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螳螂捕蟬陷圈套
“這些日子皇上與皇後不在,說好聽了是去念安寺祈福,不好聽便是陪皇後娘娘過些平常夫妻晨起晚歸的日子,饒是他們逍遙了,倒将宮中的瑣事推給了本宮與雪姐姐。”靜娴邊慢慢梳理着秀發,邊對一旁的織錦說。
“娘娘芳誕,皇上親自賞賜沁秀園,單單是這份心意,便是旁人不可比及的。”落微急忙在一旁插了句話。
靜娴勉強笑了下,那雙被牽動的黑眸如子夜般鋪滿了霧色,“本宮總認為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是否是本宮多心,本宮在想,皇上可能是怕旁人嚼口舌,才為本宮備下這份賀禮,陪皇後去祈福才是真正的用意。”
“奴婢看是主子多心了,那主子如何看榮親王的這份賀禮?”織錦将水盆遞給子衿,沖着靜娴和落微脫口而出。
這一句話倒讓靜娴啞口無言,是啊,若說弘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弘軒該是何等實打實的費心?她表情有些僵住,還是落微的一句話拉回了她的神思,“姑姑不可信口開河啊?榮親王乃是受了皇命備下這份賀禮,他又怎敢不費心思?”落微神色緊張對織錦說道。
織錦掩唇,毫無緊張的感覺,她緩緩開口對落微說:“姑娘何須如此慌張,織錦不過随口一言,怕是主子又多心了,可見在宮中久了,主子便習慣事事都多留一份心,可……有時……這難免會誤了皇上的心意,也讓主子心裏不好過。”
靜娴緩緩一點頭,見外頭小信子通傳海貴人來了,便理了下衣着,向外殿走去。
“臣妾給娘娘請安,娘娘今日妝容清爽,倒似四月裏的桃花般醉人。”海貴人嬌滴滴的開口。
靜娴虛擡了下手,輕笑了一聲,“‘女為悅己者容’,如今皇上不在宮內,饒是本宮再如花般醉人,可也尋不得賞花之人啊!”
海貴人面不改色,笑容拘謹的說道:“饒是皇上不在宮中,娘娘的玉體康健,神清氣爽,臣妾們才能得娘娘與貴妃福蔭庇佑。”
生澀的笑意在靜娴唇角蕩開,“咱們都是得太後娘娘福蔭庇佑,貴人得了空也不必老遠的來本宮這裏請安,本宮素來喜歡清雅,盡管現下本宮奉皇命與貴妃同理六宮之事,但太後娘娘的鳳體才是皇上牽挂之事,海貴人得了空可去給太後她老人家請安,也算是替皇上盡盡孝心。”
海貴人聽着靜娴句句話針鋒相對,便有些委屈,她不敢正視靜娴的眼睛,只能颔首輕聲說:“娘娘可還為秀答應一事惱怒臣妾?臣妾亦是實話實說,不想竟讓純……貴人受了這樣重的責罰,臣妾笨嘴拙舌的,若是無意中觸犯了娘娘,還請娘娘大人大量,不與臣妾計較。”
靜娴看着海貴人突如其來的神色,倒有些措手不及,“海貴人哪裏的話,那日情非得已,更何況……鐵證如山,海貴人亦是無辜之人,本宮怎會遷怒于你?”
