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晉江獨發】 ——是他沒走
在國慶節放假前, 溫初檸在寫數學作業,聽見了孫嘉曜在後面提了一嘴說要回學校了。
陳一瀾懶懶散散應了一聲,剛跑完步, 睡不醒似的。
溫初檸卻坐在前面, 握着筆的手頓了頓。
運動會結束都有一周了, 她早有預料陳一瀾和孫嘉曜要回去。
溫初檸有聽他說過,他和孫嘉曜是在國家代訓,為期一年,一年後夏天有一場冠軍錦标賽, 是去是留,成績決定。
短暫的兩個月, 過的很快。
大概是因為快放假的原因,班裏的氣氛又活泛起來。
溫初檸默默趴在桌上,明明是該寫作業,卻又不太受控制地聽着他們兩個在說什麽。
但偏偏孫嘉曜只是提了一嘴就帶過了這個話題。
溫初檸心裏挺懊惱。
加上她今天生理期來了, 回回都是第一天肚子疼, 抵抗力下降, 臉上還有點冒痘, 整個人有點萎靡。
舒可蓓悄悄說, “國慶節放完假,還有三個月就放寒假了。”
寒假還能再見嗎?
可以往過年, 溫初檸沒聽過他回來。
“不一定, 他們訓練很重的。”
“過年都不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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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的。”
“唉。”
舒可蓓也嘆口氣, 倆人坐在座位上寫作業, 有各科課代表發作業,英語課代表發過來的時候提醒了一句,“溫初檸, 英語老師喊你去辦公室一趟。”
“好。”
“怎麽了?”舒可蓓關切一句。
“估計沒事,應該是比賽的事情。”
“好!”
溫初檸起身從後門出去,陳一瀾坐在椅子上,大喇喇的,溫初檸從他的長腿上邁過去。
人姑娘沒搭理他,陳一瀾還愣一下,問孫嘉曜,“她怎麽了?”
“沒怎麽吧,”孫嘉曜站起來往桌上一看,“估計是在做數學題心情不好呗。”
陳一瀾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來體育課上溫初檸沒跑步,自習的時候在桌上趴了半天。
這麽一想,大概也猜到是女孩子每個月那幾天。
溫初檸去了英語老師辦公室,崔萍萍正好在寫教案,見到溫初檸,她拉開了抽屜,“正好,前幾天我們給你報名那個比賽,下周是初賽,初賽不難,就是做卷子,複賽是口語,正好能趕在寒假那會進決賽。”
崔萍萍遞給她幾張卷子說,“這是我給你找到的真題,你有空可以看看。不用太緊張,你的水平肯定可以的。”
“好,謝謝崔老師。”
溫初檸點點頭,正好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推開,溫初檸擡頭看,發現是馬笑彤。
崔萍萍帶五班和六班。
馬笑彤進來,看到溫初檸,視線落在她手裏的卷子上。
崔萍萍跟溫初檸說,“你先回去吧,好好準備準備。”
“好,崔老師再見。”
溫初檸點點頭,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聽到馬笑彤似乎很難以啓口地問老師臨江外國語大學的事情,大意就是也想要跟溫初檸一起參加英語比賽。
崔萍萍語重心長地說,“這麽說,咱們學校只有一個臨江外國語大學的保送名額,誰能拿到也是各憑本事,我一直告訴過你,你的英語成績雖然是年紀第三,但你跟溫初檸差了一大截,你的口語也不如她,所以我說這種競賽,也是要分情況的,你确實可以參加,但我還是建議你把重心放在考試上。就像這個決賽,根據以往經驗,要麽是全英文辯論賽,要麽是口語演講,你能在三個月裏把口語提上來嗎?”
