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溯時(1)
第75章 溯時 (1)
“什麽?”榮青山喝的半暈不醉的,聽到宋真說要具體講講,也是一陣恍惚,忽然一陣酸楚道,“你想聽嗎?”
宋真看榮青山這個反應正覺得有哪兒沒對,下一秒就眼看着榮青山眼睛更紅了,單手捂臉難受道,“其實很短了,我和她是在一個聚會上認識的,也不能說是認識,就是本來我……”
宋真;“……”
得,搞錯了。
榮青山以為她要他講自己短暫的戀情呢!
“唔,你真的想聽嗎,雖然我也真的好想找個人講講,是女孩子就更好了,畢竟你們女生肯定更懂……”
宋真:“…………”
榮青山眼眉微皺看向宋真,男人眼尾深紅不褪,看得出來內心難過。
想着他平時都是大大咧咧大男生的樣子,宋真讓對方住嘴的話到底沒忍住說出來,緩了緩,心內尤為艱難的,抉擇道:“如果你想說,你就說吧。”
宋真:“說出來,會舒服一點。”
榮青山眼內蓄上一層清淚,說不上來的,苦笑喃喃:“宋老師,你好溫柔啊,我有點明白為什麽竹二那麽喜歡你了。”
宋真愣神,“她……有很喜歡我嗎?”
榮青山醉的迷迷瞪瞪點頭,話語含混。
落在宋真眼內,卻覺得沒什麽時候比這一刻,顯得要更真摯和不設防了。
榮青山:“那當然,你什麽事她都記得,我就沒見過她對別人那麽用心的,這要都不是喜歡,那什麽是喜歡?”
左甜吃飽了,拍了拍肚子,才後知後覺身邊沒人了。
看不到宋真,下意識她目光去找竹歲。
竹歲深陷于前方親朋好友的席面上,被群起攻之,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看得左甜都龇了龇牙,替她們科長擔憂,照這個勢頭下去,要是醉了,宋真能扛回去嗎?
無解。
轉念又一想,這個問題也不是她這個單身狗該操心的,遂又冷靜的吃了一勺甜品。
是的,今天這個席還提供甜品,好吃的同時,就有點離譜。
但離譜的同時,也真的好吃。
左甜反正小嘴吧唧吧唧的,心滿意足。
再等了會兒,左右不見宋真,左甜站起來去找人了,說不上來的,今天來的除了他們二組的人幾乎全都是alpha和omega,左甜不是很自在,看到宋真她會覺得安定一些。
大廳內沒有,端着小布丁往大廳外走,剛到門口撞着急匆匆進來的人。
左甜一驚,快速退步腳下不穩,眼瞧着要摔倒的時候,一雙手攬住她的腰,将她死死的給定在了原處,左甜大瞪着眼睛,驚魂未定一擡頭,便對上一雙嚴肅的眼睛。
左甜:“……”
近處的許安白微微低着頭,視線落在左甜臉上,抿唇沒說話。
左甜也不知道是距離太近了,還是她沒想到是……總之微妙的,許安白這個悶葫蘆不說話,這麽一會兒,左甜也沒說話,兩個人就在大廳的拐角外定着,被門扉半掩住動作,大廳內是尤為喜慶喧嚣的氣氛,偏偏隔着一道門,他們好像被隔在什麽看不見的角落裏,隐秘的獨享着喧嚣中的安靜。
“站穩了?”到底許安白開了口。
“哦哦哦,好了好了,早好了。”
左甜回過神,往後退了一步,為了掩飾尴尬連連擺手,“那什麽,剛才太急了,哈,哈哈,你說你,走路都沒聲兒的……我……”
亂七八糟不知道說了什麽,左甜自己都不好意思回想,說完就舀了勺布丁放嘴裏別開眼。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邊吃邊最後嘀咕,“還好,吃的沒事。”
“我那個還沒吃,你喜歡我給你。”許安白驟然開口。
“真的嗎?好啊。”左甜一瞬回頭,眼睛發亮。
答應完覺得沒對,左甜擺手,“我是出來找宋真,不說了,我……”
轉頭還沒走出去兩步,正撞上迎面走來的榮青山,左甜順勢多問了一句,“哎,榮少,你看到真真沒有啊?”
