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晉|江獨家發表 三更合一,送紅包~…… (1)
葉初棠正笑着去拿松仁糕, 這松仁糕是她從宛陵特意請來的廚子所制,松軟香甜,拿在手裏的時候, 方形糕點因為綿軟會微微抖動,散發着淡淡的松子香味。倘若入口, 細膩軟潤, 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歲孩童都喜歡食用。
葉初棠對美食一向珍惜, 不舍浪費一點。
這一次她手抖了, 整顆松仁糕直接從她手間滑落,掉在了地上。
是啊,她心急之下就疏忽了。人剛失蹤,她就來找蕭晏解釋玲歌的事情,憑他城府又怎會察覺不到她所露出的破綻。
葉初棠低眸看着地上的松仁糕, 茸茸濃密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蕭晏直接将他的大長腿伸了過來, 一腳碾碎了地上的松仁糕。
葉初棠恍然驚起, 立刻要給蕭晏下跪行拜禮。
蕭晏先一步攔住了葉初棠, 目光冷冰冰地盯着她瑩潤白皙的額頭。
“誰稀罕你參拜。”
既然是聖命不讓她拜,葉初棠當然要聽話。
蕭晏陰冷的目光突然瞥向熙春。
“回陛下的話, 妾确實早已知悉陛下的身份了。”葉初棠忙道。
他哼笑一聲,“看來你身邊有個膽大包天的人,膽敢忤逆聖命。”
這話已經近乎直白地指向熙春。
葉初棠猛地擡頭, 和蕭晏對視。
蕭晏冷笑, “極好,一個婢女在你心裏都比寡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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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區區一名婢女,身份卑微,哪裏能跟陛下比。”
一旁的熙春早已經顫抖地跪地,整個人抖得跟篩子一樣, 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秦路剛才特意用眼神提點過她,她自己心裏也清楚,在這種時候一定要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倘若出一點聲音讓皇帝陛下注意到她,不止她,她父母兄弟姊妹甚至八輩子祖墳都可能被掘個底朝天。
“不是嗎?你因她才敢直面寡人,向寡人承認你是個騙子。葉初棠,莫非你以為你曾有恩于寡人,便可對寡人肆無忌憚行欺君之事了嗎?”蕭晏手力很重,緊緊握着葉初棠的手腕,“寡人如笑話一般被你當猴耍很有趣是嗎?”
葉初棠曾經當着蕭晏的面,處置過背叛她的小厮,質問過對方一句“我如笑話一般被你當猴耍很有趣是嗎”,如今蕭晏把這句話還給他了。
那天她還口口聲聲說過她對人真誠以待、掏心掏肺、光明磊落……
葉初棠從手勁兒上已然能深刻感受到蕭晏的怒意,她手腕邊緣的皮膚都掐白了,整只手開始漲紅。
盛怒之下的皇帝,心思難測,誰招惹得起?
對上蕭晏陰冷又兇戾的眼,葉初棠忍不住心抖,心裏真有點沒底了。她知道傳言中的新帝性情暴戾,但她從來沒有真正見過蕭晏這一面。
葉初棠只能翻找出她認為蕭晏的軟肋來應對他,比如他最見不得她哭。所以現在,她的眼睛不能繼續再幹下去了。
很快,葉初棠的眼眶裏就有眼淚在打轉,紅紅的,像兔子。
“如果說被騙就是被當猴兒耍的話,陛下當猴不過十天,妾當猴九年了。”葉初棠小聲嘟囔,語調聽起來可委屈了。
蕭晏怔了一下。
葉初棠趁機冷吸一口氣,嬌聲喊疼,手微微地顫抖。
蕭晏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無意間手勁兒大了,葉初棠的手腕在他的掌心像要被折斷了一般,他立刻松了開手。
手剛松開的那一剎那,葉初棠纖細的手腕上還維持着一道環形的白色印記,如似一道枷鎖。
葉初棠忙用另一只手去揉手腕,兩只手的顏色對比非常強烈,一只漲的通紅,近乎要發紫了,另一只小巧白皙。
蕭晏看了兩眼之後,終忍不住問:“疼麽?”
