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棠予提裙踏出了門檻,四下一瞧,果然見周圍圍了重重的官兵。
捉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倒是整了不小的陣仗。
明明昨夜才承諾過會放她走,還信誓旦旦的說“君無戲言”。如今放倒是放了,放她出來轉了一夜,還沒曬上幾刻太陽就又要把她捕回去。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大貓逗着玩的小白鼠!
奉命來捉拿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主動向陛下供出她的便宜哥哥謝揚明。
他騎着高頭大馬,身披甲胄,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冷聲道:
“今晨在府上林中發現了兩具屍首,我問你,那二人可是你所殺?”
“屍首?”她擡手遮了遮耀眼的太陽,眼睛微眯懶洋洋的道,“什麽屍首?”
“哼。”他見她一副不以為意的懶散模樣,冷哼了一聲,“你不用裝傻。”
“你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可是今晨我卻在你屋中的火盆裏找到了帶着血污的衣裙。那衣服還潮着,火燒着燒着便息了。有這麽個罪證在,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
棠予懶得與他費口舌,一副心不在焉沒在聽的樣子,待他一通話說完了,彎彎唇的朝他一笑。
“冤枉。”
見到她這副滿不在乎的敷衍樣子,謝揚明覺得自己被狠狠地挑釁了,一股無名火從他心底冒出來。
如今她即将淪為階下囚,說不定不久之後就沒命在了,為何直到如今還能這麽氣定神閑,一副十分有底氣的樣子?
反倒顯得他氣急敗壞了。
他主動告發自己的妹妹一事,在京中早已傳開了。按理說他大義滅親,理應受到贊譽。但是如今的風向卻恰好相反。
因為大多數人根本就不信尚書府的二小姐有能耐夜闖皇宮,行刺皇帝。
尚書府的二小姐自小便是個癡傻兒一事,京中人盡皆知,她在府中遭受的冷遇明眼人也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知情的人看來,此次在謝統領輪值的時候皇宮中出了刺客,是他的失職。而刺客刺殺失敗後竟然還逃走了,那他的罪責就更大。
結果,他竟在皇帝下令緝拿刺客的時候冷不丁的将自家這個不受寵的癡傻妹妹推了出來,不明就裏的人怎麽看,她都是最無辜可憐的那一個。
所以謝揚明這一路來,沒少被人指指點點,心中本就憋着氣,如今一見她這副樣子,更是怒上心頭。
“妖女。”
這分明就不是秋草院的小瘋子,而是妖物上了她的身了!
棠予彎了彎眸子,十分受用的甜甜一笑。
“謬贊。”
謝揚明一口氣堵得不上不下,嘴皮子功夫不如她,一怒之下抽出腰間的劍橫在了她頸前。
她目光一冷,還未有動作,一旁就湊上來一個模樣清俊的太監,小心的捏着他的劍刃撥到了一旁。
“哎呀,謝統領這是做什麽。”梓竹直搖頭,“陛下吩咐了不得傷人,不得傷人,怎麽就是記不住呢?”
“要不是我在這裏盯着,難不成謝統領還打算将好好的人分成兩塊給陛下送去?”說着,他擡眼瞟了謝揚明一眼,聲音陡然一陰,仿佛是壓低了特意說給他聽的,“若真是那樣,恐怕整個謝家都不夠陛下殺呀。”
謝揚明心中陡然一毛。
他忽然意識到事情似乎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樣。
看着梓竹殷切的将棠予引向馬車,他目眦緊繃,忍不住問道:
“林中那二人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若不是她,那還能有誰?
棠予停下腳步,回眸看着他一笑。
“今日之事,我一點也不怪你。”
陛下本就掌握着她的行蹤,不是謝揚明跳出來,換個張三李四也是一樣的。他如今這樣做,還能将她與謝府撇清關系,這正是她昨日從謝府離開的理由。
所以她真的一點也不怪他。
但是謝揚明聞言卻悟不懂,也猜不透。
而這話落在旁人耳中,便又成了另一番意思。
兄長如此歹毒的要置她于死地,她竟然能毫不介意的笑着說無妨。
溫良從容又通透。
所以之後數月,不管一些朝臣如何說她是個妖女,在京中百姓的眼中,她依然無比的純良。
棠予這邊姍姍的上了馬車,而在皇宮之內的禦書房中,等待着她的段烨正靠在藤木椅上,阖着眼睛閉目養神,不知在沉思些什麽。
“陛下。”梓影叩了叩房門。
“進來。”他直起身,瞟他一眼,“可查到她受何人指使?”