沒成想榮青山還真知道,“看到了啊,剛還陪我呢,在……在……”
滿臉通紅的榮青山一看狀态就不正常,左甜心裏打鼓,不知道醉鬼還能不能把話說清楚,心裏正捏着汗,榮青山話憋出來了,“說是想自己在花園走走,靜一靜。”
左甜看着榮青山的狀态,心道宋真陪了酒鬼,可能是很需要靜靜。
榮青山走了,左甜原地站了會兒,背後出聲,“你還出去嗎?”
回頭,許安白還沒走,左甜吃完最後一口布丁,想了想,擡頭對許安白笑道:“算了,我就不去打擾她了,我跟你回去拿甜品怎麽樣?”
許安白眼神晃了一瞬,微微笑了起來,“好。”
左甜蹦蹦跶跶在前面走着,沒注意到,身後許安白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樹影搖曳,夜風穿堂,寒涼。
宋真腦子裏卻被自己的思緒塞滿了,一點都感覺不到。
甚至因為出來穿的厚,手揣在兜裏,也不怎麽受冷。
春寒未過,花園裏除了樹,顯得有些蕭瑟。
宋真腦子裏卻一句并着一句的,都是榮青山的話。
榮青山對宋真說了自己的事情,都說了,但用的時間并不長,這茬說完,宋真再問他竹歲心頭記着的那個人,到底氣氛不一樣了,傾聽了對方的傷心事,忽然距離就被拉的很近,尋常問起來戒備的事情,那種氣氛下,榮青山也沒怎麽想,就說了。
說完,換宋真不可置信了。
——“好早之前了,她、她分化前的事情了都是,其實我也了解的不多……”
——“那個時候特殊嘛,她其實提的也不多,但是留意一下,就覺得不太一樣,而且她還去找過別人,可惜連名字都不知道,也沒見過臉,那醫院那麽大,都不知道是哪個科室的病人,哪裏能找得到喲。”
榮青山的話言猶在耳。
宋真當時問:“名字都不知道也就算了,怎麽會沒見過臉呢?”
榮青山的回答宋真不能忘。
——“醫院裏面嘛,對方是病人,半張臉都纏着紗布呢……紗布……哦哦哦,據說是做了手術吧,不知道是臉還是哪兒,總之應該,看不見眼睛?”
——“反正後來扒拉同期住院病人的照片的時候,她都是遮着照片上的眼睛辨認的,我想,大概是上半張臉纏了紗布吧……我覺得這麽找不靠譜,後面看,果然吧,沒戲。”
宋真當時就是,眼睛繞了紗布。
其實手術不大,但是她的情況,第一天進了手術室之後,剛開了刀就停了,醫生說她的個例比較特殊,不能按之前的來,需要開會商讨,當時她學醫才入了門,具體商讨什麽,記不得了,總之是一系列複雜的英文詞彙。
但是既然有了傷口,就纏了紗布。
又要等開會讨論的結果,二次動刀,雖然眼睛能看,但是傷口在邊上,怕扯到傷口什麽的,便一起纏了起來,當然,為了生活,也給她留了縫,勉強能看。
宋真倒并不怕,宋父給找的那個朋友也負責,就讓她好好的在醫院住幾天,給她找了個護工負責下日常起居什麽的,全套弄好了再走。
所以一般包一兩天就行的紗布,在她眼睛上,兩次動刀前後,再加上恢複期,足足在她臉上待了小半個月……
那小半個月裏,宋真白天無聊的就聽東西,廣播劇,綜藝節目,都用耳朵娛樂,至于晚飯後,考慮到一天都在病房不好,護工會帶她出去走走。
護工也需要自己活動下,她理解,便只要求對方将她帶到花園長椅上坐坐,聽聽周圍人的動靜,吹吹晚風,就是。
——“至于具體,我倒是八卦問過,但是她沒怎麽說過,偶爾提一兩句,都……很有限,要不是後面又去找了幾次,我都不會留意……”
——“說是傍晚的時候,在花園遇到的吧,第一次見面,認錯了對方身份。”
——“再多問,她就不願意說了,只是說,想知道對方的信息,想知道名字,交個朋友之類的……但是,害,誰不知道誰啊,都這個程度了,怎麽可能只是想交普通朋友,不得,有點意思嗎?是吧,宋老師。”
榮青山的話再在宋真耳朵裏響起,她停住的步伐,夜色裏,月光下,她望向天際,猝不及防,好像就這樣穿越了時光,回到了幾年前在國外的那段時間一般。
“你個omega知道什麽……”
從記憶中回溯而來的第一句話沙啞,也陌生。
和現在竹歲的聲音半點重疊不起來。
但是是宋真能記起來的,那個時候的女孩兒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前情都忘了,就記得這麽一句,帶着對她濃濃的戒備不喜和幹啞。
她平靜回了一句,“你認錯了,我不是omega,我是beta。”
對方就啞然了。
後面據護工說的,對方在她身邊已經默默的坐了兩天,不知道得了什麽病,一個人,也不說話,也不和周圍的人說話,就只是那樣的,呆板坐着。
