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午的驕陽高懸在頭頂,灼熱似火。
彙星娛樂斥資建設的偶像培訓基地迎來了第一批年輕的入住者。
攝像頭正對着空曠的基地大門。培訓基地的監控室裏,幾個保安正吹着空調盯監控。
“今兒這太陽也太毒了。都入場了吧?”
“早都進來完了。這天,誰會想在外頭呆着。”
人勢很快散去,監控畫面裏也沒了人影。又停了兩分鐘,有人嚷嚷着打牌。
“再看看?萬一有落單的,這天氣萬一中暑可不是小事。”
“想看你去門口守着吧。”提議打牌的那人諷刺道。“人家小姑娘一個個天仙兒似的,家裏可照顧了。用得着你操心?”
外頭熱得像蒸籠,誰會想出去多待一秒。先前說話的那人也讪讪地笑了。“這不是怕有什麽意外嘛。”
“別那麽多廢話,打牌來不來!”
“來來來!”
日光漸漸偏移,炙烤大地的熱度有增無減。
監控畫面中,一輛黑色suv緩緩駛來,停在基地入口旁。
車內似乎起了争執。很快,車門打開,身穿白色T恤裙的年輕女孩走下車來。
她身材高挑瘦削,暴露在陽光下的皮膚白到反光;散着半長的頭發,趿了雙拖鞋,手裏只抓着一頂黑色棒球帽。
駕駛座裏的人說了些什麽,車子很快開走了。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原地,姿勢而筆直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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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眯起眼睛,擡手遮了下太陽。似乎對這麽明亮的自然光不太适應。半晌,才慢吞吞地戴起帽子。
她把帽檐壓得很低,垂着腦袋,往入口的方向走。
“你這手氣不行啊,給錢給錢。”
“下一把我坐莊,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監控室裏,冷氣嗖嗖地吹着,打牌的吆喝聲熱火朝天。沒人注意到監控畫面中突兀的人影。
曠闊的基地中隐隐有音樂聲傳來。
“歡迎大家來到由彙星娛樂制作的大型偶像選拔培訓綜藝節目——”
“下面請第1位選手出場......”
**
“選秀比賽?”
谌述低頭浏覽手機裏的內容,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骨節分明。薄薄的嘴唇習慣性抿成一條直線,眉頭卻越皺越緊。
“......這是什麽?”
他背對着走廊,站在高大明亮的落地窗玻璃前。剪裁得體的西裝包裹着身體,襯得他身高腿長,姿态挺拔,只看背影也十分精幹,氣勢迫人。
一旁的是助理老湯。他個子不高,略微中年發福,一眼看過去發際線還隐隐堪憂。
一開口,語氣平實,卻不難聽出閱歷的深厚。
“你下午的工作安排。”
老湯解釋道,“是公司投資的新項目,想臨時安排你去撐撐場面。”
臨時的,工作安排?
谌述沒說話。
他站得很穩,若無其事地收起雙臂環抱在胸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可在不為人知的角度裏,他的指尖卻正微微顫抖。
他......回來了?
上一秒他還躺在病床上絕望地等死;下一秒睜開眼睛,卻是在彙星的休息室裏午睡将醒。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現在是四年前。
現在是,四年前??
谌述擡起眼睫,面前的玻璃上隐約倒映出一張英俊的臉。
因為心情不怎麽愉快,他側臉的弧度緊繃着。下颌的線條簡明流暢,隐隐透出男性的力度。薄唇依舊抿得很緊。
眼神銳利,神情冷漠。
盡管表情有些疲憊,這依舊是一張經得起鏡頭考驗的臉。是他自己的臉。
只是更年輕,還沒有經歷過太多而顯得更加棱角分明。
他這是已經死了,還是在做夢?
老湯見他沉默許久,以為他是聽到公司臨時加塞安排工作不太高興,勸說道。
“我知道這事是公司不地道,但這不沒辦法嗎。現在宣傳都已經放出去了,你不去,說不定還會傳出你跟公司不合的閑話來。”
“你現在上升期勢頭正猛,這種關鍵時刻可千萬不能落人話柄。”
這邊老湯苦口婆心的勸着。另一邊,有路過的員工妹子們注意到谌述的出現,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
谌述何等忙人,一年到頭腳不沾地,回公司的時候屈指可數。能見到一面純屬意外之喜。
角度不對,大多數人只欣賞一下男神挺拔的背影和線條漂亮的大長腿,感慨幾聲氣場拔群便不舍離開。
卻依舊有一小茬不守規矩的,拿出手機開始偷偷拍照。
眼見圍觀的越來越多,谌述卻還沒個動靜,老湯有些着急,小聲道,“你就先忍一忍,反正合約到期還有半年......”
