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晉江獨發】 “我說我們還有……
周五下午那天, 這個重點班裏空前氣氛不錯。
周六周日學校的自習都是選擇性上的,溫初檸還沒做好打算,正巧下了體育課, 舒可蓓挽着她的手跟她說, “溫溫, 你周六有空沒?”
溫初檸問,“有的吧,你也不上自習?”
“上不上都行,主要是我想問問你, 要不要一起去水上公園來着。”舒可蓓說,“我爸給了我買了門票, 但是沒時間陪我去。”
溫初檸點點頭,“那正好,我請你吃飯好了。”
“咱倆還客氣什麽。”舒可蓓親密地挽着她,“溫溫你最好了!”
溫初檸笑笑, 她們操場繞出來, 跑道上有不少人在跑步。
一眼就看到孫嘉曜和陳一瀾。
溫初檸只知道他們又在訓練三千米。
舒可蓓很快地掃了一眼, 孫嘉曜看到了路過的她們, 快跑了兩步回身, 倒退着跑幾步,對着她倆打招呼。
其實更應該是對溫初檸, 他們認識的更久。
舒可蓓的視線追着, 又很快地收回來, 佯裝無意地說, “我爸給我的票有多的,他們兩個有空嗎?”
“應該沒有,他們每天訓練任務很重。”
“要不你問問?”
“行, 等會我問一下。”
溫初檸還沒想太多,舒可蓓“嗯”了一聲,目光又悄悄往操場那邊看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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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多,可矚目的人總能一眼看到。
這個周末各科老師布置了不少的作業,溫初檸和舒可蓓沒什麽胃口,也不想吃食堂,倆人去超市一人買了一瓶咖啡後回來寫作業。
周五是上學時代的特殊日子,班裏也難得有幾個女生湊在一起閑聊。
溫初檸看了一眼窗外,紅霞漫天,初秋的風清爽。
班裏的幾個男生打完籃球回來,還不忘聊着月底的運動會,平日裏大家都對體育不太重視,然而自打體育真實打實被記入學業水平測試後,大家都認真起來。
但大家都對體育不怎麽專業,幾個男生就會去請教陳一瀾和孫嘉曜,他倆專業,很快就讓幾個男生的一千米有了一點突破。
于是幾個熱絡的男生也常叫着他倆打籃球。
溫初檸正坐在桌前寫作業,後桌晃了晃,陳一瀾和孫嘉曜回來,舒爽的風攜帶着皂香與青檸味道,陳一瀾随手将一瓶冰鎮的氣泡水放在她桌上。
她的視線裏只看到了一只手,修長有力。
再一擡眼,桌上就多了一瓶荔枝味的氣泡水。
“你不去吃飯?”陳一瀾随口問了一句。
“不餓。”溫初檸想到了舒可蓓讓她問的事兒,就回頭問了一句,“诶對了,你倆周末有空嗎?貝貝想去水上公園來着。”
“周末要訓練一萬米。”陳一瀾說,“不一定有時間。”然後又踢了下孫嘉曜的椅子,孫嘉曜正伸頭跟外班人聊天。
“你有空沒?”
陳一瀾問了他一句。舒可蓓明明是在寫作業,卻不自覺停了停手裏的動作。
“不一定吧,耿胖胖不是給我們說訓練一萬米嗎?游完就累死了。”
陳一瀾對溫初檸聳了聳肩,“那還是再說吧,不一定有時間。”
“好。”
溫初檸還不知道舒可蓓的小心思,也愛莫能助,“沒事,咱倆去也挺好,不帶他們好了,他倆吃飯太多了。”
“……”
“……”
孫嘉曜,“吃飯多怎麽了,吃飯多游得快!”
“……”溫初檸懶得跟他拌嘴,“你們兩個又去訓練了?”
