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易連禾執意要圍觀, 谌述也就沒有再調整拍攝安排。
直到劇組人馬到位的這一天。
易連禾抱着平板站在樓梯旁邊, 看他們把各種器材道具往樓上搬。
有不少人在看他, 竊竊私語他的身份。他卻始終戴着耳機,跟外界的聲音隔絕開來。垂眼看着平板,沒跟任何人有視線交流。
高冷的一批。
白磊跟谌述溝通了第一天拍攝的細節, 猶猶豫豫地問,“師哥,這是你手下來學習的演員嗎?”
“不是。”谌述坐在化妝臺前, 翻着劇本, 抽空丢給他一個“自己消化”的眼神。
“是個大佬。”
“......”白磊突然聯想到什麽,激動地漲紅了臉, “是是是我們家大佬嗎?!”
“你想得美。”
谌述撇撇嘴。撂下劇本,腳尖點了兩下地板, 傲嬌道,“是我家的。”
易連禾安靜地坐在一邊, 戴着耳機看比賽回放。
不遠處谌述已經進入工作狀态。他也正為自己的工作做準備——《super voice》第六季延用邊拍邊播的模式,現在已經在網絡上播出了。
最初的節目裏選手實力魚龍混雜,看不太出什麽。易連禾沒有急着給自己劃定對手, 而是想先了解一下比賽的模式。
他既然要去參加比賽, 當然就是奔着贏去的。
除了很小的時候曾經被老媽丢去參加過童星選秀節目,易連禾已經很久沒接觸過比賽了。後來直播唱歌也是一邊倒的叫好聲。被捧場太久,他已經不太習慣這種直面點評,任人挑選的比賽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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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個叫顧南燭的明星——他跟谌述的關系好像不錯。但在節目裏一開口......讓人懷疑人生。
單是點評其實也沒什麽。易連禾看了兩期,覺得節目組還是有心的。坐在評委席的四人都是在專業領域見解獨到的實力派, 不是那種請來随便劃水充數的明星。
問題是這個錄影棚——觀衆席的範圍也太大了吧。
節目需要觀衆現場投票決定參賽者的勝負,這就決定了人數基數不能太小。《super voice》現場被安排的觀衆有效計票數是兩百人。除此之外,還有坐在後排純粹來觀看的,攝像錄音導演嘉賓記者......林林總總加起來大概有四五百人。
四五百人,在一個錄影棚裏。
易連禾看到鏡頭在觀衆席一掃而過,底下座無虛席,然後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四五百人包圍的局面。
突然覺得呼吸有點艱難。
好在舞臺跟觀衆席還是有點距離的。易連禾目測了一下節目裏那個圓形舞臺。他站在圓心,應該還能跟人群隔着兩米。
觀衆席的座位是包圍式的,環繞着舞臺。但有一面專門留給評委席。
那他就面對評委席站着。控制一下餘光,應該還好。
易連禾摘下耳機,呼出一口氣。心道自己好像有點未戰先慫,這可不太妙。
“那個,請問一下。”
易連禾正思索着對策。突然聽到身後有聲音響起,身體一僵。搬着屁股底下的椅子一起迅速移開半米。
“......您好。”
白磊看到被自己打擾的人像躲開病毒一樣飛速遠離,有點尴尬地問,“請問您是何殓前輩嗎?我是這個組的導演。”
導演?還有這麽年輕的導演嗎。
易連禾印象裏,劇組的導演都是那種人過中年眼神滄桑的大叔。猛地被一個導演叫“前輩”,他自己都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擡頭看了白磊一眼,迅速移開目光。僵硬地點了點頭。
“大佬您好!”
白磊兩眼放光,伸出雙手去想跟大佬握個手。發現他沒有接應的打算又毫不在意地收回來,激動地自己握自己,介紹道,“我叫白磊,是聽您歌長大的。這次電影您的歌給了我很多靈感,能一起合作真的很開心。”
“......”
易連禾回頭看了眼谌述。
他正在跟演員溝通着什麽。微微皺着眉,神情嚴肅認真。
收回目光,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終于下定決心似的,朝着白磊伸出去。
“你好。我叫易連禾。”
指腹擦過指尖的瞬間,他幹脆地收回了手,快到有些敷衍。但即使是這樣,也足以讓白磊的興奮更上一層樓了。
“這是您的真名是嗎!我就說哈哈哈怎麽會有人真的叫這麽中二的名字嘛!”
“......”
沒有什麽異常。
易連禾微怔。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直把白磊盯得有點不好意思地撓頭,“那個,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哈,就開個玩笑哈。”
易連禾的心情一點點雀躍起來,緊跟着對他說出第二句話。
“是我。”
他糾正道,“不是您。”
藝術是共通的。音樂本就是電影的重要組成部分,白磊天賦異禀,雖然說話總有種不着調的感覺,但确實能提供很多獨到的見解。
易連禾不是很排斥跟他對話。或者說,不排斥跟他談論自己的音樂。
“《禱告者》改動後版本我也聽了。”白磊說,“我師哥,谌述發給我的。我反反複複聽了好幾遍。”
“我相信你編曲的水準,但我不太能理解。”
他總覺得改動之後的歌曲反而沒有原來那麽完整。反而變得......有點支離破碎的感覺。
易連禾聽到他的描述,反而露出一個很滿意似的表情。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看。
“關燈聽。”易連禾建議道。
“哎,好。”
白磊信服地點頭,把這條記在心裏的小本本上。
還沒聊幾句,他看到谌述走過來,又開始手舞足蹈地比劃,“師哥,看!活的大佬!”
