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緒
時雪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容嬿寧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哪怕沒有轉身回頭,可身後那雙猶如實質的視線,就已經足夠教她後背生出一片冷汗來。
周圍所有的動靜與聲響在這一刻仿佛盡數遠去,只餘下無聲的空寂。
容嬿寧緩緩回過身,一眼就看到立在門口的高大身影。
沈臨淵穿着一身玄色繡雲紋的錦袍,外罩暗紅色大氅,站在那兒,如同蒼山勁松,荒原峭壁一般。容嬿寧直直地望過去,視線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但還是下意識地往後撤了半步。
眼前這人像是裹挾着寒風朔雪而歸,周身籠罩着一股凜冽肅殺的氣息,教人望而生畏。
沈臨淵眸光沉靜深邃,将容嬿寧默默後退的動作看在眼裏,嘴角抿得越發緊了一些。
兩個人就這樣不遠不近的相對而立,氣氛一時靜谧得有幾分詭異起來。
“參見小王爺!”
宋奇剛剛搬了一只箱籠出來,見着沈臨淵後,當即将東西一放,抱拳跪地高聲一呼。
其餘宋奇統轄的護衛聞聲紛紛停下動作,眨眼之間整齊劃一地跪倒一片。
沈臨淵只淡淡的眄了宋奇一眼,随後擡步走到垂眸不動的小姑娘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容姑娘是打算不辭而別。”
淡漠的語調說着篤定的話,可話中的情緒難辨,教容嬿寧不禁将頭埋得更低了一點兒,小手也抓包裹抓得更緊。
他站得近了,容嬿寧鼻翼之間嗅到的是他身上的松木香氣,還有夾雜其中的一絲絲血腥味兒,雖然不明顯,但還是讓她輕易地捕捉到了。
容嬿寧低垂的視線悄悄地移了些許,落在那暗紅色的大氅邊擺上。一片暗紅中又仿佛有幾處暗得發黑,那顯然是後來沾染上什麽造成的。
眼波微閃,容嬿寧收回視線,盯着懷裏的包裹,“我、我……”可是半晌也沒能“我”出一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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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從何說起,只希望沈臨淵能就此揭過去。
可沈臨淵并沒有高舉輕放的念頭。
“嗯?”涼薄的尾音勾起,攪得容嬿寧沒來由地心虛起來。
容嬿寧有點懵懵然地擡頭,撞進那雙古潭般的冷眸,眨眨眼睛,弱聲弱氣地試探道:“那我現在跟您請辭,來得及嗎?”
她說話的聲音細弱,可在場的除了檀香外,都有些功夫在身上,耳力便也靈敏許多。故而在聽見容嬿寧這一句話之後,衆人下意識地沉默了。
這哪裏是來不來得及的問題?
沈臨淵負手而立,聞言揚眉反問她:“容姑娘以為呢?”
他語氣淡淡的,沒有半點兒波瀾,容嬿寧摸不準沈臨淵的态度,冷靜下來又覺着哪裏不太對。
鴉青色的眉睫輕輕地顫了顫,容嬿寧心緒轉過幾道彎,索性将一直緊緊抱在懷裏的小包裹往前一送,輕聲道:“我有給您留信的……這裏有給您抄寫的經文,算是我的一點兒心意。”一面說,一面鄭重地福身施了一禮,“嬿寧謝過小王爺的救命和收留之恩,他日有機會定當結草銜環報答您的恩情。”
看着她柔順乖巧的模樣,沈臨淵負于身後的手微微合攏,半晌才松開,伸手将小姑娘手裏的東西接過來。
他并沒有當場将包裹拆開,而是盯着容嬿寧發髻間簪着的玉蘭花步搖看了好一會兒。
沈臨淵道:“姑娘既然去意已決,本王自不好強留。還望姑娘一路多保重。”語氣莫名緩和了幾分。
原以為沈臨淵有意阻攔,尚在搜腸刮肚尋找說辭的容嬿寧聽得這一句,不由愣在了那兒,一時之間竟辨不明白自己是心氣稍松,還是若有所失。她怔怔然看向面前的青年,不及辨清他臉上的神色喜怒,就見他倏地轉身,往東邊書房的方向去了。
颀長挺秀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小路的盡頭,時雪猶猶豫豫半息,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跟着時雨一塊兒也去了書房。
“姑娘,其實晚半日出發也使得的。”在檀香看來,既然沈臨淵人已經回來了,她們推遲些時辰再動身,總比攔着風塵仆仆的院子主人辭行要妥當些。
檀香心中一嘆,方才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看錯了,那溍小王爺似乎在某一瞬間眼中劃過了一絲黯然?