海貴人颔首間,眼中竟然閃現了幾滴淚花,她忙端起桌上的茶盞欲喝,卻一個失手将其打翻,滾蕩的茶水全部傾瀉在她裸露的玉腕上,她緊緊蹙眉,吃痛的咬着嬌嫩的紅唇。
“快去,快去請太醫。”靜娴忙喊道。
“不必勞煩娘娘了,永和宮較永壽宮離太醫院近些,臣妾這便回永和宮,言碧去通傳太醫便可。”說罷,她一俯身,忙用絲帕掩住傷口,急步走出。
靜娴本想讓織錦去取凝脂膏給海貴人送去,但靈光一閃,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誰知道海貴人是否又會借此藥物故弄玄虛,索性還是免去了這遭麻煩吧。
次日,靜娴本想趁着皇上不在宮中,偷偷去鐘粹宮看看柔兒,可還未出門,便看見小信子蹙眉欲言又止的樣子。
“一大清早的,你便這副模樣,可是出了什麽事?”靜娴疑問道。
“奴才本不想告訴娘娘,但仔細一想,這裏面定有蹊跷,索性還是告訴娘娘,娘娘也好有個對策。”他理了理思緒,緩緩道來:“今兒一早,奴才本是去內務府取些木炭,可路上卻聽見了些風言風語,說是主子不待見海貴人,故意燙傷了她的手腕。”
靜娴冷笑一聲,“可有查出造謠的是誰?本宮當海貴人怎會巴巴上門讨好,原來是逢場作戲,她是想趁皇上不在宮內時給本宮安上些濫用職權的罪名,旁人也不想想,就算本宮再不待見她,又怎會如此明目張膽的做出這等蠢事。”
“哎呀,主子,旁人哪裏有這等心思去猜想,左不過就是随波逐流,人雲亦雲,更何況……若有人說主子要為純貴人報仇也不為過啊。”慘淡的愁色灑在織錦眉間。
“本宮猜想,好戲才剛開始,過幾日皇上就回來了,本宮還是養足精神等着這場戲吧。”靜娴沖小信子招了下手,臨近他身旁,低低說了幾句話。只見小信子痛快應了聲,跑出永壽宮。
這幾日,太醫來請平安脈時,靜娴便讓太醫取了凝脂膏交予海貴人,一者經太醫之手海貴人用的安心,二者靜娴心裏放心。
臨近晌午的時候,一幹人等站在宮門處迎接皇上與皇後的聖辇回宮,明黃的轎辇愈來愈近,吳書來跟在旁側輕掀轎簾,弘歷輕步踏出,沖站在最前方的沁雪與靜娴一笑,又回眸忘了眼剛邁下轎辇的皇後,幾人一同去給太後娘娘請安,殿內不免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因着皇上與皇後娘娘舟車勞頓,便各自回宮了。
幾人散後,弘歷并未見到海貴人,便随口問了句端茶的宮女,得知原因後他并未放在心上,而是在睡榻上小憩了一下。
宮內的流言蜚語如同涼風般傳播到了每個角落,門口的小太監不過将此告訴吳書來,卻不巧被殿中的弘歷聽見,晚間他翻牌子時,本想去永壽宮見見靜娴,但若有所思間,食指一動,便翻了海貴人的牌子。
海貴人不似這些宮內的老人兒,她對弘歷是恭恭敬敬,當她聽到弘歷問出口的話,還是一震驚,“這幾日,朕不在宮中,但今日朕聽了些諱言穢語,不知是否為空穴來風。”
弘歷語氣凝重的問道:“你的手是如何傷的?”
安靜的氛圍使海貴人背後滲出了些冷汗,她不安的眼神躲開了弘歷的目光,有些吞吞吐吐:“臣妾……是臣妾在永壽宮不小心燙傷的。”
弘歷的話語帶些疑問在殿中飄蕩,“哦?你怎會如此不小心?”
“不過是臣妾失手打翻了茶盞罷了。”海貴人坐在桌前,雙手在桌底輕輕沖言碧勾了下食指,便忙掩在帕下。
“主子,主子怎如此委屈自己?奴婢心疼主子……”言碧上前幾步跪在海貴人身側颔首垂淚道,可她的話還未說完,海貴人便怒呵打斷,“言碧,不可胡言亂語,你先下去。”
“等等,朕想聽你說完。”弘歷制止了要走下去的言碧。
海貴人直直盯着言碧颔首的膽怯樣子,又轉頭看着弘歷凝重的神色,五髒六肺都在抖動。
“奴婢前幾日陪主子去給娴妃娘娘請安,娘娘在閑談時,打翻了茶盞,剛好灑在了主子手上,可奴婢看的真切,明明是娘娘故意打翻茶盞。”言碧小心翼翼說道。
海貴人看着弘歷的面色越來越沉,忙跪地說道:“是臣妾笨嘴拙舌……”
“主子,這檔兒你還要委屈自己,若不是你知道了娴妃和秀答應的事情,娴妃何故加害于你?”