谌述還處于混亂中的思緒被這句話猛然點醒。
他壓下心裏瘋狂肆虐的驚濤駭浪,語氣平靜地問,“什麽時候走?”
老湯本來正着急,聽見他妥協,心裏立刻松了口氣。也沒有注意谌述反常的神色,說,“就現在。”
**
抵達基地,做完造型後離節目開始錄制還有一段時間。趁沒人注意,谌述悄悄從化妝間裏溜了出來。
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吸煙區。瞥見樓梯拐角處的窗戶開了一條縫,他索性就停步在窗前,背對着樓梯将指間的煙點燃。
白色的煙霧在空氣裏絲絲縷縷逸散開來。谌述緩緩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
自醒來後一直緊繃着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些,勉力維持的面具也剝落大半。
他能感覺得出,現在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處于困頓疲憊的狀态。
這種疲憊感他再熟悉不過,是連續高強度工作的結果。這樣的狀态,在之後的四年裏都是他的日常——
表面上靠猛灌咖啡硬撐出神采奕奕的模樣,私底下早已被晝夜颠倒的不眠不休透支了身體。
就是這一年,他因為不規律的飲食作息得了胃炎,之後反複發作一直沒有痊愈過;接着各種小毛病也不斷湧現。
當時的他毫不在意。仗着年輕,依舊把工作排在身體前頭,沒日沒夜的拍戲,留下了無數健康隐患。
最後居然在本該最鼎盛輝煌的三十歲,因為免疫力低下死于流感引起的并發症。
因為工作太拼,他被業內的朋友戲稱為"工作機器",還開玩笑說哪天死也是死在工作上。
誰能想到竟一語成谶。
谌述拿出濕巾把火光撚滅,包着剩下的半截煙丢到窗外的垃圾桶裏。
提神而已,他也并沒有嗜煙的習慣。
他擡手把窗戶開得更大,好散去身上的煙氣。室外溫度很高。一開窗,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谌述下意識地往一邊避了避,免得破壞剛剛做好的造型。
為配合參加下午的節目錄制,他換了身更休閑的裝扮。白色的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布料輕薄似有若無的貼在胸前。下擺露出一半,另一半塞進褲子裏顯出他流暢的腰線;
黑色西褲的長度剛到腳腕,很貼身,将腿型襯的修長筆直,勾勒出結實的臀線。
劉海也做了細致的打理。往兩邊偏分固定,露出額頭,襯得他的眉眼更加清晰硬朗,嘴上塗了一層透明的唇膏,帶着濕潤的潮意。
很撩人。但他本人并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
在來這裏的路上,谌述已經把手機翻了個遍。
通訊錄裏的聯系人只有一半,微博也還沒有被公司接手。最近的一次更新停留在“每日工作打卡”這樣自言自語的話題上,粉絲也還不過千萬。
這裏是“過去”。他真的回到了四年前。
這一年,他剛剛拿到雙料影帝。這一年,他還擁有年輕健康的身體。
這一年,他即将迎來跟彙星長達十五年的不平等條約的終點。
就是在這一年,他因為顧念舊情,一時心軟續簽了合約,結果被彙星抓住機會狠狠壓榨價值。在天價的違約金前,他不得不接下密集的工作安排,才會一步步被拖垮了身體。直到最後健康危機爆發,死在病床上。
對于真正熱愛工作的人來說,"過勞死"或許算是死得其所;但對于他來說,這樣的死法未免太過憋屈。
而現在,這苦逼的一切都還尚未發生。
或許連上天也覺得他死得不值,才又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
谌述深呼吸,把未來四年裏影視圈發生的各種大小事件在腦海裏快速梳理了一遍。
因為這四年的時間差,他所掌握的信息和資源是現在任何人都無法比拟的。他完全可以憑借這些讓自己過上更輕松惬意的生活。
“上輩子”被一紙合約套牢,他忙得死去活來,眼裏心裏只有工作。什麽人生的樂趣都還沒享受到,就孑然一身病死在病床上;
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再拿自己的健康當兒戲。工作什麽的統統都是次要,他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日子過得怎麽舒坦怎麽來。
沒有什麽能再困住他。
身上煙味散得差不多了。谌述收拾好心緒,擡手把窗戶關上離開。心裏已經開始盤算着跟彙星的解約計劃。
還有,為了趕這趟工作,今天中午也沒有好好吃飯。待會兒工作結束得吃點兒粥什麽的補償一下腸胃。
養生大計也要提上日程!
