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慌逃
“檀香?”
聽見“吱呀”一聲開門的輕響,容嬿寧手中撩水的動作微微一頓,背對着屏風,微側過半邊臉沖着外頭輕輕一喚。
尋常檀香在外伺候,總是在容嬿寧話音将落未落的時候,就脆着嗓子急急忙的應答。可這一回屏風外靜悄悄的,腳步聲沒了,半晌也沒有人聲傳來。
容嬿寧撥水的動作驀然一頓,納悶地轉身,透過紗綢屏風朝外望去,不經意間帶得水聲起落,在寂靜的廂房內響得格外清晰。
“你是什麽人?”
容嬿寧的音調裏是掩不住的驚惶,本來被水汽蒸紅得紅撲撲的小臉霎時間刷白一片。她哆嗦着伸手去夠搭在一旁的衣衫,胡亂地往身上一裹,然後往水中沉了沉,瞪大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屏風外那道模糊的颀長身影。
難道是東院住的那起人潛入了西院?
容嬿寧的心高高懸起,下意識地去尋身邊有無可以拿來防身的物品。然而,眼下情形,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裹着衣衫,努力地往水中藏。
好在外面的身影并沒有要靠近屏風這邊的意思,甚至在聽到她的聲音後,背影都僵硬了起來。
“本……咳,在下無意打擾,對不住。”
刻意壓低的嗓音略帶幾分沙啞響起,容嬿寧眼睜睜地看着那人似是無措般掩了掩面,之後抛下一句話,就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步伐甚至還淩亂了幾息。
莫非真的只是走錯門了?
容嬿寧皺了皺眉頭,盯着門口的方向看了會兒,确認那黑影沒有去而複返,才小心翼翼地捂着衣衫起身。方才慌亂之間,她随手拿的都是外衫,這會兒衣衫浸濕,好在檀香提前将幹淨的裏衣放在了浴桶邊上的圓鼓凳上。
容嬿寧手顫腿抖,哆哆嗦嗦地穿好裏衣,路過屏風旁放置的小水桶時,抿了抿唇,彎腰從桶裏取了舀水用的木瓢,緊緊地握在手裏。
轉過屏風,廂房內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屋門也被關得嚴實,仿佛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容嬿寧的臆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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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輕響,房門再度被推開,容嬿寧下意識地舉起木瓢,還未有所動作,就聽見熟悉的檀香的說話聲。
檀香本想着去廚房再讨些熱水,可哪曾料到客棧後院的布局複雜,幾處小路幾乎一模一樣。她兜兜轉轉摸索了半天,好容易尋見廚房,那裏卻早已滅了竈火,連廚娘都已經吹燈歇下了。
檀香空手而歸,吹了一路的冷風回來,邊推門邊抱怨,然而她話才說了一半,就見自家一貫柔柔弱弱的姑娘手裏攥着一只木瓢,高高地揚起胳膊,竟是差點兒沒朝自己砸過來。
“姑、姑娘,你這是怎麽了?”因為詫異,檀香說話時不由磕絆了一下。
容嬿寧懸起的一顆心緩緩落下,右手卸了力,木瓢頓時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對着檀香關切的目光,她翕了翕唇,半晌只搖了搖頭,“沒事。你去哪兒了剛剛?”
檀香如實地說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竟大意地留下容嬿寧一人在屋裏沐浴,頓時懊惱又自責起來:“姑娘,我錯了。”得虧沒有外人闖進來,不然她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檀香心思淺,心裏想的什麽,面上表露無遺。容嬿寧看了她一眼,終究沒有将适才發生的事情說出來。
“你從外頭回來,可有見着什麽人?”容嬿寧問。
檀香搖搖頭,又點點頭。
她取了一塊幹淨的布巾,一邊替容嬿寧擰幹濕漉漉的發尾,一邊道:“客棧裏的人似乎都已經歇下了,一路走來并沒有見着旁人,只在院門口遇見了宋護衛。”
“他方才不在院子裏?”
檀香愣了下,旋即點頭,“宋護衛說,聽見東院那邊有些動靜,就過去查探了下,好在那廂只是吃多了酒,打碎了一些東西。”
容嬿寧的心中仍是惴惴的,她接過檀香手裏的布巾,自己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發尾,“檀香,你去告知宋大人,讓他無事不得擅自走開。”
溫溫淡淡的吩咐裏是顯而易見的不豫,檀香再遲鈍也察覺出自家姑娘這會兒是惱了,可瞧着這惱意仿佛又不是單純沖着自己或是宋護衛來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
檀香有心問一句,可對上容嬿寧沉凝的眸光,她乖覺地閉了口,依言尋宋奇去了。
容嬿寧胡亂地擦了兩下發尾,心煩意亂地将布巾放于桌上,不及思索前事,視線便教地上的某物吸引住。她擡步過去,彎腰拾起那枚玉質瑩潤的挂墜,秀氣的眉頭霎時間擰做一團。
玉墜被雕刻成平安鎖的模樣,正面用小篆端正地刻着一個“沈”字,若是抛開上面藏青色的蓮花絡子不提,容嬿寧倒是覺得眼熟得很。
距離西院不過百餘步的東院外牆下,身穿黑衣、面覆半截鐵皮面具的冷罡抱刀拱手,語氣自責地道:“炎寨的人在客棧老板的安排下,住在東院。東西兩院格局相仿,對稱設計,屬下一時失察,險些誤了大事,還請主子責罰!”