“這算什麽疼,該疼的是心。”
實際上她的手的确不疼,只是在被緊握手腕的時候,不過血有點難受,松開之後就沒什麽感覺了。她皮膚薄,比較嬌嫩,容易變紅變青紫,表面看起來才顯得比較吓人。
葉初棠擡眸看了一眼蕭晏後,一直懸而未落的眼淚終于從眼睛裏湧了出來,一顆接着一顆凄美地從她臉頰上滑落。
葉初棠不做無用落淚的事,她的哭都講究技巧。這會兒在蕭晏面前,不必用力過猛,掉幾滴淚,哭出凄楚的美感,惹得他心軟同情就行了。
蕭晏輕笑中似有嘲諷,“你會心疼?”
“陛下非我,怎知我不會心疼?”葉初棠也把蕭晏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還給他。
哭這一招果然卓有成效,蕭晏雖然還在盛怒中,但蕭晏從剛剛開始看她的眼神不像之前那麽冷漠無情了,至少熄了十之二三的火氣。
葉初棠微微抿了一下嘴,用倔強而澄澈的目光看着他:“陛下大可以将我的心剖出來看看,我到底疼不疼。”
蕭晏瞪一眼葉初棠。
這眼瞪的雖然帶怒氣,但卻明顯袒露出了情感。
很好,到目前為止,他至少熄了十之三四的火氣了。
怒火能消解,問題就不大,至少比她想象中的被揭穿的場面容易很多了。
接下來還有更大的一關要過,他皇帝的身份直白地亮在她面前了,她若不想做皇後,又該怎麽自保去解釋。再有,在欺騙的前提下,之前他們的種種相處都會以新的角度被挖出來,被重新審視和質疑。
“寡人當年之所以瞞你身份,原因有三:始出于防備,未敢道明;不想牽連于你;怕你知悉情況後因各種緣故疏遠我。”
這其中的各種緣故,包括蕭晏所猜測擔憂的各種可能性。比如他的身份會給葉初棠帶來麻煩,她本人或許不介意,身邊人會加以阻攔。比如,她不再把他當成普通的少年來使喚,開始敬他如皇子一般。比如,她知道他們注定殊途殊歸,決定只舍錢財或遣人照顧他,不會再見他了……
葉初棠是他那時擁有的唯一可以抓住的光,他太怕失去了,任何一種可能性他都無法擔負。
“至于後來,則因為顧及你的安危。”
“陛下再次與我見面時,也未直接明說。”
“有些事難以啓齒久了,便成了習慣,時間越久,越難開口。”
其實他當時還有別的顧慮,蕭晏未全說。
“我知陛下身份一事,跟熙春無關。我見府中有陌生臉出現,心中本就納悶,後來聽管家解釋說新換了一批小厮,也并未深究。
四天前,我去花園采花時,聽人竊竊私語提及陛下,說到瞞我,又說府中來了侍衛,我才恍然明白過來,逼問了熙春。
沒有及時跟陛下坦白的原因有二:一氣陛下瞞我九年;二既然陛下有心繼續瞞我,我又何必拆穿。”
葉初棠思來想去,保險起見,她不能将所有實話道出,冒險把将熙春牽涉進來。四天前的時間剛剛好,如果再往前推的話,很多事都不好解釋了,更容易被質疑,比如桃林做飯說不孕一事,還有玄天觀的吵架,都能顯出她的心機算計。倘若承認時間在此之前,蕭晏勢必不會再信她任何一句話了。
蕭晏顯然是一位會遷怒的君王,否則他不會因為一聲“淩哥”而拿了她身邊那麽多人。
“四天前,也就是說你不孕一事屬實。”蕭晏道。
葉初棠立刻垂眸,偏過頭去,似乎不願或者羞于面對蕭晏。
“我非他意。”蕭晏立刻道。
葉初棠還是只把後腦勺對着蕭晏,她擡手做擦眼睛的動作,啞着嗓子道:“你不必解釋,你是一國之君——”