谌述積極地規劃着自己的新生,越發振奮。先前的疲憊和茫然壓下大半,腳步也輕快起來。
路過一處轉角,他無意識地望角落裏瞥了一眼。冷不丁卻發現,那裏似乎有一個人。
谌述遲疑一下,腳步停住了。
那人戴了頂黑色的棒球帽,臉埋在膝蓋裏縮在牆角,似乎要與陰影融為一體;半長的頭發散在肩頭,有着綢緞般柔順的光澤。緊緊揪着自己衣角的指節泛白。
雖然看不到臉,但應該是個顏值不低的女孩子。
是來參加選秀的女孩迷路了嗎?
谌述視線下移,注意到她只趿了雙拖鞋,跟從家門口一腳踏過來似的。不像是好好準備過來比賽的樣子。
更奇怪的是,他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等一下。他以前是不是見過她?
**
記憶翻湧而來。谌述在原地怔住了幾秒,終于記起了今天的不同之處。
“上輩子”的這一天,他好像也遇到過這個小姑娘。
這姑娘叫易連禾,是他的老同學易連溪的妹妹。他小學時跟易連溪家住得很近,關系也不錯。那時這小姑娘還在上幼兒園,他還一起去接過她放學。
谌述是童星出道,進入娛樂圈的時間很早。圈子特殊,漸漸地跟很多幼時的朋友都失了音訊。後來易連溪出國留學,大家各奔前程,斷斷續續也沒了聯絡。
時隔十幾年,就算易連溪站在他跟前他也未必還能認得出來,更別提她妹妹。
面對這一幕,上輩子他只是遠遠看了一眼,直接叫保安來接手,自己回去錄了節目後就匆匆趕回家補覺。并沒有對她的身份産生什麽好奇,也沒有把這個照面放在心上。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從一些多年未見的老同學那知道她叫易連禾,是易連溪的親人。
可那時易連禾已經死了,服藥自殺。據說是因為嚴重的社恐和焦慮症。似乎也有一定的遺傳因素,她的父親就是因為精神疾病自殺的。
那一天,她突然出現在彙星的選秀基地裏,原因不明。他發現後通知保安,她被送回了家,結果病情日趨惡化,沒過多久就走了父親的老路,離開人世時還不到二十歲。
沒過多久,她的母親因為受不了打擊,亦撒手人寰。
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易家接連兩場喪事。哪怕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道聽途說,也足以令人扼腕。
易連溪在同學中的人緣不錯,易連禾和易母的葬禮很多同學都去參加了。谌述被收到了好幾個同學的詢問和通知。
他覺得很惋惜,但因為工作忙,只托人捎去了份子錢,并未親自出席。再後來時間一久,他都快忘了自己的人生中還跟易連禾有過這樣短暫的交彙。
谌述看着不遠處躲在陰影裏的人,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
恰好是在這一天,他重生了;恰好是在這個時候,易連禾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
有種“命運”如此的感覺。
這是什麽預示嗎?或者說,作為自己獲得第二次人生的交換,他應該做些什麽嗎?
這時候,他們都還活着。
自己已經決定好了,要改變原本的人生軌跡,舒舒服服地活下去。那她呢?
谌述逆着光站在轉角處,沉默了一會兒。
再往前幾步就能回到休息室,這個角落裏即将發生的事本應與他無關才對。自己期待的安逸人生觸手可及,插手別人的事對他無益又麻煩。
他本來就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再說,就算現在插手,也不一定能改變什麽。
再再說,就算管得了今天,也沒法兒管一輩子吧。
他往前跨出一步。休息室的門就近在咫尺,可莫名其妙的,在這個時刻,他居然産生了“不能就這樣走了”的想法。
如果這就是他重生的意義呢?
如果......他能改變的悲劇命運,不止是自己的呢?
“......操。”
谌述無奈地嘆了口氣。
下一秒,他果斷地調轉了方向,朝着易連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