“嗯,今天要下水了。”
陳一瀾裝了幾本課本,随意地答。
溫初檸回着身子,低頭一看,陳一瀾手上的紗布早就拆掉了,瞧見她視線,陳一瀾攤開手掌給她看,手掌上幹幹淨淨,只是手背上多了一道紅色的傷疤,已經結痂。
在白皙的手背上,多少有點刺眼。
溫初檸在心裏又把游泳隊裏那幾個傻帽罵了一遍。
陳一瀾低笑一聲,“走了。”
“好。”
溫初檸回過身繼續寫作業。
舒可蓓小聲感嘆,“他們好辛苦啊。”
“是啊。”溫初檸算着一道三角函數。
“他們就真的,以後要做職業運動員了嗎?”
“是的。陳一瀾是的,孫嘉曜應該也是。”
“他們會以什麽……特長生的名義上大學嗎?”
“應該是的,不過聽說他們游泳隊的一般都是去燕京大學,陳一瀾想去淮川大學吧,不過現在說這個有點早。”
“哦……”
舒可蓓“哦”了一聲,“燕京大學在燕京啊,北方冬天好冷的。”
溫初檸反應再慢,這會也意識到什麽。
她還握着筆,閑閑挑了挑眉,“你是想問孫嘉曜啊?”
“……”
舒可蓓正喝了一口水,冷不丁聽見這名字,嗆了一口水,劇烈咳嗽幾聲,白皙的臉頰瞬間漲紅,“你別亂說。”
溫初檸笑出聲,十七歲的心事不用明說,藏在眼神裏也能一眼望穿。
這會距離晚自習開始還有四十多分鐘,溫初檸做着一道三角函數,但是算來算去怎麽都不對,她問了一下舒可蓓,舒可蓓也算了一遍發現不對,倆姑娘對着标準答案一看,都不對。
“要不你去問問李老師?”舒可蓓說,“李老師辦公室就在咱們這層的大辦公室。”
“也行。”
溫初檸看了一眼時間,高二的數學老師共用一個辦公室,這個時間,溫許放學,許燕應該已經走了。
也可能是為了照顧溫許,許燕沒有做班主任,因為班主任更忙,每天還要盯一會晚自習。
溫初檸拿了練習冊去辦公室,準備去問李紅蘭。
結果進了辦公室之後,辦公室裏有幾個其他任課老師,李紅蘭沒在,反而是許燕還沒走,一眼就看到了溫初檸。
“你們老師可能出去了,你過來問題?”
溫初檸本來想遁走,結果許燕先看到了她。
溫初檸抿了抿唇,有些頭皮發麻,但許燕都看到她了,她也不能直接走。
“嗯……許老師,我過來問題。”
溫初檸是真的覺得很尴尬,“要不我等李老師……”
“來,哪道題?我給你講講,我正好沒事。”
許燕放下手裏的杯子,拉了張椅子放在自己的辦公桌跟前。
溫初檸簡直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她慢騰騰過去,心裏湧上來一股股的後悔。
——也是在這一刻,溫初檸莫名想到了周夢。
周夢只會逃避事情,逃避有時候還真的挺好,可溫初檸做不到那樣,她也沒有周夢那樣的灑脫,任憑背後一鍋粥,自己跑的遠遠的,做甩手掌櫃。
她又虛無缥缈的想到,周夢和溫紹輝離婚後續的事情,都是舅舅周隽陽處理的。
可現在這問問題,誰也指望不上。
溫初檸坐在椅子上,把練習題放在桌上。
許燕帶理科重點班的數學,一看練習冊上的題,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說了一句,“你們班裏的進度這麽慢呀?這個題很簡單,你套一下三角函數的公式,把她變形一下就是了。”
“……”
溫初檸和舒可蓓做了十幾分鐘都沒解出來的題,到她這就是一句話。
“我沒看懂。”溫初檸慢聲說。
“我找支筆。”
許燕騰出一只手在筆筒裏翻了翻。
溫初檸的視線頓住。
許燕的辦公桌上放着一張全家福,左邊是許燕,右邊是溫紹輝,中間是溫許。
看到這張照片,應該是早就能習慣的,但還是心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
許燕顯然沒有注意到,她撕了一張紙在紙上給她寫過程。