言碧的五官擠在一起,眉心蹙的老高。
弘歷來此,本就想探究些實情,他聽着言碧的一席話後,心中的疑惑如漣漪般擴散,他望着海貴人平緩說: “你且說說是怎麽回事?”
海貴人擡頭,眼中猶豫不決,緩兒,又低頭思索後才說道:“昔日臣妾與秀答應同住永和宮,自秀答應小産後,便時而瘋癫時而清醒,巧的是那日臣妾探望秀答應,不小心聽到秀答應說娴妃曾許諾保住她的孩子,經臣妾再三探查,才從秀答應口中問出了實情,原是娴妃以許諾保住秀答應的龍子為由,借青青投井一事一石二鳥,所以秀答應才聽命于娴妃。所以……臣妾便成了他人的眼中釘。”
涼涼的夜風吹打着窗子,弘歷幽深的黑眸半信半疑的打量着海貴人楚楚可憐的嬌顏,他疲憊的轉了下脖子,拉着海貴人的手兩人慢慢站起, “你先好生歇息,朕自會處理此事,朕想起養心殿還有幾個折子未批閱,你便先睡下吧。”
弘歷說完,便走出殿內,這大好的良宵便獨自留下伊人忐忑不安。
“去,派人告訴嘉貴人,明日有她的重頭戲。”
言碧聽罷,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弘歷退了早朝便直奔長春宮,他見殿內衆妃齊聚,便慢悠悠的坐下,盯着海貴人發燙的玉面,又轉向靜娴平靜不沾秋水的眸子,緩緩開口:“可是派了太醫去醫治秀答應?”
衆人一聽,都微微有些錯愕,無緣無故皇上為何會提起秀答應?
還是皇後端莊的先開口:“臣妾曾多次派太醫去給秀答應診治,奈何她瘋癫起來,卻将派去的太醫都打罵走了,現下只是單單靠着貴妃的藥物調理。”
“皇上何故問起秀答應呢?”嘉貴人讪讪的問道。
“朕與皇後剛剛回宮便聽了些閑言碎語,朕本想着流言止于智者,但轉念一想,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是清白,便不會怕開誠布公。”弘歷諱莫如深的眼光劃過靜娴的臉龐,停留在海貴人面上,“你将昨晚同朕講的話再對衆人說一遍。”
海貴人被衆人赤裸裸的目光盯住,一時竟然啞口無言。倒是一旁的言碧毫無懼怕之意,她動之以情,将昨晚的事情又複述了一遍。
靜娴鎮定的坐在那裏,仿若事不關己般淡定,待弘歷開口喊着她的名字時,她才冷笑說道:“海貴人竟有如此大的本領,從秀答應口中問出實情?臣妾覺得荒謬至極。”
“咱們都是些宮內的老人了,見到新人口無遮攔,沖撞冒失,若适時宜教導亦是正了後宮之風,但若是倚老賣老,那可真真是辱沒了祖宗的聖明。”嘉貴人冷眼旁觀,又時不時的參合幾句。
海貴人聽嘉貴人一語雙關,心中頓時多了份安全感,她故作可憐,水汪汪的眼睛沁滿着窦娥般的冤屈,“臣妾知道,娘娘是因純貴人一事責怪臣妾。臣妾本想守口如瓶,奈何……青青投井一事,當日嘉貴人與儀答應都是受了牽連,臣妾只好将實情告訴了皇上。臣妾……亦是想為秀答應盡一份力。”
海貴人此話甚有靜娴欲要殺人滅口之态,這倒讓旁人不禁暗信了幾分。
“臣妾所言,都是秀答應所告知,她稱現下并不會再受娴妃要挾。若是皇上不信,可将秀答應傳上,畢竟她有時是清醒的。”
弘歷嚴厲開口:“傳秀答應。”
靜娴的食指暗暗勾着袖口,來回撥弄。她看了眼沁雪,終于下定決心,緩緩起身,走到大殿的中央,跪下,蹙眉說:“請皇上饒恕臣妾欺瞞之罪。”
衆人都不敢相信娴妃所言,各個眼神驚愕的望着面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