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衆男生面面相觑。
尤以姓楊的男生為甚,兩頰漲白。
若別人這樣突然來怼,早頂回去,“你管得着嗎,關你屁事?”
但偏偏對方是許季。
樣樣附中第一,只要許季肯參加的項目,注定甩下別人一大截。天塹難以逾越,男生們頓時失卻抗衡的氣力。
許季卻沒有再同男生們對視,轉身繼續上樓梯。
許季右腳擡起,落地,說不清道不明,雖然已經發洩了些,但胸腔裏仍有數縷游絲餘氣,排遣不了,萦繞勾纏。
他回到教室裏,偶爾會側身望一望後門。
劉玲玲同俞戀一起回來,瞧見許季,禮節性地笑了笑。
許季揚起嘴角,回以一笑。
二女在許季前排坐定,先聊先閑散的,而後讨論起早上發下來的生物作業,其中兩題劉玲玲不知錯在哪了,問俞戀,俞戀僅能解答一題。
另一題俞戀也錯了。
“你問問後面吧。”俞戀的食指勾勾,像悄咪咪指向許季的小白蠶。
劉玲玲側向轉身:“許季,你幫我看看,這題為什麽選B啊?B哪裏錯了?”
許季眼皮上挑,僅瞟一眼:“多糖是生物大分子,不是糖類。”
“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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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明白的劉玲玲打算轉回去,卻聽見許季突然發問,“那天幫你提行李的男生,你們很熟嗎?”
哪天?
劉玲玲愣住,數秒後會意,指的住校第一天。
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んτWw.⑤āτΧt.℃ōm
“你說張龍嗎?”劉玲玲實話實說,“我倆鄰居,從小一起長大。”
許季傾身:“朋友?”
劉玲玲眼皮耷拉下,不語。對于張龍,其實蠻難定義,反正互相曉得對方的德性:“不知道算不算朋友。我倆經常互損互害……”劉玲玲一邊思考,一邊回答,“但要真有難呢,會挺身而出。”
許季突然想伸手捂住胸口,心驚肉跳,原因未明。
因為之前張龍否認是劉玲玲男朋友,所以許季直接追問:“那他有女朋友了嗎?”
“應該……沒有吧。”許季今天話有點多啊,劉玲玲開玩笑:“怎麽,你要給他介紹女朋友?”
許季剛張開唇,劉玲玲接着大聲說:“人家有喜歡的女生!”
笑得身子還傾了傾。
“那……你知道……他喜歡誰嗎?”
他的尾音,微微顫動。
“知道啊。”劉玲玲答應過張龍,不能說出李娟,“他喜歡的人你沒見過,不認識。”
許季忽然輕松起來,嘴角不自覺揚起的綿長的笑。
這事就算過去。
下午上數學課的時候,許季忽地又恍惚起來,盯着課本,“事實上,由基本事實推論2,”平面α可以看成是由兩條相交直線……”
書上的印刷紙滿滿消失不見,他兩眼放空,悠悠地想,自己午休時為什麽要問劉玲玲那些問題?
探索人生十六年,從未遇到這樣的經歷,竟一時難解。
“許季。”數學韓老師習慣性點名,“你來演答這一題。”
說完老師用兩指将粉筆頭丢進盒中,仿佛彈落煙灰。
許季本能站起,講到哪了?黑板上現有三道題都沒寫解題過程,難以判斷。
韓老師看出來許季分神,念道:“已知圓錐的底面半徑為1……”
是居中那道!
許季眼睛成片掃過,腦內飛轉,自己救自己的場,迅速解答。
韓老師聽完,把粉筆撿起,點頭:“很好,标答。”
數學是最後一堂,下課便是放學了。
劉玲玲還要去藝體基地訓練,今天天氣好,加之陸州四月後太陽落得晚,田徑隊就在操場上拉練。
女隊長跑組要比短跑組多跑一倍,圈數多了,難免枯燥,少女們擺臂,向前,但嘴上卻忍不住說起話來:“今天真熱,早知道跑前我把長袖脫了。”
“中午才叫我,我覺得十二點的時候有二十七度。”
“天氣預報不是說最高溫二十三嗎?”
“你信天氣預報?現在官.方都不敢報高了,以前夏天經常四十度,現在最多報三十七!”
“哔——”中央綠茵場上李睿華一聲哨響,中氣充沛,“好好跑,不要講小話!”
女孩子們咬唇閉嘴,不敢聊了。
乖乖噤聲跑完全程。
“解散。”李睿華雙手朝下拍巴掌。
女生們跟着拍,走出跑到歇息。李睿華見着劉玲玲迎面而來,不自覺點頭,剛才唯獨她遵守紀律,沒有閑聊。
“教練好。”劉玲玲回禮,經過李睿華,徑直走到單杠旁邊。
她的書包放在杠底下,抽出塞在側邊的礦泉水瓶。剛擰開,才咽半口,有個男隊隊員過來打招呼:“你好。”
劉玲玲連忙将水吞完,蓋好礦泉水瓶,免得不禮貌:“您好,同學,請問您有事嗎?”
“沒什麽事。”男生個頭不算高,劉海往後梳,注視人時表情溫和,像綿羊一樣沒有攻擊性:“就想着已經同班一個月了,還都在田徑隊,覺得應該過來打聲招呼。”
劉玲玲含笑抿唇。
這個男生,也是四班的,其實她剛來僅兩天,便記住了他的名字。
因為他叫楊李冠霖。
老師點名時,很難不吸引她的耳朵。
男生伸手:“正式認識一下,我叫楊李冠霖。”
劉玲玲給他回了個鞠躬,直起身時笑道:“我知道你的名字,因為很特別。”
“哦,是嗎?”