“這道題還有另一種解法,我們可以逆推……你的思維要打開……這道題很簡單的,這是基礎……”
真的不知道許燕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溫初檸總有一種敏感的錯覺,許燕說了三次“這道題很簡單”。
溫初檸其實挺怕她再來一句——“這麽簡單的題,溫許都會做。”
但好在許燕并沒有這麽說。
許燕講題的速度很快,溫初檸跟不上,但也不敢停下來問,好像“這麽簡單”的一道題都做不出來,會讓許燕覺得她不用功或者笨腦筋。
最終,溫初檸并沒太聽懂。
許燕放下筆,狀似無意地問一句,“你家裏現在還好吧?你媽媽在國外沒時間管你,你要是願意,可以周末過來吃飯。”
“不用的,我媽在國外挺忙的,她升職了。”
升職不升職溫初檸其實不知道,但她莫名心裏就是堵着一口很悶很悶的氣。
“哦,我怎麽忙了,你媽媽是個女強人,心思都在工作上。”
言下之意,好像怎麽都帶了點嘲諷周夢“不顧家”的意味。
溫初檸有點沒過腦子,其實有點沖動的感覺了,也不知道是維護周夢,還是維護自己在許燕面前的一點自尊。
她說,“對,我媽媽很厲害,她是醫療公司在英國分部的部長。”
許燕端杯子喝水,頓了頓,笑笑沒說話。
溫初檸捧着課本站起來,“許老師再見。”
許燕“嗯”了一聲。
這像是一場無聲的博弈——其實溫初檸早早就有預料,某些平靜,其實也只維系了表面。
可這本不該是她的事情,她卻被卷進一場大人之間無聲的紛争裏。
溫初檸還沒走出辦公室,李紅蘭甩着手進來了,然後在毛巾上擦了擦手,看到溫初檸,她笑說,“來問題啊?”
“嗯……”溫初檸藏起情緒,低聲說,“許老師給我講過了。”
“哦許老師啊,許老師是理科班的,她講的快,我看看你哪道題不會。”
老實說,李紅蘭其實是個挺好的數學老師。
一頭短發,個子不高,戴着一副眼鏡,數學課枯燥無聊,同學們常常犯困,李紅蘭也想活絡氣氛,總是講一些數學冷笑話,但沒幾個人聽得懂。
李紅蘭挺負責的。
溫初檸被李紅蘭拉回來,李紅蘭一看那張草稿紙,啧了一聲,“不行啊,許老師教理科班,解題思維太複雜了,這道題簡單一點,你看題目上說已知條件,咱們的三角函數公式你還記得嗎?你直接把公式套進去,稍微變形一下……咱們一步步來。”
原來這道題并不難,李紅蘭講的仔細,沒幾分鐘溫初檸就懂了。
李紅蘭笑說,“你挺聰明的,下次你直接來問我,別問許老師……許老師,你把我學生帶溝裏了呀,這些文科生理解不了那麽複雜的東西……”
許燕笑笑。
溫初檸說,“謝謝李老師,我先回去寫作業了。”
“哎對了溫初檸,”李紅蘭叫住她,叮囑一句,“你這偏科有點嚴重,千萬別讨厭數學,你有不會的來問我,我畢竟還是你們班的副班主任,晚自習也能來,我在辦公室裏備課。”
“好,謝謝李老師。”
“行,回去吧。”
李紅蘭擦擦手,繼續埋頭寫教案。
溫初檸從辦公室裏出來,總覺得,這一場無形無聲的博弈,好像就在某個地方戛然而止。
文科生可能很難理解一些複雜的數學題,但她卻能早早地看透大人之間隐藏的那些明争暗鬥。
也是在這會,溫初檸忽然有那麽一點點理解周夢的逃避。
周夢是個怕麻煩的人,她不想讓已經破碎的家庭再招惹一身的麻煩。
溫初檸捧着習題冊下樓時,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了看,是陳一瀾給她發的消息。
【方便到一下校門口嗎?】
【幹嘛?】
【出來一下。】
溫初檸沒回教室,直接拿着習題冊出去了。
學校門口的鐵藝電動移門半掩着,零散學生進進出出,外面一條小吃街熱鬧非凡,煙火缭繞,伴随着歡笑聲。
陳一瀾推着單車站在門外。
溫初檸小跑過去,“你忘記拿作業了?”
