧道會轉告的。”出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面前已經沒有任何人在了。
當然還有一個布偶坐在他腳邊。“顧家之事,本侯自會自己解決,何須你多此一舉。”
顧青源也分不清他現在的感覺,就好像這世上又多了一個記得他們當初的人,現在應該是欣喜的,可是他又感覺不到任何的喜悅之情。
天道不該愚弄人心……顧青源默默地咀嚼着這句話,只覺得造化無常、天意弄人。
寒洞當中很是寂靜,仿佛将天地都隔絕在了一片寒冰的世界當中,沒有活人能夠在這裏生存。
皇甫弈的手順着顧青源的衣襟一直摸到他心口的位置,他在兩年多以前曾經親手用劍刺穿這裏。
“朕并不記得你。”皇甫弈話音停頓了一下,目光緊緊地盯着被他吻出了水色的雙唇,冰床上的人真的只像在沉睡當中一樣。“但我會全部想起來。”
他知道如果剛剛自己出聲詢問的話,簡玉軒一定會将過往的一切告訴他,只是這一次他反而不想問了。
不想聽別人口中提起的有關于自己的回憶,而是想自己尋找回來!
皇甫弈周身的劍氣随着心境凝成實質,四周的冰壁被劍氣劃出一道道的痕跡,唯有顧青源躺着的地方沒有受到半點的傷害,就好像被人精心保護在其中一樣。
“與顧家為敵并非是他所願。”在劍氣暴起之時,出塵護着布偶顧青源遠離了洞口。
“本侯知道,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顧青源坐在出塵的肩膀上蕩了蕩腿:“可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沒有辦法抹去。”
出塵長出一口氣,不再糾結于這個問題:“侯爺,貧道研究複生之術已經有進展了。”
顧青源眼睛亮了一下,直接将整個身子扭了過來。也虧得布偶的身子軟,可以随意扭成任何的姿勢。“快說!”
出塵遲疑片刻後說道:“只是還缺幾味藥。”
顧青源見出塵的表情便清楚這藥并不容易找:“什麽藥?”
出塵折樹枝在地上寫了數十味藥材的名稱:“這當中最珍貴也最難尋找的便是劍風草、寒晶露、禦清草還有荒境之地的屠瑤花。”
“……”顧青源表示一個都沒有聽過,而且前面幾樣也許還能自交易行中淘到,最後那個荒境之地的屠瑤花則不可能有人會有了。
出塵似乎覺得打擊還不夠大,又補充道:“顧施主,陛下曾下令不許貧道離開京城半步。”
“……”顧青源看了看自己軟塌塌的娃娃身體:“也就是本侯需要自己去荒境之地?”
大概出塵也有些看不過去,默默提議道:“或許可以請簡施主幫忙。”
顧青源呈大字型攤在出塵手心當中:“你剛剛有跟他說嗎?”
出塵搖頭:“并無。”
顧青源仰頭看着呆道士:“那你可有方法能夠找到他?”
出塵想了想繼續搖頭:“也無。”
“……”顧青源長嘆口氣:“想辦法将我送去邊疆,只要那裏還有我顧家子弟,本侯就有辦法說服他們陪本侯入荒境之地。”
“這……”出塵有些遲疑地說道:“顧施主可否再等一段時間?”
顧青源縱然急于恢複自己的身體,但出塵于他有救命之恩,在條件允許的時候,他還是會聽從對方的意見:“為何?”
出塵遲疑地說道:“陛下……可能快要恢複記憶了。”
“那又如何?”顧青源笑了一聲:“就算他恢複記憶,本侯也早已與他沒有半點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