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好”
江雪塢病了。
這場病來勢洶洶, 幾欲将他擊垮,數日裏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發燒發到迷糊時, 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 一張臉被被子悶的紅撲撲的,說話也是含含糊糊的呓語, 一吐息則是灼熱卻又清淺的熱氣。
他整個人摸上去渾身滾燙, 熱的像塊燒紅的炭火, 夢裏都覺被架在熾熱的火堆上燒,不僅吃不下東西, 甚至連日來都睡不安穩,把程歸雲等人急的着急上火,卻半點辦法也沒有。
“許是那天晚上和我一起在房間外吹冷風吹久了, 才感冒的。”
元沅沒忘了幾天前對方大晚上在客廳裏安慰自己的事, 內心不由得有些愧疚, 連帶着語氣都帶上了一些不知所措。
不過江雪塢現在這具身體打之前雪地裏病過一場後, 就比尋常人弱了一些,抵抗裏也差, 加上江雪塢幾天前又耗費心血替許靈卿籌謀,眼下心力交瘁,夜裏再吹點冷風, 不病才怪。
“不怪你。”程歸雲看了元沅一眼, 覺得自己不管站在哪個角度, 都沒有辦法去責怪遷怒元沅。
對方前幾天才因為無法懷孕生子的事情和沈适檐在飯桌上吵崩,沈适檐強硬地要求沈明允和元沅分手, 但當事人沈明允腦子清醒的很, 打定主意要站在元沅這邊, 甚至話裏話外都向着元沅,把年事漸高的沈适檐氣的直接突發心梗。這一突發事件把一桌子的人都吓壞了,只顧得七手八腳将沈适檐擡進救護車裏,送到醫院搶救,根本沒來得及聽蘇停雁說“許靈卿”懷孕的事。
蘇停雁本想在之後再發信息聯系江家,但沒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許靈卿”又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和“江雪塢”鬧翻了,之後整個人病的迷迷糊糊的,這下蘇停雁也沒顧得上再聯系“江雪塢”,直接和軍部請長假,天天圍着“許靈卿”打轉,恨不得用意念将“許靈卿”身上的病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程歸雲用眼神示意一旁站着的元沅将江雪塢扶起來,用勺子攪了攪熬好的粥,一口一口地喂進昏迷的江雪塢嘴裏,卻完全沒法喂進去。
“..........”程歸雲用手帕擦去江雪塢嘴邊的粥粒,将碗放到床頭櫃,看向江雪塢緊閉的雙眸,面上的擔憂不加掩飾:“懷孕初期感冒不建議吃藥的,但放任他發燒也不是辦法,我們該怎麽辦?”
“先物理降溫吧。”元沅雖然懷過孕,但是經驗也不算充分,将退熱貼貼在了江雪塢額頭上,遲疑半天方道:“先喝幾天的姜汁發汗退燒,如果還不行,只能送到醫院去看醫生了。”
如果物理降溫降不下去,那也只能服藥,雖然會影響胎兒發育,但這個時候大人都燒糊塗了,那還顧得上這許多。
“好,我去煮。”程歸雲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把姜切片後加了紅糖大煮,熬成姜汁後給江雪塢喂了下去。
但江雪塢昏迷時情志像是退化到小時候,無論程歸雲怎麽哄怎麽勸,都孩子氣的皺眉閉眼,不肯服下姜汁。
不僅如此,他還燒的更加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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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歸雲沒辦法,只能把還在醫院照顧沈适檐的沈明允叫回來一起想辦法。沈明允也想不到好方法,想了半天只能發通訊求助醫生于鏡微。
一番商量過後,沈明允在對方的建議下,試探性地放出自己的信息素,來安撫江雪塢。
這方法果然有效,剛剛還抗拒吃東西的江雪塢終于緩緩松了緊蹙的眉頭,雖然還不清醒,但到底慢慢張嘴,喝下了姜汁。
見他終于肯吃東西,衆人連日來懸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變的更加盡心盡力地照顧江雪塢。
好在江雪塢也到底不是多嬌氣的人,雖然沒有吃藥,但還是強撐着一口氣渡過了病期,燒也慢慢退了。
他退燒清醒那天,B市天氣難得回暖,還出了太陽,江雪塢連日裏在床上病了好些時候,此時也憋壞了,因此不顧衆人勸阻,硬要去陽臺上曬太陽。