顯然,她的原因還有第三條:不願承受非議做皇後。
“早說過,我不在乎這些。”看着葉初棠蕭瑟單薄的背影,蕭晏幾度忍下了想抱她的沖動,終還是将将雙手背在身後。
葉初棠已經不像之前那麽怕了,因為從剛才開始蕭晏終于對她自稱‘我’,而不是‘寡人’了,這預示着她仍然是他的特例。
同樣察覺到這一點的還有秦路,他已經非常有眼力見兒地拉起熙春,悄然退到屋外,并将門關好。
熙春前一刻還覺得自己半腳懸空在懸崖邊,風一吹她就能墜下萬丈深淵,連同她的祖宗十八代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下一刻她居然被秦路拉出門外,安全無虞了,說實話她有點懵。
秦路對熙春意味深長地笑:“熙春娘子可是找了一位好主人,日後跟定她,必有潑天富貴。”
“我不懂這些,只知女郎救了我的命,我的命便是女郎的。”
秦路審視兩眼熙春,又笑:“聽你這番話,灑家更佩服葉娘子了。”
“何故?”
“馭人之術,以力馭人為下,以德服人為中,馭人之心為上,你家女郎是高手中的高手。日後灑家要靠你家女郎多多照拂了!”
秦路是蕭晏身邊的親信,君王處置的很多政事,包括機密要務,都由他來代傳跑腿。秦路之所以能在多疑的君王身邊長久立足,自有他的生存之道。一直以來巴結他的權貴不計其數,秦路對誰都笑臉迎人,但對誰都保持距離,從輕易對任何人松口表示親近,葉初棠除了皇帝之外的第一人。
如今他這話無異于在告訴熙春,今後他在皇帝面前,絕對不會幹落井下石葉初棠之事,甚至有機會的時候還會幫葉初棠說好話。
熙春跟在葉初棠身邊許久,雖比不了秦路那般有見識,但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她還能領悟到,加之剛才多虧有秦路在旁邊用眼神提點她。
熙春連忙跟秦路行禮道謝,表示她一定會将他的意思轉達給女郎。
“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熙春萬般擔憂地朝緊閉的屋門望去。
秦路哈哈笑了兩聲,讓她不必擔憂,肯定沒事。
憑他對皇帝陛下脾性的了解,如今這般就是沒什麽大事兒了,否則他剛才也不會揪着熙春退出來。
想想皇帝陛下剛來的時候什麽樣?暴風雨前的寧靜,将要崩裂的泰山,這才過去多久,情勢翻天逆轉。
滿朝文武各顯其通折騰三天三夜,都沒有葉娘子一句話好用。所以說,葉娘子真不是一般人。這天下大概只有她一人能治住皇帝陛下那喜怒無常又時常瘋癫暴戾的脾氣了。
“咱們是仆,按理說是該随主人的意思辦事。但有時候呢,咱們也該有自己的主意,稍微勸着點他們。你說是吧?”秦路話裏有話地點了一下熙春。
熙春略有點不太明白秦路這話的意思,她知道秦路這人說話辦事滴水不漏,不可能在深說了,就先點點頭應承,等回頭自己慢慢琢磨去。
屋內,蕭晏和葉初棠兩人安靜了良久。
葉初棠保持着背對蕭晏的姿勢,低頭時不時地用袖子擦擦眼角,什麽話都沒說。
蕭晏自之前那句後也始終沒說話。
葉初棠沉得住氣,這種時候誰先開口誰就輸了。她不比蕭晏有高超的帝王身份,自帶強悍地優勢,所以這個當口一定不能由她來先開口。