“屬下無能。”
“嘩啦——”段烨抄起茶盞摔在地上,十分氣惱。
不過這氣惱其實大部分是沖他自己的。
他原本計劃着,若是有朝一日她再出現,一定要将她的幕後之人一網打盡才行。所以昨夜才故意放走了她。
可他今天就沉不住氣将人撈回來了。
短短一夜,查不到也是自然。
可憐梓影心中一驚,連忙跪下請罪,說了些自己別的發現。
“謝棠予是謝尚書府上的二小姐,自出生便患有癡傻症,早些年謝尚書曾遍訪名醫,後來見治不好,就漸漸放棄了。所以癡傻一事,大概不是作假。”
“恰巧宮中的溫太醫當年也診治過她,屬下來之前曾到他那裏走了一趟,溫太醫說她小時魂魄不全,這樣的人一般難以醫治,只有某天機緣巧合,魂魄歸了位,才能恢複神智。”
“當時欽天監的孫長夜恰巧也在,聽我說了一遍此女的事情之後,說她……”
“說她什麽?”段烨眉間陰郁未消。
“說她這是由混沌至清明,如此之人,能察天意。”
段烨剛壓下的火氣一下子又燒了起來,他抄起硯臺狠狠的扔了出去,将梓影砸的一個趔趄,額頭上破了一個血洞,汩汩的流下血來。
“你的意思是說,她來殺朕,是順應天意?”他猝然站起身,又抓起一本奏折劈頭朝他扔下去,怒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說是天要亡崇燕!”
“屬下絕無此意!”鮮血順着臉頰蜿蜒流下,在下巴上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梓影抿緊了唇,“屬下是怕此時被有心之人知曉,借此大做文章。”
“謝棠予癡傻二十年,一朝變得神智清明,能飛檐走壁,能引來天雷,還膽敢弑君,聞所未聞,非比尋常。”
“昨日她在陷入危機時,出手殺人的動作十分利落,找的致命的穴位也十分精準,這絕不是一個養在深閨二十年的癡傻小姐能做出來的,屬下可以斷定,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手。”
“她一定不是那個癡傻的謝棠予,這一切,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陛下應該殺了她。”
禦書房內寂靜如死。
一種窒息感爬上了他的心頭,手腳和四肢好像被某種冰冷又陰沉的東西纏繞住了,梓影舌根發麻,面色慘白。
血水流入眼睛,他小心翼翼的擡起頭,透過不祥的紅色,看到段烨額邊暴起的青筋。
面色陰沉如鬼,眸中是入骨的陰寒,一轉眸盯住了他。
眸中是明晃晃的讓人驚恐的殺意。
那一瞬,梓影覺得自己像是被索命的無常惡狠狠地盯住了魂魄,半只腳都已經踏入了冰冷的鬼門關。
“滾出去。”他吐出幾個字。
棠予步入宮門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分,烈日高懸,金芒灑在長長的宮道上,灼熱又刺眼。
她沒有被押入牢房,被直接押來面見了皇帝。
踏入禦書房之前,她在轉角看到一個身穿紫色朝服的大臣一閃而過,看身形很像一個時辰之前她在薄塵院外遇到的江丞相。
出神的這片刻功夫,梓竹已經進去通傳,而後出來示意她進去。
棠予深吸一口氣,擡步走了進去。
剛踏入門檻,就看到地上一灘未幹的血跡,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缺了角的硯臺,還有淩亂的奏折,都或多或少的染上了血色。
她手指動了動,心底漫生出緊張。
地位差距帶來的無力之感讓她無比的頹喪。
段烨許久都沒有作聲。
她等候了許久,終于壓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頂着壓力悄悄擡起頭向他督去。
對方正捏着一本奏折一動不動的看,絲毫沒有擡眼的意思。
只不過目光長久的停留在一個字上,似乎并不是在用心處理公務,倒像是在偷偷的出神,整個人有一種微妙的凝滞。
見他許久沒有反應,棠予的膽子漸漸變得大起來,直起腰板目光明晃晃的盯着他,不知不覺得出了神。
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生的是真的很好看,不是精致秀氣的那種長相,而是刀削斧鑿的那種俊美。
眼形獨特又優越,濃密的睫毛為他勾勒了一條天然的眼線,雙眼皮清晰的一道,而眼尾自然地向上微揚,顯得有些薄情和淩厲。
眼睛下的卧蠶帶着淡淡的青色,一眼看去,就給人一種不好惹的感覺。
目光順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去……
滑着滑着,她突然頓住了。
那個雕塑一樣的人忽然掀起眼皮,她毫無預兆的撞入了一雙深邃的眸子
慌亂的眨了眨眼,面上一時間有些挂不住,她想摸摸鼻子掩飾一下此刻的尴尬,卻發現自己的手還被反綁着動彈不得,于是只有拙劣的幹咳了幾聲,而後做賊心虛的移開了視線。
“久別重逢。我長成這幅模樣,你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