馬笑彤不語,似乎有點難堪。
崔萍萍拍了拍她的肩膀,“參加是可以的,但我希望你分得清主次。”
馬笑彤的家境條件一般,崔萍萍是他們班的班主任,知道這孩子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裏還有一個弟弟,一個是這孩子口語差,另一個是決賽要去燕京,冬令營的形式,也是一筆不算小的開支。
但是為了保護這孩子的自尊心,崔萍萍沒說這個。
馬笑彤點點頭。
溫初檸在門口等了一會,猶豫自己該不該說。
等了幾分鐘,馬笑彤從裏面走出來。
溫初檸在外面等她。
“馬笑彤,”溫初檸叫住她。
馬笑彤停住腳步。
溫初檸咬了咬唇,“可能我不該跟你說,你做你自己的就好了,沒必要這樣,我不考臨江外國語大學的,況且你是理科班,臨江外國語好像沒多少理科專業……”
馬笑彤也是臉皮薄的女孩子,剛才被崔萍萍那麽一說,更覺得自己不如溫初檸。
她沒溫初檸好看,也沒溫初檸得到英語老師的“偏愛”,她的英語成績是學校年紀第三,但差了溫初檸一大截,溫初檸可以在學校裏的英語比賽裏說流利的口語,她不能。
她的英語磕磕絆絆,還帶着口音,上臺就被同學們取笑。
“你有時間嗎?”馬笑彤在班裏沒多少朋友,嗫嚅地看着溫初檸。
“還好。”
馬笑彤往前走了幾步,跟溫初檸靠在欄杆上。
“我爸爸想讓我考我們老家的師範學校,簽兩年工作的那種,這樣我可以參加明年的春季高考過去。”
馬笑彤憋着一股情緒,忍着眼淚又不能哭。
“所以我才想,我想拿到臨江外國語大學的保送,其實不是為了保送,是因為臨江外國語大學的保送有免學費……”
她這麽一說,溫初檸忽然愣住,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馬笑彤不敢看她的眼睛,看着樓下人來人往的球場。
小姑娘個子不高,皮膚有點蠟黃,幹幹瘦瘦的,是班裏埋頭學習的那一挂。
每個班裏都有這樣一種女孩,長相身材不出衆,學習比誰都努力,沉默寡言。
溫初檸想了想,跟她說,“你成績很好,你可以考你喜歡的大學,學你喜歡的專業,老師們都說大學改變命運,改變的是你的命運,這是你的未來,別強迫自己。”
“……”
“我媽挺不靠譜的,但我媽跟我說過一句話,”溫初檸說,“你自己才是你人生的導演,你是為自己而活。”
“……”
“關于原生家庭,我可能沒有資格說什麽,可如果你覺得他們愚昧、那你就要想辦法逃離,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馬笑彤終于有點忍不住想哭。
溫初檸還不太擅長哄人,她抿抿唇,“我先回去寫作業了。”
“好。”
“……要是你有時間,可以來我們班找我,”溫初檸說,“我媽媽給我買了很多英文雜志和小說,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借給你看。”
馬笑彤感激地看着她——她的假想敵。
是個很美好的女孩。
溫初檸快步走下樓,準備從後門進去的時候,陳一瀾坐在門口。
“不高興了?”陳一瀾擡了擡腿擋住她。
溫初檸心情都平複下來了,剛才看到馬笑彤,忽然難免有些小小的感慨。
陳一瀾大喇喇得坐在這兒,夕陽落在他身上,她在他身上,好像能看到無盡的可能與活力。
舍不得很正常,可他也要在屬于他的賽場拿到屬于他的榮耀。
“還好。”溫初檸斂了斂視線。
陳一瀾對她的桌上揚了揚下巴。
溫初檸看過去,桌上一只嶄新的葡萄味軟糖,還有一杯熱奶茶。
“那就吃點甜的開心點。”
自習要開始了,陳一瀾收回腿坐正。
溫初檸看着桌上的奶茶,心情有些五味陳雜。
不舍,卻也希望他能奔赴他的賽場。
溫初檸拆開糖,分給舒可蓓,又把一半放到了陳一瀾桌上。
“你也是。”
溫初檸放下就回了身子,繼續趴在桌上寫作業。
回頭的那一瞬間,看到陳一瀾被陽光鍍上金色的發,看到他輪廓挺立的臉頰。
心跳空空落落。
好像,一切就要回到他回來之前那樣了。
明濤開了個小班會,講了放假的事情,國慶節,放七天。
“今天的自習上不上都行。”明濤特批。
放學鈴一打,大家都沉浸在放假的喜悅裏。
溫初檸也打算早點走。
孫嘉曜拍着籃球,說,“一瀾,籃球你先拿着吧,過兩天我來找你打球。”
“行。”
陳一瀾應了一聲,收拾了桌子,然後沒急着走,等着溫初檸。
溫初檸起初不知道。
她想寫完這張卷子之後再走。
舒可蓓也先走了。
因為放假,班裏只剩下了四五個同學,這四五個人還去吃飯了。
溫初檸沒有注意到,因為小腹還隐隐作痛,她喝了一口溫熱的奶茶,努力地做完最後一道題。
旁邊的桌子晃了晃。
溫初檸一偏頭,發現是陳一瀾坐在了她的身邊,他裏面一件白色的T恤,外面是學校的秋季校服。
藍白色的老古板校服,可是總能被他穿的分外清俊,他肩寬腿長,身材比例極好,後背随意地靠在後桌上,偏頭看她,夕陽從窗戶裏斜斜的沁進來,映照在他的眼角,瞳仁是淺淺的茶褐色,薄唇的形狀好看,下巴瘦削。
他随意坐在身邊,左手撐在桌上,手指抵着太陽穴。
就這麽偏頭看着她。
猝不及防的對視,溫初檸的視線落在他臉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要往哪裏放。
“還有最後一道問題,”陳一瀾的視線落在她的試卷上,清冽好聽的低音讀着,“已知圓X的平方加Y的平方等于8,與直線l相交于CD兩點……”
溫初檸腦袋裏空白了一下。
重要的好像并不是題了。
陳一瀾讀了一遍題,就在旁邊看起了手機。
溫初檸拿着筆在草稿紙上算來算去,陳一瀾低着視線看題,她偏頭看着他。
秋天是個很好的季節,天空黑的不早不晚,彼時天色是橘色與淺藍色的交界,陳一瀾低垂着視線,長長的睫毛微微的晃動。
溫初檸握着筆,思維出現了短暫的偏差。
她趴在桌上,握着筆随便的勾勒了幾下。
她畫畫不太精,簡單勾勒了一下,又不太像他。
“寫完沒?”