半晌之後,蕭晏的聲音明顯帶着疲累。
“寡人只是想知道,你到底騙了寡人多少。”
“我也想知道,陛下信我多少。若不信,何苦糾纏不清,何苦猶豫不決,何苦——”
蕭晏本已經恢複如常的眼色,再度漸漸轉冷。
“如此折磨自己?這兩日你清減了好多。”葉初棠說完這話,把頭低得更深。
蕭晏終于再忍不住了,雙手搭在葉初棠的肩上,将她的身體扭轉過來,迫使她正面對着自己。葉初棠還是深垂着腦袋,把腦殼對着蕭晏。
蕭晏用手擡起葉初棠的臉,用大拇指利落地擦掉了她臉上正挂着一顆晶瑩的淚珠。随即他就松開手,轉眸移開了目光,目無焦距地看向別處,發出了一記像是嗤笑又像是在嘆息的聲音。
一雙溫熱的手撫在了蕭晏的臉上,輕輕柔柔,指腹似毛茸茸的筆尖一般,在他臉上細致地描繪刻畫。
“真的瘦了好多,你這兩日是不是都沒吃飯?我昨日喂你的羊肉丸子你吃了之後,胃一定不舒服吧?怪我昨日身處喧嚣中,被熱鬧分了神,太粗心,沒多關心你。”葉初棠溫言軟語,挂着滿臉愧疚之色,看起來非常後悔和懊惱。
蕭晏在心上結的最後一層冰,被葉初棠這番話輕易給破碎了。
他捉住葉初棠撫在他臉上的手,一把将她擁在懷裏。
葉初棠靠在蕭晏的胸膛上後,雙手就環住了他的腰。他身材高大,腰腹緊實,這樣抱靠在他懷裏很容易有安全感,但葉初棠一點都不敢放松警惕。這就如同行走于沼澤之上,眼下腳底是安穩了,接下來的路必須謹慎做好選擇,才不至于深陷進去,被輕易吞沒。
“阿晏餓不餓?”
葉初棠在非常準确的時機,改稱蕭晏為阿晏,這讓蕭晏心裏又軟了一分。
比起葉初棠因為他是一國之君才小心翼翼應對,他當然更喜歡葉初棠始終把他當成‘阿晏’。
“嗯。”
葉初棠心裏還惦記着淩、泠、翎等人的性命,她知道這事兒不能開口明說,直接提很容易會讓蕭晏誤以為她是為了他們在委曲求全,虛與委蛇。
“能等一小小會兒麽,我給你熬養胃粥?”熬粥這活兒應該不難,加水加米煮一下就是了,她看過很多回。
千年冰山臉終于有融化的跡象,淡淡勾起了嘴角,應了聲“好”。
“那阿晏先在這裏等一會兒。”
如意食肆的廚房各種食材備得很齊全。
葉初棠取來粟米,用石杵搗了幾下後,手腕沒勁兒了。一雙大手忽然伸了過來,接過葉初棠手裏的石杵,幫葉初棠碾米。
蕭晏:“粟米已經很碎了,何必再碾?”
“這樣不僅熟得更快,對長久不食之人來說還更養胃。”這類養生之道葉初棠都是從宋青之那裏得知。
她将米倒入砂鍋之內,就蓋了蓋子,轉頭去檀木架上取了一罐桔餅來。
“這東西可是我做的,別瞧放在這,只有我能用。”葉初棠用筷子一連夾了六塊的桔餅出來,放在菜板上。
桔餅橙色,都是小橘子壓扁了連着皮一起用糖腌制。
葉初棠用小刀在桔餅上做了兩下修切,桔餅就如橙色的花朵。葉初棠将六朵桔餅花丢進砂鍋裏與米同煮,然後将廚房早腌制好的酸甜小菜挑了口味最好的撿了兩碟出來。
粥煮開後,咕嘟咕嘟冒泡,散發濃郁的米香。盛出一碗出來,湊近了聞,可能聞到淡淡的果甜香。橙色的桔餅花裝飾在淡黃色粟米粥上,讓一碗簡單的粥增色不少,叫人更容易有了胃口。
蕭晏接下葉初棠雙手送過來的筷子和湯匙,坐下來嘗了一口粥。
“桔餅有開胃理氣之效,嘔逆少食、胃陰不足之人吃它很有用。”
蕭晏擡眼,湛黑的眸子深邃莫測,“這都是那個宋神醫教你的?”