他整個人穿着輕便卻保暖的大衣,窩在躺椅上,整個人因為生病清減了許多,看上去昏昏欲睡,遠遠看去像一堆衣服被堆在了椅子上,連人的骨架弧度都不甚明顯,一向柔和圓潤的臉蛋也瘦的只剩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可憐的緊,只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珠還在晨光裏熠熠生輝,顯示出絲絲縷縷的精神氣來。
家裏靜悄悄的,客廳裏沒有人,只有一架電視在靜悄悄地播放着晨間新聞,似乎說到了關鍵的地方,主持人的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空氣裏只剩下低沉卻清晰的咬字音,隐隐約約“江氏”“舊愛系列”“設計師”“抄襲”之類的詞語。
沈明允一大早就去醫院裏照顧沈适檐了,程歸雲則出去買菜要中午才回來,蘇停雁軍部有事臨時離開,偌大的屋裏只剩下江雪塢和元沅兩個人,但元沅見江雪塢精神狀态還行,順嘴問了幾句要不要陪他,被江雪塢搖頭拒絕後便回到房間畫設計稿了。
畢竟他不像江雪塢或者許靈卿,什麽也不需要做手中也還有股份可以養活自己,他要是不工作,就只能餓死。
江雪塢在晨光裏曬得渾身暖融融的,都有些冒汗了,這才迷迷糊糊時慢慢回過神,起身動了動酸麻的身體。他下意識想要喊人,卻沒有人回應他,只能吃力地自己摸索着從躺椅上坐起來,緩緩走到房間門口,又看了元沅緊閉的房門一眼,決定不去打擾對方畫稿,低頭裹緊身上的衣服,打開門快步離開了家。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獨自一人出來散步是什麽時候了。沒和許靈卿換身體之前工作繁忙應酬又多,很少一個人出來散心;換完身體後只顧着處理許家的事,等他好不容易收拾完許虞煙,接着又被蘇停雁拘在家裏,之後還在床上大病許久,他自己都算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這樣輕松地一個人出來散步了。
因此當他久違地呼吸到戶外的新鮮空氣時,就不由得多走了幾步。但他到底身體弱,走了幾圈便走不動了,又不想那麽快回家,想了想,便財大氣粗的叫了一輛出租車,讓出租車司機帶着他繞着B市随便轉轉,順便兜兜風,看看風景。
不知不覺間,他便走到了過去的許宅門口。
随着許虞煙的入獄,許正燃的去世,許軒亭和雲楚失去了靠山,也就主動搬離了這個本就屬于許靈卿名下的宅子。他們的離開讓曾經熱鬧一時的許宅如今驟然變的靜悄悄的,門可羅雀,縱然門口修建過的草坪還能看出有人維護的痕跡,但依舊安靜的讓人有些不适應。
江雪塢愣了愣,思索片刻後,示意司機将他放下來,付款後圍好圍巾,快步走下車。
孰料他剛走下車,就跟從門口拐出來的吳叔撞了個滿懷,踉跄了幾步,差點摔倒,險之又險地被反應過來的吳叔拉住了。
“小少爺?!”吳叔看見他,一副十分驚喜的模樣,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就差沒熱淚盈眶了:“您終于回來了!”
江雪塢在吳叔的幫助下面前穩住身形,下意識摸了摸腹部,見孩子沒事,又轉頭對吳叔禮貌笑道:“我順道過來看看。”
“我......母親進去之後,你生活怎麽樣?”江雪塢可沒忘了之前答應吳叔在替他辦事之後,要保住他們一家老小的承諾,只是連日來的大病讓他有些分身乏術,所以等身體稍好些才來履行承諾。
“我嗎,還是和以前一樣。”吳叔很感激“許靈卿”事後沒将他忘在腦後,語氣裏都帶上了些許熱切:“江先生給了我很大一筆錢,每個月也會固定給我打一筆工資,讓我有時間定期來清掃一下許宅。”
“這些錢,足夠我養老了。”吳叔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由衷地感嘆道:“我現在不僅有時間照顧剛出生的孫子,還有一筆固定的收入,這都要謝謝你和江先生。”
江雪塢心知這是許靈卿給吳叔開的工資,和他半毛錢關系也沒有,但到底也放下了心。
但他此次前來,不僅是過問吳叔最近的生活如何,還想問清一件事:“吳叔,江雪塢之前是不是讓你在這附近挑一塊比較好的地皮來着,你找到了嗎?”
“啊,我差點把這事忘了。”吳叔拍了拍腦袋,滿臉都是慚愧:“到底人老了容易忘事。”
“江先生之前要我找的一塊地,我已經找好了,那處正好有一家店鋪要招租,你看您是?”