靜谧中,陳一瀾開口問她。
溫初檸慌裏慌張把草稿紙夾進試卷裏,然後合上了數學課本,把作業裝進了書包裏。
陳一瀾這才慢悠悠起身,從後面拿起了籃球走在前面。
溫初檸背着書包跟在他身後。
這會學校裏的同學都走了一大半,校園裏有些空蕩,偶爾有些慶祝聲,也是隔壁的籃球場。
溫初檸擡起視線看過去,籃球場上一群少年在運球搶球投籃,一片青春無限活力。
可那群人,沒有一個像他。
沒有人像他這樣。
游泳池邊的鐵栅欄門也拉上了,水面安靜的泛着光。
這兒,再也看不到一個少年坐在這擦着頭發。
也看不到他在水中,人魚似的游來游去。
他只在這兒短短的兩個月,卻好像在她的靈魂深處留下了濃墨重彩的印記。
他還沒走,她已經開始不舍。
溫初檸走在他身後,陳一瀾放慢了腳步走在前面,他不知道她今天失落的原因。
他随意地拍着籃球,一會又把籃球拿在手裏,用一根手指轉着。
他回過身,看着她,步子放慢的倒退走。
溫初檸背着書包,低着視線,看着有點小小的不高興。
陳一瀾想逗她笑笑。
她往前走,結果沒想到陳一瀾停下了腳步。
他的手捏在她的臉上,很輕。
“笑笑,難過什麽呢。”他松手,拍了下籃球,“糖都哄不好了?”
“你手髒不髒。”溫初檸拍開他的手。
糖哄得好,是她舍不得而已。
可也只是一種不可開解的舍不得。
陳一瀾給她講冷笑話,她不想笑。
她背着包,看着他走在她身邊,說到好笑處,肩膀微微抖動,然後他看她情緒不佳的樣子。
“小屁孩還挺難哄啊。”他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微微彎下腰,一張俊臉湊在她的眼前。
快走到家屬院了,一邊是綠化帶,裏面的鐵栅欄裏面開了好多花。
她的少年就這樣明晃晃的站在她面前,沒有半點不耐,他仔細地看着她的臉。
“你看什麽。”
溫初檸心虛的別開視線。
陳一瀾突然擡起手,修長的食指拇指将她的唇角向上拉了拉。
“笑笑多好看。”陳一瀾悶笑一聲,擡起腳步走了兩步,二人陷入一種短暫的、詭異的靜默。
“我大概可能要走這件事情,讓溫初檸小朋友這麽不開心?”
“才不是!”
撞上他的視線,彎着的桃花眼,清澈的含着笑,像能夠看穿心事。
“是嗎?”陳一瀾聳聳肩膀,笑着看她,“那你覺得我信不信。”
“管你信不信!”
溫初檸拔腿就跑,臉頰燙的厲害,眼眶也有點發酸。
她寬慰自己,是生理期把情緒放大了。
說不出口的舍不得,不知道下次再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他是屬于賽場的,以後枯燥的這兩年,她是不是要自己熬過了?