葉初棠笑,“阿晏吃醋了?”
瞧她這副表現,他倒是沒必要多想。
“他醫術不錯。”
“他的神醫之名,的确名副其實。”葉初棠跟着誇一句,随後她給蕭晏又盛了一碗粥。
等蕭晏要喝第三碗的時候,葉初棠坐在蕭晏對面一動不動了。
“怎麽,見我不生你氣了,就不給吃了?”
“食多傷胃,不能再吃了。想吃的話,明日、後日、大後日我再煮給你。”葉初棠對蕭晏溫溫甜甜地笑道。
蕭晏臉色沉了下來。
“怎麽了?”
“後日我便啓程離開宣城了。”
葉初棠驚喜地睜大眼,因為蕭晏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葉初棠及時壓制住了自己雀躍上揚的嘴角,馬上故作失落地垂下眼眸,摳摳手指,什麽話都沒說。
蕭晏知道不孕是葉初棠心口的傷,不能戳。讓她做當家主母,她尚且敏感不安,何況是一國之母。現在時機不合适,提不得讓他去京城的事。他還沒有羽翼豐滿到讓葉初棠進宮之後,可以無所顧忌,不受任何流言蜚語的束縛。
但他不會讓她等太久。
葉初棠感覺出來蕭晏沒有帶走他的意思,偷偷在心裏更雀躍了,像是被從籠中被放飛的鳥兒,歡快極了。
葉初棠對着蕭晏可憐兮兮地抽了一下鼻子,眼神落寞,面露出不舍之意。
蕭晏安靜凝看了葉初棠片刻後,“在走之前,我有一個問題須要确認,你不能騙我。”
葉初棠點點頭,認真看着蕭晏,等待他發問。
“你可心悅我?”蕭晏目不轉視地看着葉初棠的雙眼。
葉初棠感覺蕭晏那對黑瞳漆黑如漩渦一般,似要将她吞沒進去。
她要怎麽答?才熄了怒火的人,如果在這時給他一記實話,他必然更盛怒。還有數條淩、泠、翎等人的性命握在他手裏,熙春他們也可能被株連。
只回答他一部分,應該不算騙吧?那晚過得很愉快,在知道他是皇帝之前,她的确曾心悅過他,甚至認真考慮過要嫁給他。
“我以為阿晏心裏早就清楚這件事,阿晏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男人,”到目前為止!
蕭晏眼中并沒泛起多少喜悅,他立刻勾起唇角所帶來的笑意,掩藏掉了他眸底暗藏的東西。
“直白回答寡人。”
葉初棠微垂眼簾,複而又看向蕭晏:“初棠心悅阿晏。”
“很好。”蕭晏輕笑一聲,手撫在葉初棠的後頸,附身在她眉間輕輕吻了一下,突然他擡手,卷出葉初棠發髻上的一縷發,以匕首迅速割斷。
速度之快,葉初棠幾乎沒反應過來。
蕭晏也割斷了自己的一縷,“回京後,寡人會将此發交予女巫,令我們永生永世都不分離。”
“好。”一縷頭發而已,葉初棠不同于大多數人,她不信巫術。
聽葉初棠答得幹脆,蕭晏嘴角的笑容比之前加深了些。
“那天窗外的那包被碾碎的點心,可出自阿晏之手?”為了避免蕭晏接下來還會做出什麽讓她意外的事,葉初棠決定還是把話題轉移到她想解決的正事上。
“昨日王修珏請我在這裏用飯,跟我提了你建這食肆的目的。他還說,他跟這裏的老板很要好,才得以在開業之前,邀我到這裏用飯。”
“這跟我沒關系,我壓根就不知道這事兒。我才沒跟這個狗畜生關系很要好呢!”葉初棠氣得罵人,立刻要招掌櫃來問清楚,向蕭晏證明清白。
“我知道。”
王修珏會用什麽手段說何種鬼話,他心裏很清楚。
“那——”
“人會放。”蕭晏早看穿了葉初棠的內心。
葉初棠忍不住問:“阿晏明明誤會了,為何聽我說玲歌事情的時候,沒有一點驚訝?”