容嬿寧怔忪片刻,回過神時只輕輕地扯了扯唇,沒有多說什麽。
其實,在剛看到沈臨淵滿身風塵歸來的時候,她的确想過晚一時再動身。可是沈臨淵淡漠的诘問,卻教她滿懷慌亂之餘,心底偏又生出些微的惱意,是不喜他的态度的。更何況他只是質問自己不辭而別,言語間并無要挽留的意思,既如此,她又何必厚顏多留呢。
那邊宋奇裝好最後一只箱籠,将行李一一點對清楚了,才闊步走到容嬿寧主仆的跟前,猶疑地開口請示道:“姑娘,現在動身嗎?”
容嬿寧翕了翕唇,不作言語,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朝右手邊的小徑望去。青石板鋪成的徑道,筆直平整,一眼就能望到盡頭的理石月門。忽而一陣秋風襲過,卷得徑上落葉翻飛,平添幾多蕭瑟之意。
良久,容嬿寧終于收回了目光,沖着宋奇點了點頭,然後彳亍着往外去。
——
安陽城毗鄰三不管的禍亂地界,城內城外赫然兩番境況。城外人煙荒蕪,匪盜橫行,城內卻是街阜興隆,滿眼繁華。
容嬿寧坐在馬車裏,聽着外頭商販的叫賣和着讨價還價的吵嚷,神思早已不知飛到了何處。一旁的檀香見了,将煨好的暖茶仔細地沏入杯中,然後端遞過去,似嘆似勸道:“姑娘這些日子分明記挂着溍小王爺的安危,為何真見了人又那樣子的疏遠着呢,倒是連好好的辭行話別都沒有。”
這話說出口,就教容嬿寧柳眉皺眉瞪了一眼。
容嬿寧素來溫軟的語調驟然冷了幾分,摻雜着薄怒,斥道:“莫要胡吣亂雲。”
檀香半點兒也不怵,反而嘻嘻地笑了下,湊近過去,“其實姑娘不說,奴婢也明白。”
“明白什麽?”纖纖素手不由握緊了手中溫熱的杯盞,容嬿寧眉眼不擡地反問回去。
檀香歪頭故作思索的模樣,隔了小一會兒,才道:“姑娘從前總說奴婢慣愛杞人憂天,其實您自己不也是如此?不過是為了宋護衛有意無意的幾句刺探,您便擔心會教舅老爺尋了契機,就此攀附上小王爺,故此才特意想要趕在小王爺回府之前就動身。可是姑娘,小王爺那樣的人又豈是誰都可以随意攀附的?”
所謂空穴不來風,檀香縱使肯定沈臨淵對自家姑娘沒有惡意,但卻從來沒有忘記過,西平坊間對他的評價。天殺星,未必就是浪得虛名。
見容嬿寧沉默不語,檀香幽幽地嘆了口氣,“姑娘,您又沒有做錯過什麽,何必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
馬車行過梨園的門口,隐約裏傳來幾句咿呀嘆惋的曲調,飄飄渺渺的,詞句不清。和着那一唱三嘆的調兒,容嬿寧垂眸低語:“檀香,我沒有選擇的。”
若她沒有任何冒尖的地方,想來可以在西小院裏安生度日,來日有兄長的照拂,或許還能有個不錯的歸宿。可一旦教人發現她還有點兒可以利用的價值,等待她的會是什麽呢?
或許還是會被毫不猶豫地推出去,不論是李代桃僵,還是背負下換親的所有罵名,總不會是什麽好事的。
容嬿寧嘴角那抹怃然的笑意,教檀香心中微微抽痛。但她也知不管自己紅嘴白牙勸得再多,姑娘都難以聽進去。姑娘心裏有着一個結,纏纏繞繞多年,早已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死結。
于是,随着街阜的喧嚣聲遠去,馬車裏也漸漸的安靜下來。未過多久,外頭傳來詢問過所的聲音,馬車停頓了片刻,複又碌碌行起,卻是已經出了安陽城的城門。
一行人沿着官道繼續南行,走了半日,因見日頭漸高,人馬微疲,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