溫初檸跑回家了,趴在床上,鼻尖泛酸。
一是不舍,二是懊惱自己這一路上的反應。
明明應該笑笑,可真的笑不出來。
十七歲的酸澀,藏在心底一遍遍發酵。
她聽到樓下開門又關門,聽到陳一瀾又出門。
她不該那樣的。
她應該多笑笑的。
溫初檸有點想哭,也找不到一個哭的原因。
就趴在床上蔫蔫的睡了一會,衣服也沒換,她做了個很短暫的夢。
夢到她睡過了日子,陳一瀾買了車票要離開臨江了,她跑去找他,可那趟列車已經走了。
她站在車站大哭,沒有面對面跟他說一句陳一瀾再見。
“嗡——”
手機震動了一下。
溫初檸睜開眼睛,房間裏一片漆黑,黑暗将情緒放大,那個夢太真實,真實到她眼眶潮濕,趴在床上忍不住流淚。
陳一瀾給她發了好多條消息,她現在才看到。
【人魚:看外面。】
溫初檸從床上爬起來,抹了一把眼睛,往樓下看。
家屬院裏種了很多銀杏樹,秋天,銀杏葉落了一地。
陳一瀾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把掃帚,将一片落地的銀杏葉掃成了一顆愛心。
他站在樓下,擡頭看着她的窗戶。
一顆黃燦燦的愛心。
陳一瀾站在旁邊,對她笑了笑。
溫初檸抹了一把臉跑下樓,腳步急切。
陳一瀾站在外面都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單元門被人急急地推開。
溫初檸回來就哭着睡着了,頭發亂亂的,身上還穿着校服,眼尾有些泛紅。
陳一瀾好笑地看着她,“多大的事兒就哭了?”
溫初檸不說話,站在他面前,夢醒了,他還沒走。
她吸了口氣,聲音有點發啞,以為他是來告別的,“陳一瀾,再見。”
陳一瀾愣住,盯着她的臉,莫名其妙,“再哪門子見?”
“你不是要回去了嗎?”溫初檸聲音有些發抖,“對不起,我下午……”
“誰跟你說的,是我們學校水上項目的要搬回來了,我要回去收拾我的宿舍,”陳一瀾笑出聲來,“傻不傻啊你。”
溫初檸滞住,不敢置信,“你不回去了嗎?”
“我們校區要搬回來了。”陳一瀾笑說,“不走。”
溫初檸已經碎掉的心瞬間拼湊起來,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抹了把眼睛,跑到陳一瀾身邊,揪着他的T恤擦了一把臉。
“你這小屁孩……”
陳一瀾一臉無語地看着她。
溫初檸掐了他一把,“你怎麽不早跟我說!”
“我哪兒知道這個,”陳一瀾往後跳開,“我以為你生理期情緒問題!”
“……”
溫初檸咬牙切齒。
陳一瀾笑她。
那顆黃橙橙的愛心,好像讓這個本該黯淡熄滅的秋天重新燃燒起來。
碎掉的心髒滿血複活,沉寂了一天的心情瞬間上揚。
“回去了,外面冷,”陳一瀾拉着她回去,頭也不回,“溫初檸,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
“……誰答應你了。”
溫初檸臉頰漲紅,手腕任由他拉着。
狹窄的走道,她愈發清晰地感知到手腕上的溫熱溫度。
他的手指修長,掌心幹燥。
她的手腕燙了起來。
陳一瀾笑她一聲,懶得跟她拌嘴,“回去早點睡了,哭這樣也不嫌丢人,多虧你現在十七了,你要是才七歲,這會又該告我狀了。”
“……不理你了!”
溫初檸掙開他的手腕,蹭蹭蹭跑上樓。
陳一瀾站在門口,看着她跑上去的背影。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想到她剛才跑下來的樣子,急急忙忙,長睫濡濕,長發也亂亂的。
——怪不得一下午悶着頭,原來,是舍不得他呀。
陳一瀾想到這三個字,低低笑了。
陳一瀾打了個噴嚏,拿鑰匙開門進屋。
在樓下站了那麽半小時,終于看到她笑了,也值了。
溫初檸跑進家門,心跳撲通撲通。
她又跑到了窗臺邊,那顆黃燦燦的愛心躺在地上,讓她的整顆心都飛起來。
溫初檸拿出手機拍了張照。
——他不走。
——他沒走。
——他說,小屁孩,真難哄。
明明多好哄呀,一顆銀杏葉構成的愛心,她的陰雲瞬間煙消雲散。
溫初檸洗漱了一番,坐在桌前,想到陳一瀾站在樓下的樣子,傻乎乎的笑了。
她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晚安。】
外面吹起了風,溫初檸突然有點小躁動,她蹑手蹑腳跑下樓,晚風吹拂着那顆愛心,溫初檸撿了一片銀杏葉又跑回去,身上穿着睡衣,臉頰被吹得涼涼的。
溫初檸把銀杏葉夾在一本小說裏。
她随手撕下一張紙。
——沒被糖哄好,銀杏葉更漂亮呀。
寫完,又劃掉。
——是他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