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人
陳小椿正要進入院子裏，這時，從左側的屋子出來一個手裏端着一盆衣裳的年輕婦人。
她看着二十多歲，身穿不鮮豔的黃衣裳，灰裙子，有些疲憊的臉色，使她乍一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上幾歲。
她跟陳小椿對上了眼，彼此都同時一愣。
陳小椿率先打招呼，含笑道：“是張嫂子吧？我是小椿，家裏人都好吧？”
小椿沒見過嫂子，她賣身到喬府做丫鬟，就是為給大哥娶媳婦，她去了喬府之後，大哥才有錢娶妻。
小椿在喬府十年，期間沒見過家人，直到她賣身期限快要結束，上個月，母親來找她，她才見到家人，知道家裏的一些事。
嫂子姓張名芳，與大哥有一兒一女，女兒八歲，兒子六歲。
張氏也很快猜到院子外的姑娘是誰，思緒快速轉了一下，露出笑容道：“是小椿啊，你這麽快回來了，常聽婆婆說起你，現在農忙，大家都在田裏忙着第二季播種，沒時間去接你……哎喲，你快進屋……”
張氏目光在陳小椿身上流轉，在她懷裏鼓鼓的包上稍微停頓，然後轉頭向屋裏喊：“麥香，稻滿，你們姑母回來了……”
陳小椿含笑進入院子，看着從堂屋裏相繼跑出來的兩個孩子，白嫩的臉蛋紅撲撲的，一雙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瞧着自己，裏面有好奇有羞澀，沒近初次見面還很陌生的姑母的身。
小椿笑笑，上前拉住侄子侄女的手進屋：“麥香，稻滿，好名字，來，姑母給你們好吃的。”
小椿把肉包子取出來，還有水果放在桌上，看兩個孩子咬了包子，這才轉身出門去尋找廚房，把食材放下。
張氏也進來了：“小椿破費了，快晌午了，運哥他們也快回來了。”
小椿已動手淘米：“那正好做午飯，小梅也去地裏了？”
小椿母親姓楊，大哥叫陳運，弟弟叫陳寶，妹妹叫陳小梅，全家都不在家，只有嫂子跟孩子在家，小椿還以為是妹妹在家幹家務活，嫂子去地裏幹活。
張氏動手翻看小椿帶回來的菜邊回道：“小梅去山上拾木柴了，我剛從地裏回來整理家裏，準備做飯，你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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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是兒媳婦，公公婆婆還健在，她就是長媳也不能舒服，家裏遠輪不到她做主，地裏的活要幹，家裏的活也要幹，農家人，無論男女，能幹才招人喜歡。
“嫂子辛苦了。”陳小椿真心嘆了一句。
張氏撿起肉放在盤子裏：“農家人都這樣，說起來小椿你更辛苦，不過現在好了，回家了。”
張氏知道小椿賣身為奴是為了讓她相公娶她，剛剛見到小椿時，她有那麽一點不自在。
小椿掃了嫂子一眼，也不矜持什麽，随意似的直接問：“聽說娘給我說了親，可是已拿了人家的聘禮？”
張氏擡頭掃了小椿一眼，聲音有些輕：“好像是，這事是婆婆一手操辦，只待你回來就可以過門……”
看小椿沉默不語，張氏輕嘆口氣，趁長輩不在，忍不住說兩句：“婆婆急着給阿寶攢錢成親，擔心你年紀大了，不好嫁人……”
小椿給米鍋點火，整個人都很沉靜，在這光線昏暗的廚房裏，整個人蒙上一層厚厚的陰影。
她們都明白，家裏嫁女兒就是為了給兒子娶媳婦，小椿十九了，再大就不好嫁，嫁也嫁不好，好處就少了。
而小梅還小，身子骨沒長開，怎麽也得再等兩年，再等兩年兒子更大，兒子大點不礙事，那時小梅正好嫁人。
但是，小椿到那時就更大了，嫁人難，不嫁就可惜了，可惜沒得到好處，白白砸在自家手中，父母豈能不急着嫁女兒？
片刻後，陳小椿笑了笑，擡頭問嫂子：“嫂子知道對方是什麽樣的人家嗎？”
看小姑笑了，張氏莫名覺得這看似樂觀的小姑有些可怕。
說到男方，張氏也來了興致，不過語氣沒那麽樂觀：“這婚事是婆婆找媒婆說的，對方是隔壁村的漢子，姓秦，名叫耀祖，二十二歲了，這麽遲還沒成家，聽說是因為他以前摔過，腿腳不太利索，秦家給了十兩銀子做聘禮……”
張氏看看小椿，沒再說下去。
小椿添加柴火，一臉平靜，好像聊的不是自己的事：“我現在回來，爹娘跟對方談好何時來迎娶我？”
張氏又忍不住看向平靜得出奇的小姑：“就這幾日吧，現在大家都挺忙的，可能會推遲。”