“你爸爸姓楊,媽媽姓李吧?”
“是啊。”男生側身,手搭在單杠上,搖頭,“小時候沒少被人說是日本人。”
“哈哈!”劉玲玲笑出聲,心裏卻想的她們小時候專找張龍扮日本人,給他取名梅川庫子。
“我們要集合了。”男生主動告別,“下回有空再聊。”
劉玲玲揚手:“拜拜!”
過了會,女隊長跑組的歇息時間結束,劉玲玲同樣集合繼續訓練。
翌日,陸州傾盆大雨,迅速降溫至于八度。
冷得像冬天,劉玲玲原本已經洗幹淨收拾好秋衣秋褲,現在晚上睡覺,不得不翻出來穿。
過了兩天,陸州再次升到二十五度。
再降溫,九度。
經歷了三回“滿二十減十五”後,時間來到黃金周的前一周。
這周過了,下周就飛了,學生們心思多多少少有點散,教選修的水教授也一樣,再次給自己安排甩手課——選修《從紅樓夢到OneHundredYearsofSolitude》的同學,被要求去陸州大學聽《百年孤獨》的講座。
還不是水教授主講,是個專攻拉美文學的講師。
十位小高中生,同一群哥哥姐姐們一起坐在階梯教室裏,聽着魔幻現實主義,除了劉玲玲,其餘九人并無激動。
劉玲玲:哇,這就是重點大學的課堂!
許季:波瀾不驚,不感興趣。
其他人:拜托拜托,将來高考一定要考好點,千萬不要掉到陸州大學來。
講座兩個小時,結束在四點半。
劉玲玲收筆記本,發現許季在等她。
四目相對。
許季:一起走?
劉玲玲眉毛高高挑起:“我們現在要讨論嗎?”
她以為是要留下來商量論文。
許季哽了下:“嗯,今天的講座你有什麽印象深刻的地方嗎?”
“那個、那個……”劉玲玲發現自己已經忘記名字了,“那個愛洗澡的美女叫什麽來着?”
“Remedioslabella.”
劉玲玲張着的嘴沒閉,神情凜了下,他這長串說的是英語?反正很好聽的,韻致磁性。
“對、對,就是這個人。”劉玲玲蒙混掉名字,“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抓着床單飛走了。”
可惜教授只提了一嘴,沒有細講。她有在圖書館借《百年孤獨》,但還沒看到這裏。
“還有呢?”
劉玲玲眨眼,眼神躲閃:“沒有了。”
在她心裏這個最獵奇。
許季又哽了一下。
“可惜教授剛才沒有細講,她為什麽飛走啊,還是坐的床單?”
許季盯着劉玲玲看了會,輕道:“我們邊走邊說吧。”
大學的校園面積遠比中學大,許季和劉玲玲從文科樓出來,要走起碼半站路,才到校門。一路上坡兩坡,兩旁皆植法國梧桐,這種樹春天掉果子,毛毛癢癢,從前陸州許多人過敏。近兩年政.府聽取民谏,将樹的上截全砍了,做了嫁接,再不掉果。春天走過,綠樹蔭蔭。斑駁的葉子間是點點如星的陽光,低頭能看見兩個人的影子,并排。
“據學者們的說法,梅蕾黛絲飛走的方式引申自《天方夜譚》的飛毯,白床單代表痛苦,其實她在家裏并不快樂。”許季緩步,娓娓道來。
劉玲玲的心境一下就便了:“所以飛走其實是離家出走?”
許季緩述原文:“床單令人眩目地撲扇着和她一起飛升,同她一起漸漸離開了布滿金龜子和大麗花的天空,穿過了剛過下午四點鐘的恐懼,和她一起離開了,連人們記憶所及的、飛得最高的鳥兒也趕不上。”
劉玲玲仿佛在聽一首新體詩的朗誦,不知不覺閉上雙眼,感受許季描述的畫面。
許季感受到身邊人步伐停了,側過身來,看她輕閉雙眼,陽光樹影裏,睫毛有比蝴蝶更動人的震顫。
她的唇,小而圓潤,天生像塗了一層幹枯玫瑰色的唇膏。
“真美。”劉玲玲呢喃贊美馬爾克斯的畫面。
真美,許季在心中默默感嘆。
劉玲玲睜開眼,下一秒,突然瞪大眼睛跳起來大叫:“娟娟姐!這邊這邊,娟娟姐!”
雙腳離地,手臂高舉,美感瞬間破壞。
許季先是愣住,而後無奈笑笑,目光随着劉玲玲的吆喝望過去,見着一個不算高,甚至有點矮的女生,踩着一輛自行車折返回來。
女生下車,手扶着龍頭:“玲玲,剛才差點沒看到你。”
許季見女生一頭長直發,長相很成熟,也很面熟。
“你怎麽到我們學校來了?參加體育比賽?”女生打量許季,“這是你……同學?”女生将劉玲玲稍微拉遠些,嘴對耳說悄悄話,可許季還是聽見了,“男朋友麽?”
“不是不是,我是來上選修課的。”劉玲玲竟然否認了,接着便是大段關于選修課的描述,講完了,指向許季:“他是我同班同學,許季。”
“您好。”許季朝女生點頭。
“這是我鄰居姐姐,李娟。”
許季心中咯噔一下,對上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