被誤會了,宋真倒也沒有多生氣,對方不說話了,她也就算了。
沒預料到的是,那天護工來接她回病房,她起身離開前,對方又回了一句話,說的聲音不大,嗓子還是幹巴巴的沙啞,但宋真聽清楚了,她說:“對不起。”
只有三個字,沒前情也沒後果,但就是莫名的讓宋真不忍,覺得這個人身上好像負擔着多沉重的事情一般,不忍苛責。
于是宋真只笑了笑,說:“沒關系,下次別認錯了。”
宋真跟着護工回病房了。
好巧不巧的,第二天正式手術,手術順利,就是她的情況,得住院多觀察下,确保沒問題了,醫院才敢放她走人。
那天完後,她的眼睛就算是被徹底纏上了,看不到東西,紗布也厚了,不能取了。
或許是有某種緣分,又或許,她去的那個地方,就是那個女孩子一直去的,第二天在病房等麻藥恢複,第三天宋真才又被護工帶了出去。
一到花園,護工就在她耳邊悄聲說,那個女孩子今天也在。
那天時間就比較早,宋真記憶很模糊了,只記得護工好像能把周圍都看清楚,在她耳邊感慨道,說那個beta女生很瘦削,看起來年紀還沒她大,也不知道得了什麽病,孤零零,瞧着怪可憐。
那天宋父給宋真寄的零食到了,有很多江城的特産,她愛吃的,被一并帶到了花園裏。
中間撕包裝紙的時候,她看不到,就沒個準數。
“掉到地上了。”直到對方開了口,她才知道自己沒弄好。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在身上,宋真也有點不好意思,摸索着要去把包裝紙撿回自己帶的垃圾袋裏,摸半天,東西沒摸到,人差點摔了……最後她被一雙手按着肩膀推回了椅子上,細碎的動靜過後,對方幫她把包裝紙撿回了她自帶的垃圾袋裏。
對方沉默,宋真也不知道說什麽,對方不邀功,安靜須臾,宋真把自己的零食袋子往前遞了遞,試探着道:“謝謝。那什麽,我家裏寄過來的小零食,你吃嗎?”
對方還是沒說話,宋真捧得手有點酸了,想着可能別人不喜歡,正準備算了,要收回手的時候,對方終于伸了手,不知道拿了什麽,但确實拿了個東西走。
耳邊響起拆包裝紙的聲音,對方本來背對着她坐,宋真聽到腳步聲往她靠了靠,應該是換到了她同一側坐着。
女孩兒還是沉默的。
宋真也覺得不好搭話,最後只問了下是華國哪兒的人,她說自己是江城的,又有很久的遲滞,對方幹巴巴的吐出兩個字,“上京。”
上京吶……
宋真閉眼,扶額,竹歲可不是上京的嘛。
再後面,她爸給她打的電話就到了,每個傍晚的時候,宋父和程琅都會輪換着給她打電話,怕她悶,怕她看不見難受。
雖然身邊的人陰沉,也不知道有什麽病,但是電話一來,宋真就算是解脫了。
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道竹歲聽到了多少,有沒有聽她說話。
轉折是在兩天後,對方接了個電話,向來幹啞的嗓子裏,第一次出現了情緒,很激動,也很……難過。
是的,只聽得到聲音的宋真也會分辨情緒,那聲線幾乎要被痛楚堆滿了。
“我不想回去,暫時不想。”
“我不知道,你們去問醫生。”
“能別說了嗎,我也不知道……”要說前面還是克制而平靜的,到了這裏,就全然的爆發了,“能讓我安靜一下嗎,求你們了,就讓我一個人待着好嗎……”
手機對面也在高聲說話,宋真聽不到說了什麽,但是,能聽到也很激動。
這種激動配合着女孩兒的情緒,幾乎像是一把火,直接澆到了女孩兒身上,洶洶燃起怒火,讓對方的聲音都扭曲起來,“那關我什麽事,他們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去,我又不是活給他們看的……”
“他難受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嗎!他難受難道不是因為自己做的事情,他為什麽那天說那麽重的話,如果不是他,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我體諒他誰來體諒我,我就是生病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好,我也裝不了,我怎麽裝,我可以不哭,可我也不想笑,我笑不出來,不能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待一會兒嗎,人做錯了事情就是有代價的,他有,我也有,他難受,就讓他難受啊!”