小椿淡淡道：“只怕是沒兩天就要來吧，現在忙，我早點過門就能早些幹活了。”
張氏手中的動作一頓，轉頭看向小姑，她确定小姑很不滿這樁婚事，她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在一陣沉默中，小椿把飯煮好，她站起來拍拍衣裳上的灰塵：“嫂子，米飯煮好了，剩下的菜就辛苦你了。”
她回來到現在，連口水都還沒喝。
看小椿沒打算再幹活，張氏也不留人，笑道：“小椿一路辛苦了，快去歇歇……”
小椿點點頭，不客氣地離開了廚房。
小椿回到堂屋，見侄女侄子看着桌上的水果沒有動，見到小椿進屋，他們稚嫩的臉上露出羞澀之色，顯得不好意思。
小椿笑了笑，拿起水果去院子裏清洗，這時，有個身穿青衣裳的少女挑着柴火進入院子。
小椿和少女對視，少女一怔，腳步放緩。
小椿率先微笑道：“是小梅吧，快把柴放下，進屋歇息。”
“是姐姐……”陳小梅目光好奇地飄向小椿，還有她手裏的果籃。
“砰！”陳小梅走到角落裏，把木柴丢下，抽出擔子倚在牆角。
小椿端起洗好的水果，笑着對妹妹道：“來這兒洗手，你都長這麽大了。”
小椿端詳自己的妹妹，跟自己的圓臉不同，小梅是巴掌臉，下巴有點尖，還是挺清秀的。
小梅邊打量好久不見的姐姐，邊過去洗手：“姐，你這麽快就回來了，三哥還說吃了午飯去接你呢。”
小椿笑笑：“爹娘他們快回來了吧，飯也快好了，來，進屋坐……”
小椿帶妹妹進屋坐下，跟孩子們吃水果，喝涼茶，邊跟妹妹聊天，邊打量家裏。
這一屋是父母還有弟弟妹妹住，隔壁是大哥一房，弟弟要成家，又要建一座新房，看家裏的物件都老舊，看是沒錢再建房子。
不多時，屋外傳來聲音，小梅往外面望：“是爹和娘回來了！”
小椿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出去迎接。
“爹，娘，你們回來了。”小椿不溫不涼地道。
陳金放下鋤頭，邊在小女兒端來的水盆中洗手，邊望着大女兒，全是陌生感。
看女兒長這麽大，還這麽有福氣的樣子，陳金很滿意，呵呵笑道：“小椿啊，這麽快回來了，我還說讓阿寶去接你呢，回來就好。”
母親楊氏擦擦手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大哥陳運和三弟陳寶在後面回來，各自肩上都杠有木柴，小椿一一問好：“大哥，阿寶。”
大哥二十七八了，人高壯，孔武有力。
弟弟十七，正少年，一身黃布衣，臉色紅潤，比小椿高出一個頭，是個很精神的小夥子。
“小椿回來了，大姑娘了……”
“姐，我還想去接你呢，你就回來了……”
“我記得路，不用麻煩，午飯快好了，你們進屋喝喝茶……”小椿微笑着說，一派溫婉。
楊氏滿意地看着女兒，覺得女兒嫁人了會是個賢惠的妻子，做過丫鬟的就是勤快。
陳小椿跟嫂子一起把午餐擺好，一家九口人圍着兩張桌子吃飯，看桌上飯菜比平日豐盛，肉不少，一家人都很高興。
楊氏嘴挂着油：“在喬家當差還是挺不錯的，比我們強，回來也好，嫁人後婆家未必讓你離家……”
聽母親提到這事，小椿微笑道：“娘，先吃飯。”
“女兒回來了，婚事就好辦了，你心急什麽？”陳金訓了媳婦一嘴，然後喝了口酒。
這是小椿帶回來的，比村子裏釀的酒好喝。
飯後，張氏和小梅收拾桌子，小椿沏茶，麥香把水果切開放盤子裏，拉着弟弟在一邊默默吃水果。
“爹，娘，喝茶。”小椿給父母奉茶，禮數周全，溫婉可人。
“好，好，小椿長大了……”陳金接下女兒的茶，看着女兒還是有陌生感，但很滿意女兒這麽懂事。
“好，好，”楊氏笑得眼睛眯起，“你長得這麽有福氣，婆家一定滿意。”
聽母親提起婚事，小椿笑容不着痕跡的收斂了一些，她看父母都喝了茶，才一派溫婉地道：“爹，娘，你們給我說的人，我不嫁。”
“呵呵，你夫家姓秦……什麽？”陳金正笑吟吟地向女兒介紹婚事，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女兒說的什麽。
楊氏端着笑容的臉也慢半拍的凝固了，以為自己聽錯了，直直看着女兒。
在一邊品嘗小椿帶回來的酒的大哥和三弟也愣住，向小椿望過來。
看自己吸引了這麽多目光，小椿笑容完全消失，迎接父母的目光，再次開口，平靜又認真地一字一句說清楚：“我說我不嫁，拿了人家的禮，你們就退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