這是葉初棠覺得非常不對勁兒的地方。
蕭晏在桌邊端坐,啜了一口茶後,才淡淡道:“吃過最美味的東西之後,你還會為一般美味的東西而大感驚訝麽?”
葉初棠搖了搖頭。
這算什麽比喻?因為經歷了大風浪,所以對小浪已經波瀾不驚?因為玲歌那場誤會傷他太深,所以在誤會解除時他就無感了?
葉初棠覺得蕭晏這個想法吧,真有點跟正常人不一樣。
“那鬧出這麽大的烏龍,你心裏就沒有一點點懊惱?”葉初棠用手指量出半個指腹示意蕭晏,一點點。
“沒有,深感慶幸。”蕭晏黑似漩渦的眼睛在葉初棠臉上落了一瞬,便收回,轉而看向碗中的茶湯。
好茶自然要慢烹。
急什麽,九年都過去了。
沒有?還深感慶幸?如果在慶幸玲歌是女人的話,難道這不該算是一點點懊惱麽?還是說他所謂的“慶幸”并非是這個意思?
葉初棠一時想不明白。她突然發現今日的蕭晏很難讀懂,比起前些日子的他複雜神秘了很多,就像是清澈的溪流和黑不見底的深潭之間的區別。
還好只有兩天,他就離開宣城了。
不,準确來說是一天半。
熬一熬,很快就過去了。
蕭晏再擡眼見葉初棠在神游,無聲輕笑。
心悅啊,可真是個有趣的東西。
和葉初棠告別時,蕭晏沒有立刻走,站在門前邊看着葉初棠。
葉初棠反應過來後,立刻撲進蕭晏的懷裏,踮起腳在他冷峻的臉上親了一口。
“我會想你的。”葉初棠杏目含笑含俏,微微翹起的粉唇帶着恰到好處的甜意。
蕭晏目光落在葉初棠的唇瓣上,随即就克制移開。他摟了她一下,便立刻松了開手,轉身推開門後就大步離開,再未回頭。
秦路和熙春一直等在屋外,見陛下一走,他立刻匆匆跟上。
熙春飛似地撲倒葉初棠跟前,眼睛一下就紅了,湧出很多淚來。
“女郎——”
葉初棠臉上還維持着笑意,等蕭晏的身影徹底看不着了,她才拉着熙春進屋,把門關上。
主仆倆人圍桌而坐,默默吃茶啃了一會兒糕點。
等三度确認周圍安全,隔牆無耳之後,熙春才激動地開口。
“女郎說了多少?全都實話交代了?陛下什麽反應?”
“都說了,那我還有命活麽?電閃雷鳴之間,我立刻确定了時間,四天前剛剛好,絕不能再多,也不能太少。總之糊弄過去了,他也沒有強逼我,再熬兩天我們自在了。”葉初棠将整盤松仁糕端到自己面前開吃,把之前沒吃到嘴的部分雙倍補上。
突然想到蕭晏要走,自己好像不能一點表示沒有?
“這松仁糕好做麽?我能不能做成?”
“好做,糖鹵加炒面後,撒以新鮮烘炒的松仁碎,切塊,再行蒸熟即可。”熙春馬上應承。
葉初棠無語地看着她。
熙春才反應過來,“很難嗎?那要不還像上次做蟹黃湯餅一樣,讓他們把料備好,女郎就負責往鍋裏添料?”
“好。”葉初棠幹脆應下。
秦路跟着蕭晏回官邸時,本以為皇帝陛下剛才跟葉娘子共度了一段美好時光,心情會很不錯。
誰料他眼中含笑走出如意食肆,到了官邸後他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陰沉。
這不該啊,葉娘子居然沒哄好陛下?