“想什麽呢。”陳一瀾推着車輕笑一聲,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她。
溫初檸不明所以,接過來,發現是三明治和一小盒糖炒栗子。
下面還有一小盒巧克力。
“別忘了吃飯。”
“哦……那我先回去了。”
溫初檸有點不太好意思。
“你過來一下。”陳一瀾單手推着車,忽然想逗逗她。
“啊?怎麽了?”
“你頭發上有只蟲子。”
“啊?你幫我弄下來。”
溫初檸吓了一跳,隔着推門,她往他那邊傾了傾身子。
她突然湊近過來,一陣清冽的風,吹起了她的碎發,癢癢的拂過了下巴,帶來一陣很淺淡的茉莉味道。
陳一瀾比她高很多,一低頭,就看到溫初檸手裏捧着糖炒栗子,睫毛下疊,半張小臉白皙恬淡。
他唇邊帶笑,假模假樣揉了一把她的頭發,“飛走了。”
“那就好。”溫初檸松口氣,“那我回去寫作業了。”
“嗯,”陳一瀾單手扶着單車,往後撩了一眼,正好看到了彭錦輝幾個人背着包出來,他又補了一句,“晚上下了自習你等會,我從游泳館回來路過學校。”
“好。”
溫初檸不疑有他,應了一聲,對他擺擺手,“我回去寫作業了。”
“好。”
陳一瀾是看着她進去的。
溫初檸提着袋子走了兩步,低頭看,唇角不自覺上揚,剛才在許燕那裏的一腔憋悶,終于淡了不少。
她走了兩步,看到了游泳隊的幾個人,溫初檸眼神都懶得給他們,直接繞道走了。
“嘿,這女的是不是有病,傲什麽傲呢。”
“這種女的就是典型的學習好就看不起人,想當年高一的時候輝哥追了她小半年呢!”
“前幾天新來那個,我看他倆有一腿。”
“我覺得也是,那女的眼神一看就……你懂。”
“少說幾句。”
彭錦輝淡淡開口,目光盯着校門外的陳一瀾。
剛才看見的那一幕就像一根刺紮在眼裏,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輝哥,周六見啊,別忘了來訓練。”
“嗯。”
周六……
彭錦輝側頭看了一眼,學校的公告板上貼着校規校紀。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幾秒。
溫初檸拎着袋子回去的時候,路過了超市,進去給舒可蓓帶了一盒餅幹和一包面包,這才上樓。
舒可蓓悶頭做英語作業,距離晚自習開始還有十幾分鐘。
“還是吃點先墊墊吧。”
溫初檸把袋子放下,拆開糖炒栗子放在中間。
舒可蓓本來還不太餓,但是看着溫初檸吃也有點嘴饞。
正好這會做作業做的頭暈腦脹,舒可蓓剝起了栗子,一邊剝一邊說,“你明天一般幾點起啊?”
“我八點多就起。”
“那行,你知道那個水上公園吧,就是在濱江路那邊那個,今年新開發的項目,聽說就是最近才開業。”
“知道的。明天在哪兒見?”
“明天就在水上公園正門口吧,十點鐘ok不?”
“行。”
溫初檸答應下來。
舒可蓓咂了咂嘴,初秋吃到糖炒栗子,真是使人心情愉悅。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會天,打了上課鈴之後明濤進來看自習,她倆小心地收了垃圾扔掉,然後開始奮筆疾書趕作業。
放學的時候溫初檸收拾東西出來,果不其然看到站在路燈下的陳一瀾。
溫初檸小跑過去,陳一瀾好像習以為常,“上來。”
“走回去吧,我想吹吹風。”
“……”陳一瀾側頭看了她一眼。
“你這是什麽表情?”