谌述:“你冷靜一點,我又不瞎。”
活的大佬他是每天看,但是大佬他居然在跟你說話?
谌述在不遠處瞥到,震驚得粉底都要掉下來了。過來三言兩語把白磊打發走詢問情況。
“跟他聊什麽呢?”
“歌。”
易連禾手指在平板上輕敲,“他很厲害。”剛出校園就能獨自創作出一部電影,還能被谌述信任,放權總導演。
我也很厲害的好嘛。
谌述還從沒見過他跟除了自己和家人以外的人說話,更別提當着他的面誇贊誰了。
他哼了一聲,又問,“跟他聊天不會覺得難受嗎?”
“不會。”
易連禾低頭想了想,似乎也在思索自己跟白磊接觸良好的原因。
“他不讨厭。”
這算得上是突破性進展了吧。
谌述覺得這時候應該高興,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有點別扭。
......好像自己對他而言,不是那麽特別了。
“我馬上要拍下一條了。”
谌述說,“你來看嗎?”
易連禾點點頭,跟了過去。
《禱告者》作為貫穿整部電影的一首曲子,在這場戲裏第一次出現。
跟平時的練習一樣,谌述正了正坐姿,把手指放在琴鍵上。
場務打板,他随即按下第一個琴鍵。但跟平時的練習不同的是——他彈得十分滞澀生疏。斷斷續續的,好像下一秒音樂就會戛然而止。
琴房雖然不小,但擺開攝影機械後還是容不下太多人。開拍後清場,只留下了幾個技術人員在裏面,攝影機旁隔開了一小片空地。
白磊工作時的态度與方才判若兩人。
他抿緊嘴唇,目光炯炯緊盯着取景框。餘光瞥到易連禾時也沒有松懈,只是微微招手示意他過去看。
易連禾猶豫片刻,側身穿過人群,站在了鏡頭後。
取景框裏,谌述周身萦繞着他從未見過的頹喪氣質。
他光着腳踩在地板上。白色的襯衫領口淩亂,袖子卷起,胡亂地堆在手肘。
指下不斷按動琴鍵,卻來來回回停滞于幾個單調的音節。好像再也想不通接下來的樂章應該如何銜接。
易連禾的目光從取景框裏移到谌述身上,明白這裏拍的是牧野陷入創作瓶頸那段。
他想到接下來的情節設置,突然心裏一揪。
譜不出曲子的牧野肉眼可見地煩躁起來。
他如今已是名聲在外的音樂天才。剛剛升學進入國內知名的音樂學院,整個系的教授都對他青眼相加。
但沒人知道,他們眼中的天才已經走入了江郎才盡的困境。
這樣說并不準确。
他站起來,在鋼琴旁踱步。口中喃喃道,“我知道我能寫出來。”
那些旋律飛旋在他心頭上空,離得那麽近。可是他卻無法抓住。
又或者說,不想抓住。
我的創作,是源于我的熱愛。而并不是為了所謂的證明自己,為了受到你們追捧。
我不想這樣寫歌。
可如果我拒絕,或是寫不出讓你們喜歡的歌,就會被丢棄。對嗎?
牧野坐回琴凳上,突然露出一個笑容。
他的劉海長得遮住了眼睛。笑起來時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拉扯着,表情陰森扭曲。
半晌,他自嘲般“呵”了一聲,手指又懸于琴鍵上空。
一串流暢華美的音符在空氣中舒展開來,熱情歡快。
卻不是他所鐘愛的音樂。
這是易連禾為他重新編排的曲子,只有這一段。并不是《禱告者》,但與原曲的伴奏相和,聽起來詭異的融洽。
像書裏說的,內裏爬滿了虱子的錦袍。世人卻只看到表面的華貴。
谌述發揮的很好。易連禾聽得滿意,心卻越懸越高。
“這根本就不是我!”
低聲嘶吼中,牧野終于厭倦了自己指下虛僞的音符。他收回手指緊握成拳,在琴鍵上用力砸了兩記,仿佛是這面前的樂器逼迫他不得不彈奏出不盡人意的樂曲。
他雙目猩紅,喘着粗氣拿起鋼琴上的手稿用力撕碎,丢到空中。
雪花般的碎片紛紛揚揚落下來。牧野雙手無力地垂下,視線卻一直盯着腳邊支離破碎的稿紙,若有所思。
他身上,自我毀滅的特質從這裏被隐隐揭開。
“卡!”
白磊舉手示意,“過。”
易連禾看了他一眼,立刻走到谌述身邊。
谌述聽到卡聲後迅速出戲。調整好心态,甩了甩手掌。
用力砸下後的紅印慢慢顯現出來。
察覺到易連禾走到身邊,他轉頭正要說話,卻見他一臉擔憂地越過自己,伸手心疼地撫摸琴鍵。
谌述:“......”
可把您給擔心壞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問題。
谌述:要鋼琴還是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