“你幫我聯系那間店鋪真正的主人,把那件店鋪買下來吧。”江雪塢想了想,又補充道:“之後所有有關這件店鋪的事你向我報備就好,不用再告訴江雪塢了。”
“買店鋪的事煩請您盡快替我談妥,敲定價錢後,我會直接将錢劃到你卡上。”
“好的,小少爺。”吳叔到底是看着許靈卿長大的,況且又受了對方前夫這麽大一筆錢財給予,因此答應替對方辦事答應的十分爽快。
所以,等江雪塢回到家裏時,心情久違地好轉起來,然而,沈明允的心情貌似卻又不太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連帶着午飯都沒有出來吃。
“表哥怎麽了?”江雪塢飯前想去開電視,卻被警惕的元沅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笑容勉強,含糊其辭,試圖想要蒙混過關:“他沒事。”
“和我說說。”江雪塢看了緊張的元沅一眼,轉過身坐在飯桌前,慢慢地喝着熬爛的海鮮粥,頭也不擡:“不說我就自己去查了。”
“.........”元沅臉上笑意一僵,眼底閃過一絲糾結,半晌嘆了一口氣道:“江氏出事了。”
江雪塢喝粥的動作一頓,終于擡起了頭,眉心閃過一絲波動,透露出些許不平靜,語氣卻仍然鎮定:“怎麽了?”
“江氏不是很早就在籌備‘舊愛’系列經典款胸針嗎,結果裏頭有個設計師和李軒亭是很要好的同學,為李軒亭鳴不平,竟然夾帶私貨,還在細節進行抄襲。”
“這還不算完,他被網友指出抄襲後,不僅不肯承認錯誤,還在星網上辱罵消費者,使江氏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形象遭到抹黑。現在預訂購買經典款胸針系列的消費者們紛紛要求退款退貨,全國各地也掀起了不小的退貨風波。”
“........”江雪塢沒想到許軒亭失去靠山了還有心情搞事,豁然站起身時眼前一黑,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被元沅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手臂穩住身形。
元沅小心翼翼地扶着江雪塢重新坐下,看了看江雪塢驟然變的鐵青的臉色,動作一頓,語氣不由得染上些許擔憂:“你沒事吧?”
“.........”江雪塢狠狠閉上雙眼,指尖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語氣低啞:“卿......江氏現在怎麽樣了?”
“這件事被爆出來還沒有超過六個小時,”元沅看了一眼手表:“現在不僅江氏夫婦跟着着急上火,沈适檐一聽說這事,為了他的寶貝孫子,點滴還打着呢,就強硬地要求出院,說要幫助許靈卿想辦法。”
“所以你表哥才氣成這樣。”元沅苦笑道,連帶着聲音也低了下去,帶着些許酸澀:“他現在夾在我和沈适檐之間左右為難,我知道他也很辛苦。”
“別想太多,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江雪塢看了元沅一眼,斟酌着開口道:“你要相信表哥,也要相信我。”
說完,他便站起了身。
江雪塢這麽多年在商場上什麽風暴沒有經歷過,很快就恢複了鎮定。他找來紙筆,思索了片刻後,正想落筆,誰料剛寫了幾個字,就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又皺眉将紙上的字劃掉,團成團扔進垃圾桶。
“?”元沅看着他的動作,有些不明所以。
江雪塢站起身,将椅子的位置讓給元沅,聲音似還夾雜着一縷輕嘆:“你來吧,我說你寫。”
元沅雖然不明白江雪塢為什麽要這麽做,但還是依言落座:“怎麽了?”
“他認得出我的字跡。”江雪塢和許靈卿讀高中時,沒少抄許靈卿的作業,也沒少讓許靈卿模仿他的字跡幫他寫作業,但這些黑歷史就不要告訴元沅了,只言簡意赅道:“我怕我寫了他不看。”
“........”元沅哽了一瞬,福至心靈地知道了這個“他”是指代誰。
他知道江雪塢和許靈卿兩個人在幾天前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吵翻了,但也不好多問,只能低下頭握緊筆,低聲道:“你說吧。”
“第一,立刻辭退涉事的設計師,并且發動公關部,在各個社交平臺上承認錯誤,随後向公衆道歉,态度語氣一定要誠懇。”
江雪塢大病未愈,再次操心公司的事時總覺得有些心力交瘁,用力咳了一聲,平複了一下嗓處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緩了片刻才啞聲道:“第二,立刻銷毀涉及抄襲的胸針。”
“第三............”
他在屋內來回踱步,一邊蹙眉思索,一邊咳嗽着,連帶着臉頰都泛起紅意,指尖被冷空氣凍的冰涼,嗓子一片腥甜,聲音也半啞了。
直到指針轉過了幾個圈,元沅才停下手中的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事無巨細的數十條應對策略,懷疑江雪塢的心是不是比常人多了幾個心竅,不然怎麽這麽能籌謀呢?