“說呗,又怎麽了。”
溫初檸其實挺納悶的,陳一瀾怎麽就能看出來她不高興了呢,明明她覺得自己現在分明應該是“面無表情”。
溫初檸也确實覺得不太想瞞着,關于周夢和溫紹輝的事情,她從來都不問周隽陽。
其實是問過兩次,周隽陽常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別操心,就這麽給打發了。
現在卻覺得,心裏像打翻了什麽。
“我有時候挺覺得,我爸爸離開我們,是不是因為我媽和我的原因。”溫初檸默默走了幾步,陳一瀾推車走在他身邊,路燈長亮,投下淡淡的光影。
“別人都這麽說,說是因為我媽太撲在工作上了。”
“為什麽覺得是你的原因?”
“因為……因為我爸媽離婚的時候,他們兩個都沒有問過我跟誰,好像只是宣判了一個結果,跟我媽媽我挺開心的,但是……”溫初檸低頭看着影子,吸了口氣,鼻子泛酸,她調整了下呼吸,才終于慢吞吞開口,“但是,好像是我爸爸不要我了。”
“……”
“我也覺得我好普通,有時候也知道明明應該自信一點,可是總會想到溫許比我優秀那麽多,她還有爸爸媽媽……那也原本是我爸爸。”
陳一瀾就靜默地聽她說着,心裏掂量了一下,許燕原本就是溫紹輝前妻的事情,估計溫初檸是不知道的。
陳一瀾也不打算跟她說。
溫初檸說,“我有時候也真的想讓我爸爸看到我,我學跆拳道,也是因為小時候,他每次都來接我。”
“你已經很好了。”
這句話說出來有點蒼白。
溫初檸也不是覺得自己想要尋求安慰,至少說出來,就好多了。
這些話就像是屬于她的秘密,除了陳一瀾,無人可以分享。
陳一瀾給她講了兩個笑話,溫初檸有點悶悶的,也沒太聽到心裏去。
到了家屬院,陳一瀾看着她上去,覺得這樣不太行。
他拿出鑰匙開了門,鑰匙插-進去,聽到了樓上關門聲。
他站在黑漆漆的樓道裏,往窗戶外面看了一眼,星空燦燦,澄澈黑夜。
溫初檸回去的時候,周隽陽正在坐在沙發上噼裏啪啦打字。
溫初檸拉開房間門,欲言又止。
“小鬼,有話直說。”
周隽陽抱着筆記本電腦,擡眼睨她。
“舅舅。”
溫初檸放下了書包,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嗯?”
“我爸和我媽離婚,真的是因為我媽總忙工作嗎?”
“怎麽這麽問?”
“沒什麽……”
溫初檸吸了口氣,好像也覺得自己這話問出來挺沒意思的。
問來問去,好像也沒什麽必要執着于一個緣由。
但她只想知道,父母這場失敗的婚姻裏,到底是溫紹輝不要她了,還是周夢要求她跟她的。
溫初檸平日裏大大咧咧慣了,但真有這樣一個小問題,總是忍不住一遍遍想。
明知道想不通,沒結果。
“感情不和,不過大人的事情自有大人的解決方式,你媽這個人,就是怕麻煩,不愛跟人起争端,你外公外婆管得嚴,她也不太會表達,雖然她忙,她還是愛你的,”周隽陽說着,拿出了手機給她看,“你看,你媽天天給我發消息讓我喊你早睡覺記得吃飯。”
溫初檸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果然有不少周夢的消息。
都是什麽:記得讓小檸吃早飯。
別忘給小檸買酸奶。
你晚上給小檸準備點夜宵。
……
溫初檸看着看着,忽然也覺得自己不應該糾結那個問題了。
周夢是愛她的——盡管,她也是個不太合格的媽媽。
“誰說你什麽了?”
“沒。”
“跟舅舅說實話。”
“……許燕,許阿姨,教我們年級數學。”
“不是你數學老師吧?”
“不是。”
“嗯,別搭理她,那是個瘋女人。”
“為什麽這麽說?”