“他不該難受嗎?!”
“他要當什麽都沒發生,就讓他自己去啊,我能嗎,你讓我怎麽當什麽都沒發生,你讓我怎麽當,在現場的是我,看着……離開的也是……”
“你們是不是沒有心,就算不當我是親生的,好歹……好歹他是你們兒子啊,你們帶大的不是嗎……怎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們告訴我,怎麽當一切都過去了??”
“我過不去。”
“忘不了。”
“我甚至一閉上眼睛,我就能……我……”
宋真眼睛看不到,不知道時間,只覺得她們兩個人離得很近,但聽聲音,她好像是背對着女孩兒的。
手機對面的聲音也安靜了下來,叫了個小名,疊詞,宋真沒聽清。
只聽到很後面很無奈的一句,“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聲音再度收斂,宋真又聽不到了,但是這麽一句,好像昭示了很多東西,讓宋真心生漣漪,覺得很不忍。
“不好意思,我不能當一切沒發生過。”
女孩兒說完最後一句,挂了電話。
悲恸散在風中,随着通話挂斷,對方頹然坐下了,不偏不倚,在長凳上和宋真幾乎是背靠着背坐下。
宋真感覺對方好像哭了,但耳邊聽不到泣音,只聽得到風聲。
呼嘯的夜風聲。
宋真手抓到對方手腕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感覺精準的同時,對方很是吓了一跳。
第一句就是,“你怎麽在這兒?”
第二句,帶着被看破的恐懼,“你都聽到了?”
宋真這才後知後覺對方好像沒看到她,可能那天太晚了,也可能是周圍的樹枝擋了下她的身影,宋真看不到,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只是這麽兩句話,讓宋真後悔了。
本來想安慰兩句,要是早知道對方沒留意到她,她會乖乖走開不打擾,把空間留給對方獨處的……
但事情往往沒有如果……
氣氛霎時僵持下來。
“你,什麽時候在,聽到……”那把沙啞的嗓子發顫。
宋真不忍,垂了垂下颌,“抱歉。”
只說了兩個字,但是兩個字也夠了,有些事情本身不需要說清楚,人就能懂。
對方也真的懂了。
宋真指下的手腕顫抖起來,是那種不正常的戰栗,是被情緒左右影響的……
“對不起。”宋真又重複道。
這句說完,只覺得對方情緒更壓不住了,宋真心內更是惶惶,不知道自己說對了,還是揭開了對方想掩蓋的傷疤,讓對方難堪了。
這種時刻,統共在宋真生命裏就沒幾次,宋真也不知道怎麽處理最妥當。
見對方又不說話了,宋真決定還是離開,離開前,又禮貌說了一句。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總之,節哀順變。”
那個時候眼睛看不到,手抓着對方,就一直沒收回來,怕掌握不好平衡,說完這句要走了,宋真都松開力道了,或許是緣分微妙,又或許是命運的定奪,就在這個時候,對方答了話,頭一次,回答的有了些人氣兒。
“你家裏人都挺好,勸什麽節哀順變啊,你懂嗎?”