片刻工夫,蕭晏看完了三張奏折,說了兩句廢物,下令殺了六個人。
秦路琢磨着這麽下去官員可能不夠殺,便主動送人頭,順便試探一下皇帝的心思,“陛下,那些‘淩’人該如何處置?”
“放。”
沒有多餘的話,幹淨簡潔,說明皇帝陛下确實不計較這事兒了。秦路反而更疑惑了,陛下沒有因為其他男人的事跟葉娘子鬧別扭,那怎麽還沉着臉?
秦路繼續送人頭,“陛下,這是朱将軍剛探來的情報,昨日那些刺客的落腳地竟在六盤山的匪寨。朱将軍請陛下批示,是否要剿匪。”
“王氏如何了。”蕭晏突然問。
秦路只怔了一瞬,就反應過來蕭晏指的是宣平侯府的王夫人。此前王夫人使喚林伶人的妹妹弟弟去縣伯府鬧事,被侍衛知悉後,就報到了陛下這裏。
秦路就派人拿了那對姐弟,審問之後方知,原來這對姐弟只是林伶人在樂坊認下的幹親,非親生兄妹。這對姐弟純粹是拿錢到縣伯府鬧事,去鬧之前倆人還練了好久。
通過繪制教唆他們之人的畫像進行調查後,還真如葉娘子所猜測的那般,此事是宣平侯府的人所為,也便是受王夫人的指使。
“這兩日奴一直叫人多散布王氏的惡舉,如今王氏已然受不住非議,決計在今晚連夜出城,估計是想等避了風頭之後再歸。她打算去豫州,那裏是她娘家王氏的地盤。”
蕭晏眼都不擡,拿起下一本奏折一邊批複一邊道:“六盤山的賊匪肯定喜歡這個消息。”
秦路眼睛亮了一下,立刻躬身應承,安排下去。
是夜,王夫人因無法忍受婆母和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和質問,攜帶大量家財連夜出城。
馬車行至六盤山時,突遭了劫匪。因王夫人平日裏一向對下人岢嚴,沒有多少奴仆真心願意為她賣命。随行的奴仆因見有匪來搶錢,吓得跑走了大半。餘下的小半數都不敢造次,乖乖投降。
王夫人被賊匪逼出出馬車的時候,氣得大罵這些奴仆無用。
六盤山的賊匪雖然觊觎王夫人的風韻,但深知殺權貴會帶來很多麻煩,所以只打算搶了錢就走。偏這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支冷箭,直中王夫人的胸口。
因為夜深,光線不好,奴仆們根本沒看見冷箭,只見王夫人在賊匪面前倒下了,當成是賊匪殺了王夫人。奴仆們尖叫起來,賊匪們也慌了,拿上錢匆匆就跑了。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宣城城門還沒有開,就有王夫人身邊家仆在城外大喊。
“宣平侯夫人在六盤山遇匪,被殺死了!快開城門,我要報官!求兵剿匪!”
竟有賊匪膽大,殺了侯夫人!
這消息太震撼了,即刻就傳遍了整個宣城。
王修珏聽說後立刻拍案而起,竟有下三濫的匪徒敢動他們王氏一族的人,這豈能容忍!他立刻要聯系人馬剿匪,讓世人知道得罪王家或動他們王家的人下場會如何。
“世子,陛下在聽聞此消息之後,立刻就派神武将軍去剿匪了。”福盛将剛打探到的消息告知王修珏。
王修珏下颚微揚,姿态極其高傲,“哼,皇帝又如何,還不是要賣我們王氏一族的面子?”
朱壽剿匪回來時,剛好跟辦差歸來的林子方和李麟碰上了。
同為皇帝親信,朱壽跟李麟聊天就不需要避諱什麽了。
“四公子這招實在是高!本就該剿匪的,不僅順便掃走了一個讨他嫌的人,還賣給王氏族人一個面子。一箭三雕,絕了!”