溫初檸不知道父母離婚背後的事情,旁人都說,離婚是因為周夢一心撲在工作上。
溫初檸是确實不知道,只是依稀記得在父母離婚前,周夢陷進了一場官司裏,還被醫院辭退了。
當時很多人非議周夢,周夢不甚在意,只是回來說了一句,有一家醫療公司聘請她,她仍然在醫療行業,但是轉了別的工作。
也就是那一天,溫紹輝和周夢倆人沉默了一天,第二天辦理了離婚手續。
“這不是,許燕讓你不高興了麽,”周隽陽沉吟了一下,“你平時少跟許燕說話來往,咱們好好學習就是了。”
“好。”
溫初檸也沒再多問,點了點頭。
“行,要是學習累跟舅舅說一聲,舅舅帶你出去吃。”
“好。”
溫初檸心情總算是稍微好了一點點,她回了房間收拾了睡衣,去洗了個澡。
周隽陽也不多打擾她,早早睡了。
溫初檸躺在床上,沒忍住拿着手機看了看。
也就是這會,陳一瀾給她發了條微信。
【睡了嗎?】
【還沒。】
【出來一下,有重要的事兒。】
溫初檸躺在床上,房間裏只開着臺燈,淡淡的光攏着,她問,【什麽事?】
【出來再告訴你。】
溫初檸覺得也問不出什麽,就關了手機屏幕下床,估計也不遠,溫初檸幹脆穿着睡衣拖鞋就出來了。
陳一瀾站在樓下,短褲短袖,身高腿長,昏暗的巷子和老過道,斑駁的樹影晃啊晃,碎碎的光落在他臉上,少年的輪廓修長而鋒利。
“去哪兒啊,這麽晚了。”
“還能拐了你麽。”
陳一瀾拉住她的手腕小跑,溫初檸踢着拖鞋,“你慢一點,我鞋快掉了。”
“你真麻煩。”
“……你喊我出來還嫌我。”
“誰嫌你了。這不是善意的催促麽。”
溫初檸懶得理他。
陳一瀾拉着她繞到小區後面,這裏有一個已經廢棄掉的火車軌道和火車站臺。
臨江市的交通越來越發達,高鐵輕軌地鐵飛機,普通的火車已經很少了。
以前這裏也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站臺,不過人,是有些運輸貨物的綠皮火車。
小時候這裏有很多楊樹,有老人在這裏撿拾楊樹花,而後做包子,味道很好。
他們一群小孩就跟着跑過來,坐在一個矮矮的圍牆上看着遠處的火車。
火車的輪子撞擊着鐵軌,哐當哐當,幾個小孩就用手圍在嘴邊,幻想着火車上有什麽神秘來客。
而除了這些,溫初檸對于這裏的記憶,還有一個紅磚石的小矮房子。
那會她跟在陳一瀾身後,陳一瀾拉着她上來,倆人在這裏看星星看月亮,有那麽一回,陳一瀾還給她買了仙女棒。
這回,已經不再是小時候了。
溫初檸可以輕輕松松地爬上那截矮矮的圍牆。
陳一瀾還是好心地服了服她。
溫初檸跟他坐在矮矮的圍牆上。
早就廢棄的鐵軌上長出了很多很多雜草,那幾棵楊樹依然屹立在圍牆邊。
陳一瀾從口袋裏拿出什麽遞給她。
溫初檸接過來,笑了。
陳一瀾沒買到仙女棒,買到了那種星星造型的,像是插在蛋糕上的那種。
他買了一小盒。
然後遞過來一只火機。
“咔噠”按開,火苗竄起來。
溫初檸小心拿着一只仙女棒湊過去,噼裏啪啦碎光燃起。
“許個願吧。”
“今天也不是我生日诶。”
“誰跟你說生日才能許願,”陳一瀾并肩坐在她身邊,“不開心了就許個願。”
“誰規定的。”
“陳一瀾為溫初檸特別規定的。”
“……”
溫初檸也沒心思許願,想了想說。
“那沒什麽願望,祝你去淮川大學,我也能考上淮川外國語吧。”
——這樣,或許你還能在我身邊。
後面的話,也只敢藏在心裏。
陳一瀾輕笑,“你這願望真沒技術含量。”
“那你說什麽有技術含量?”