他說完,久久不見面前之人有反應,不由悄悄擡頭,朝前方長身玉立的挺拔身影看去。
一身玄衣如墨的沈臨淵靜靜地站在那兒,面上依舊蒙着黑巾,此時,他幽深的目光虛虛地落向燈火漸暗的西院,眼底竟還殘留着幾分狼狽之色?
循着冷罡給的線報,他趁着夜色只身掠過院門,本意是要去一探炎寨首領的虛實,然而推門入屋,卻滿室盈香,屏風更有池水撩撥的嘩啦聲。他幾乎立時就察覺不對,可沒等他撤身離開,屏風後就傳來了一道細聲細氣的輕喚。
“檀香?”
短短兩個字,教他腳下猶如生出釘子一般。匆匆一瞥間,他撞見隐于屏風之後的纖細倩影,雖只朦朦胧胧一抹窈窕的曲線,卻燙得他阖目閃避不及。
“你是什麽人?”
細弱的聲音裏是掩不住的惶遽不安,沈臨淵平生沒有遇見這樣荒唐的場面,下意識地僞裝聲音,幾乎是落荒而逃。
對,落荒而逃,這個看起來和威名赫赫的溍小王爺半點兒不沾邊的行為。
“爺?”冷罡試探着提高了音量,男人仍不為所動。
西院最後一盞燈火熄滅,沈臨淵阖了阖眸子,再度睜眼轉身之後,只餘下滿目淡漠與清冷。“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冷罡忙答道:“馬耕谷和仇老六等人都已經控制住了,但他們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什麽時候會現身。”
當時沈臨淵只身潛入客棧,未過多久,冷罡就察覺不對,擔心西院的動靜會驚動東院,為免打草驚蛇,他擅自做主,帶人直接摸進了馬耕谷和仇老六的房間,把正兀自酣眠的倆人直接給拿下了。
沈臨淵淡淡地“嗯”了聲,“既要守株待兔,總得多些耐心。”
冷罡忙應下。
行如鬼魅的暗夜衛此時已經盡數隐蔽起來,馬耕谷和仇老六為求保命,也都老老實實得很,天羅地網張下,就等獵物自投羅網了。
月落日升,轉眼之間天光大亮。
輾轉反側半宿方昏昏沉沉睡過去的容嬿寧是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的,她擁着被子坐起身,神思尚且恍惚,便看見檀香腳步匆匆地推門而入。
“外面何事如此喧鬧?”容嬿寧問。
檀香忙道:“是東院的人被抓了,抓人的好像是暗夜司的官老爺。”
“暗夜司?”容嬿寧擰了擰眉頭。
檀香連連點頭,“具體是個什麽情況奴婢也不知道,老板娘只說,官府辦事,她也不好多打聽。宋護衛已經吩咐清點行囊,言明姑娘醒了以後,稍作休整,還須盡早離了這是非之地。”
“瑛娘呢?”雖是素昧平生,但容嬿寧記着瑛娘昨日裏的殷切囑咐,此時不免擔心瑛娘和她的夫君會被牽連進暗夜司查的案子裏去。畢竟昨夜瑛娘說了,她的夫君和東院之人仿佛有些交情。
檀香搖了搖頭,卻是不知細情的。
容嬿寧梳洗穿戴完,在檀香的攙扶下,蓮步輕移去了客棧的大堂,一來确認瑛娘的安危,二來亦是結賬辭去。
大堂裏靜悄悄的,偶爾響起三兩聲撥動算盤珠子的聲音。見着容嬿寧主仆過來,俏生生立于櫃臺後的瑛娘眉眼含笑,卻沒有像昨日初見時那樣熱情地上前招呼,只沖着她們颔首示意。
循着瑛娘的目光望去,容嬿寧一眼就看到不遠處正端杯品茗的冷俊男人。
一襲祥雲暗紋提花的玄色錦袍,衣袖上卻用金色絲線繡着飛魚紋飾,袖口以暗金色護腕束緊,顯盡幹練、霸氣。順着男人端杯的動作向上看去,入目是一張極為俊美昳麗的面龐,膚色冷白,眉目如刻,丹鳳眼眼尾微勾起一絲淩厲,卻因眼角淡染的紅暈莫名柔和了幾分,但饒是如此,他疏離冷淡的神色,還是教人看上一眼,就恨不得遠遠地避開了去。
檀香手下默默加大了點兒力氣,怕的。可很快,她的手被一只柔荑輕輕地拿開了。檀香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姑娘徑直奔着那渾身散發着不好惹的玄衣男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