“寫完了嗎?”見元沅停了筆,江雪塢呼出一口熱氣暖了暖冰涼的手掌,湊過去看了一眼,随後指尖再後面空白處點了點,正想開口。
然而,他張嘴的瞬間竟然沒能發出任何音調,江雪塢心底不由得咯噔一聲,但為了不讓元沅擔心,只能不動聲色地呼進冷空氣緩和肺部的灼燒感,半晌才極慢道:“再聘用一名新的首席設計師,重新籌備推出新的珠寶系列。”
元沅明白,江雪塢此次這份壯士斷腕的魄力不是誰都能有的,再次籌備,要花更多的人力物力不說,如果再次推出的胸針系列還不如這次,不僅會遭到嘲笑,還會讓江氏的形象繼續大打折扣,雪上加霜。
元沅此刻終于明白了江雪塢往日裏的辛苦,心中還存在的對他指甲蓋大小的惡感此刻消散的無影無蹤,猶豫了片刻,看着對方凍的鼻尖通紅的模樣,心腸不由得軟了一瞬,悄聲道:“如果你要聘請新的首席設計師的話,你看我可以嗎?”
“..........”
元沅開車帶着江雪塢和那份簡陋的策劃案來到江氏時,江氏、集團的衆人顯然都因為這件事急的着急上火,相關人士更是忙得團團轉,偌大的一樓前臺,只餘穿着西裝制服的匆忙背影和高跟鞋鞋跟噠噠噠撞擊瓷磚的聲音,如泛起漣漪的湖水,光聽音調就讓人更加心煩意亂。
“您好,我是元沅,也是設計師沅水,預約今早十一點見你們江總。”元沅将名片遞給前臺的小姐姐,對方接過名片看了看,接着打開光腦确定時間地點,微笑着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态度很好:
“好的,元先生,江總說他在二樓9090會議室等您。”
“辛苦了。”元沅對他點了點頭,帶着江雪塢一起走到二樓會議室9090。
會議室門是半透明的,江雪塢能遠遠地看到許靈卿正坐在裏面,西裝革履,棱角分明的側臉冷峻,一雙丹鳳眼淬着寒光,連日的高壓工作強度下,竟也有了幾分江雪塢從前工作時雷厲風行的影子。
他的手上還拿着一份文件夾不知道在看些什麽,片刻後又低聲和身旁彎腰的陳訾說了幾句話,一語畢,兩人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嚴肅冷凝。
元沅拿着那份江雪塢給他準備的文件夾,正想敲門進去,卻見江雪塢還傻傻地站在門外,不由得住了腳,慢半拍道:“........你來都來了,不和我一起進去?”
江雪塢壓抑着将要到口的咳嗽,不想打擾許靈卿工作,将臉埋進圍巾裏,這才悶聲咳了幾聲,嗓音還帶着些許鼻音,軟乎乎道:“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他頓了頓,方道:“我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好。”
“...........”元沅搞不懂這兩人是因為什麽才鬧到今天這個地步,有心再問,但既然江雪塢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好再多言,放在門把上的指尖緊了又松,随後轉頭推門進去,提高音調對許靈卿道:“江總。”
許靈卿見他來了,慢半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了:“阿沅。”
元沅知道這時候江雪塢身體裏的是許靈卿,但他時間緊迫,沒辦法抽時間敘舊,只能按照江雪塢的叮囑,抓緊時間将江雪塢托他帶給許靈卿的那份文件夾交給許靈卿,還表明了自己願意加入江氏,以首席設計師的身份出席發布會的意願。
許靈卿自然是對此自然是無不肯,但他越看這份策劃案,總覺得周密詳盡的不像是不像是元沅能想出來的手筆,凝眉看了半天,在元沅高高懸起的心中,低聲應了:“.........好,就按你說的辦。”
元沅見此,心中的巨石放下,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氣。
在他來之前,江雪塢曾經千叮咛萬囑咐千萬不要讓許靈卿知道這份文件夾出自他之手,否則對方不一定會聽,所以元沅和許靈卿交談時一直膽戰心驚地,生怕自己露了破綻。
見兩人已經談妥事情,已經站起身開始友好握手了,遠遠站在門外視覺盲區的江雪塢才松開緊蹙的眉頭,将臉埋在圍巾裏用力地咳嗽了幾下,吸了吸鼻子,接着用微涼的掌心摸了摸被凍紅的臉頰,搓了搓手,為了防止許靈卿待會出門時看到他,擡腳快步離開了。
許靈卿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往下看,身姿挺拔如松,背對着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元沅,冷不丁道:“這個文件夾裏的內容,不是出自你之手吧?”