李麟連連點頭,“咱倆這腦袋再加十個,都比不上陛下一根指頭。”
“所以說不管什麽時候,謹記,別有別的心思,好好效忠就是。陛下看我們的時候,我們都跟沒穿衣服一樣。”朱壽覺得自己這個比喻非常妙。
李麟不禁糾正他:“那叫一目了然、一望而知、一覽無餘。”
“這不都一個意思麽,你怎麽跟個娘們似得,磨磨唧唧挑人話語的毛病?”朱壽不爽反問。
李麟一擡頭,看到了盤舟山半禿的山體,也覺得不爽,“那天也不知道陛下因何故,讓我一個人砍光了盤舟山的桃林。”
朱壽聞言後愣了下,哈哈笑起來,“你這算個屁啊,你不在這兩日,那才叫瘋呢。”
“怎麽呢?”
“不能說。”
“去,不能說你剛才放個話頭給我?”
“看你不爽,怎麽滴。”
……
同和林子方向皇帝禀明此行順利完成任務的經過之後,李麟方知明日他們就要啓程回京了。
“這可怎麽辦,我還沒拜見恩公呢,那我現在就去。”李麟還惦記着沒拜見葉初棠的事。
秦路立刻把他攔下來,“口頭上是說完了,李司馬還得寫文書交代呢。”
“我明日再補呗。”
“怕就怕陛下今日就要,別怪灑家沒提醒你,陛下近來的心情可不太好。”秦路只能幫李麟到這裏了,如果他還要堅持上門,一旦被陛下知道了,他下次砍得何止是盤舟山的桃林,陛下怕是會把他整個大晉江山的林子都交給李麟來砍。
“那好吧,我去。”李麟嘆口氣,只能吩咐屬下備上厚禮交到縣伯府,書信向葉初棠表達感謝了。
林子方在聽說王夫人身亡後,心裏憋了好多話。和李麟在一起的時候,因為不熟,他不好說什麽。回到府衙之後,他趕忙就跟自己的親信屬下好一頓唏噓此事。
“唉,這就叫惡有惡報!這婦人忒壞了,當初他居然使喚林伶人下藥算計葉娘子,轉頭又讓人下藥毒死林伶人滅口,心黑狠毒至極,便活該有此遭!”
“嘭”的一聲,門被踢開了。
門外的蕭晏一襲黑衣,如地獄而來修羅,用索命般地目光盯着林子方。
林子方大驚,跟屬下一起跪地磕頭。
“媚藥?你确定?”蕭晏質問。
林子方應承:“林伶人的屍體在運回衙門之後,令史在其手戴的戒指裏查到了媚藥藥粉,故臣才猜測,他曾想下媚藥給葉娘子,葉娘子因發現了此事,才急忙跟昌平郡主讨回林伶人來審問。”
蕭晏看着呈上來的戒指,果然暗藏機關,有白色藥粉殘留。
他随即将戒指狠狠摔到地上,怒極反笑,拂袖而去。
林子方吓傻了,癱軟地坐在地上。他之前就發現皇帝陛下待葉娘子似乎不一般,剛剛陛下的态度似乎進一步證實了他的想法。
林子方焦灼地拍着地面,想着該怎麽辦。葉娘子于他有大恩,因她的幫忙才治好了他母親的病,因她提供的名單他才得以保命。剛才碎嘴惹禍,給她添麻煩的人,偏偏就是他!
林子方思來想去,實在是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悄悄讓人報信給葉初棠。
葉初棠今日心情不錯,黃昏時,她剛到廚房添了料,給蕭晏做了送別用的松仁糕。
總算熬過去喽!
葉初棠剛哼了幾聲小曲兒,就得了林子方傳來的消息。
她提裙就飛快地跑回寝房,喊熙春:“快,趕緊換身輕便衣裳,什麽都不用帶,只帶上那張藏錢的地圖就行了,咱們現在就跑!”
“可我們這麽突然走了,事後該怎麽交代啊?”熙春一邊去拿藏錢的地圖一邊問。
“我自有辦法,總之現在走比留更好。”
主仆二人迅速更衣完畢後,就互相遞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