說完,溫初檸偏頭看了看他。
她手裏的仙女棒還在燃着,夜風很涼,她的頭發沒紮起來,軟軟的搭在肩膀上。
陳一瀾看着她,她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杏目幹淨澄澈,才洗過澡,身上還有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
有淺淺的茉莉味道,也好像有一點若有似無的體香。
什麽願望才叫有技術含量呢?
大概沒有,因為關于願望,陳一瀾有那麽一點私心的想——
那我的願望是你永遠在我身邊。
他十七歲的生命裏有這樣一個她,橫跨十七年的朝朝暮暮風風雨雨,只是這樣一個她,一次次鼓勵着他,撐起他很多次破碎的夢想,讓他一次次堅持下來。
他也想做她的銅牆鐵壁。
他也想要溫初檸永遠發光。
誰都不能使她黯淡。
“今天天氣不錯,聽說有流星。”
“這你也信啊,我上次聽說有什麽獅子座流星雨,等了一晚上都沒看到。”
溫初檸仰起頭看着天。
陳一瀾沒看天,視線落在她的側臉上。
幹幹淨淨,那些憂慮的心事好像不見了。
他松口氣,安靜地坐在她身邊。
陳一瀾是真的買了不少的仙女棒,溫初檸索性點了一小把。
明亮的光點燃了黑夜,她晃着仙女棒給他看。
溫初檸沒說話,但是心情好了不少,她只是笑,陳一瀾也看着她笑,藏起來的心動就像是一場浩瀚且溫柔的夜風,吹過心口,彌漫過四肢百骸,最後落在臉頰上,只有一點、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溫熱和滾燙。
夜空藍的發黑,碎星綴在上面,彎月皎潔。
兩人藏起來的心事,誰都不敢先說,只是一起吹着風,并肩坐在一堵矮矮的圍牆上,十幾年的歲月都編織成詩,心動藏在詩的每一行。
溫初檸點完了所有的仙女棒,還非常環保的都收了起來,扔到了附近一個垃圾桶裏。
陳一瀾姿勢帥氣地跳下來。
溫初檸扔了垃圾小跑回來。
“開心了沒?”
溫初檸看他一眼,“好多了。”
“來,抱一下行了吧?”
他張開手。
溫初檸覺得臉頰發燙,“沒事兒你抱我幹嘛?”
“這不是安慰安慰你麽。”
她不過來,陳一瀾朝她走過去,他個子也很高,兩只手臂修長,只是虛虛地環了一下。
她的臉擦過他的T恤,薄薄的柔軟的棉質料子,下面就是少年炙熱而溫存的體溫。
好像點燃了這樣一個本該平平無常的黑夜。
陳一瀾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很低很低,“溫初檸,我和你都認識十七年了。”
“嗯。”
“……嗯。”
別別扭扭,古古怪怪。
話不說完,但也感覺彼此意會。
溫初檸說,“你是不是想說還有很多十七年。”
“……嗯。”
“……我覺得也是。”
“……”
“陳一瀾,謝謝你。”
“別客氣。”
“……我沒跟你客氣。”
“……那你還挺有禮貌。”
“……”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回去。
陳一瀾站在四樓跟她說晚安,然後目送她上了樓。
周隽陽已經睡了。
溫初檸躺在床上,不僅僅是毫無睡意,翻個身,都能聽到自己清晰的、隆重的心跳。
在黑夜裏一下一下的劇烈跳動。
閉上眼,還能想到貼在她臉頰上的,柔軟而溫柔的棉質料子,還有他炙熱的肌膚,還有胸腔裏,有力的心跳聲。
她許了兩個願望——
溫初檸考上淮川外國語,陳一瀾進入淮川大學。
還有,她希望他能永遠在她身邊。
溫初檸睡不着,爬起來,開了臺燈,在便利貼上寫下一句話——
我說,我們還有很多很多十七年,陳一瀾說好。
溫初檸寫完後,将紙條疊起來,放進了小豬儲藏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