元沅身體一僵,後背冷汗都冒了出來,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言語,像個提線木偶般一寸一寸地擡起頭,看向背對着他不知對什麽出神的許靈卿:“..........”
許靈卿問完這沒頭沒腦的話,似乎也知道元沅不會照實回答,又像是猜到了卻又不想聽到某個人的名字,倏爾又沉默了。他挫敗地将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看着江雪塢穿着厚厚的風衣從公司大門口走了出來,邊走還邊小聲彎腰咳嗽,目光忍不住一凝:“.........”
如今已是深冬,southwind可想而知此時外頭有多冷,驟然起了一陣風,如刀如劍般刮得人臉生疼,江雪塢只覺骨縫中都似被人活生生插進千年寒冰般寒冷。
他病還沒好全,此刻凍的渾身發抖,不知道許靈卿就站在二樓看他,一邊裹緊了身上的大衣,一邊快步走到馬路對面想要攔一輛出租車離開。
但他顯然運氣不是很好,一連攔的好幾輛車都是滿客,他只能将臉埋在圍巾裏抵禦寒冷,一邊挪動僵硬的雙腿,躲開湊上前來問他需不需要幫助的熱心Alpha,搖頭拒絕。
這如此刺眼的一幕落在許靈卿眼底,讓對方瞬間眯起了眼,緩緩握緊拳頭。他狹長幽深的眼底布滿了點點冷意,腳步卻偏偏如生了根般,站在原地不得動彈,久違地感受到一股不甘的因子在他心頭橫沖直撞:
“.........”
憑什麽,憑什麽就連分手了,他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在自己面前亂晃,簡單的幾個動作,就能讓他亂了心緒。
好像從頭到尾,陷進去的只有自己,江雪塢則自始至終都如旁觀者一般一身冷清,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沉入求而不得的沼澤,為他犯蠢犯賤,讓他則無動于衷。
憑什麽?!
許靈卿的眼底已經漫上了些許血紅,一瞬間幾乎要讓元沅以為對方要不管不顧的哭了。
元沅很少在“江雪塢”的臉上看到這樣的情緒,但想到這具身體裏的主人現在變成了許靈卿,倒也不覺得奇怪了,和對方一起向樓下看去,目光落在冷的不停咳嗽的江雪塢身上,動作一頓,方低聲在許靈卿耳邊道:
“他病了。”
許靈卿渾身一顫,一縷額發狼狽地落下來遮住眼睑,指尖輕抖,卻并沒有回頭。
“病的很重。”元沅假裝沒看到他的反應,繼續道:“他不能吃藥,發燒燒了兩天,人都燒迷糊了,睡裏嘴裏還一直喊着‘卿卿’,也不知道是在叫誰。”
“病好後又一直咳嗽,最嚴重的時候,嗓子都咳出血,咳啞了,話也說不出來,飯菜也咽不下去。”
“.........”許靈卿貼在玻璃上的掌心倏然攥緊,在這一瞬間甚至想脫口而出一句為什麽不能吃藥,但最終卻沒有問出口。
既然都已經決定做陌生人,那還關心他做什麽?!
思及此,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片刻,狠狠地閉上眼不想再看樓下凍的開始跺腳的江雪塢,半晌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話:“和我說這些做什麽。”
“我和他已經離婚了,他怎麽樣,和我有什麽關系?”許靈卿暴躁地轉過身,盯着元沅的臉,眸子裏暗沉湧動,一字一句恍若泣血:“是他自己.......”
騙他的是江雪塢,主動要離婚的也是江雪塢,現在他如他所願了,江雪塢又跑到他面前讓元沅和他說這些做什麽?
所有的一切都是江雪塢自作自受,怪得了誰?
元沅不知道許靈卿是怎麽想的,他只是說完他想說的話,看了一眼滿臉寫着糾結的許靈卿,半晌低聲道:“那随你吧。”
“反正會凍出病來的人也不是我。”
一語畢,偌大的會議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元沅又看了許靈卿一眼,果見對方聞言倏然身形一僵,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般怒火漸消,嘴唇無聲動了動,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許靈卿又看了樓下已經冷的面色慘白的江雪塢一眼,眉毛幾乎要擰成死結,面色沉沉地看了手中的文件夾一眼,像是陷入了某種天人交戰中,手臂擡了又放,最終最終深吸一口氣,猛地将文件夾拍在一直在旁邊當木頭人的陳訾懷裏。
陳訾:“.........”
他面色一愣,正想說些什麽,一旁的許靈卿卻擡手壓下他到口的話,接着煩躁地撈起椅背後的大衣,轉身離開了會議室,快步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