帶着不讨喜的反諷,哂笑,但是頭一次,語氣不再是平平的,像是個人說的話了。
宋真定了定神,手就搭在對方的腕子上,忽然不想放了。
她對對方來說是陌生人。
對方之于她,何嘗又不是。
而有些話,往往對着陌生人,更能開口。
宋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藏在心底深處的話,就這麽脫口而出,“我懂。”
“你可能誤會了什麽,我和我爸打電話雖然會提到我媽,但是她已經不在了……”
頓了頓,想着剛才對方的話,宋真平靜道:“她出事前,我還跟在她身邊,等再見到,一切都不一樣了……”
宋真重複,聲線透着潤物無聲的柔軟,“我懂的。”
失去親人,甚至看着親人在眼前走掉的感覺,她怎麽能不懂呢。
不知道是她說的話太過震驚,還是她說的太平靜,對方很有一段時間都不動了,宋真能感覺對方的視線凝視在自己臉上,但是是個什麽表情,她看不到,不知道,也不知道這一番話有沒有把人吓到……
久久沒有回應,也沒有動作,宋真握在那細瘦腕子上的手不由上擡……
也就是這麽點動作,啪嗒,有什麽滴在了她手背上……
是淚。
“你……”
宋真下意識想去摸對方臉頰,這動作太逾越,反而被緊緊抓住了手腕,讓她挪動不得,那點互相之間的距離,被對方倔強的保持着。
宋真回神過來,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了。
畢竟是陌生人。
進不得,要退,對方就放手了。
宋真在身上摸索,對方聲線終于帶上了泣音,聽得人難受,“對不起。”
宋真下意識回答:“沒有關系。”
對方又沉默,宋真摸到了要找的,遞了出去。
是一包紙巾。
這紙巾又在半空中待了很久,最終被對方接了過去,接過去後,還把宋真的手妥帖的放回了她腿上,怕她看不到慌亂。
但是那紙巾卻沒有用,好像那滴眼淚只是突然控制不住了來的,并不是傷心到了極點。
“你好像……并不難過?”很有一陣,對方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話聽着有些傻,宋真微微彎了彎唇,釋然,“因為已經很久了啊,是我,很小時候的事情了。”
“現在提起來,還好。”
“但是當時不行,當時我天天哭,天天的,也很想她。”
傷感不過一瞬,宋真又露出了個微笑來,“但是我爸說她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我的,那個時候小,也信了,天天就趴在窗子上看星星。”
“就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從天上看到人間,看到趴在窗子外面的那個我……”
“夠了!”對方突然出聲打斷。
“……夠了,別說了。”
再補充一句,這次宋真聽出來了,對方聲線不穩,全都是隐藏着的顫抖。
全都是,被刻意隐藏起來的哀恸。
與其說是強勢的讓她閉嘴,不如說是,在求她閉嘴。
因為她再多說,對方恐怕就要承受不住了,承受不住過去,承受不住悲痛。
宋真默了默,心照不宣道,“對不起……”
對方聲音已經繃不住了,宋真覺得她哭了,那聲線也含糊起來,“不用這、這樣說,不關你的事……”
又是一陣靜默,宋真的聲音放的很輕,“如果難受,就哭出來吧,沒關系的。”
頓了頓,又俏皮補充,“反正我也看不到,你不吃虧。”
也不知道是今天的電話太讓人難受,還是宋真的哪句話觸碰到了對方,須臾,宋真真的聽到了哭泣的聲音。
很低,沙啞,很克制。
克制得,讓宋真覺得她肯定心裏很苦,很累。
所以才會像是護工說的,瘦的吓人。
心裏裝了太多的東西,遠超了她的承受範圍吧。
“沒事的,沒關系,哭吧。”
“我的護工說你瞧着比我小,難受就哭出來吧,不丢臉。”
“沒事的,沒事。”
宋真輕聲嘀咕,反反複複,就這樣在對方身邊坐着,溫柔的聲線消解掉所有的難堪,只留下真誠而又柔軟的心。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對方握住了她手腕,她愣了愣,任由對方去了。
“……我不知道怎麽忘記,我總覺得他還在。”
等哭過最難受的一陣,心扉也好似漸漸打開了,說了一句心裏話。
宋真正經道,“不用刻意,時光會慢慢撫平傷痛的,不想忘,就記着吧。”
“但是……但是我不想再按他的軌跡生活了,我家裏人……我知道我應該,但是我,我不知道……”
話說的颠三倒四的。
宋真聽了很一陣,才分辨出來主次,想了想,道:“那就按自己想要的去活。”
這下換對方愣了,“可以嗎?”
“你的生活,為什麽不可以?”宋真道,“再說了,同一個目的地都有不同的路徑,能達到目的不就都一樣,那還為什麽非要把自己裝在一個模板裏呢?”
宋真:“你都這樣問了,肯定心裏是不想的,既然不想,為什麽要讓自己痛苦呢。”
“人能掌握的事情本來就很少了。”
“很少很少。”
“意外随時能來,親近的人也可能有各種,讓我們不能理解的舉動,甚至傷害到我們,人就是,被命運操縱着生活的,在面對大事情前,會蒼白,會無力,會驚覺自己渺小的……”
“別人我們不可奈何,這輩子能掌握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如果你連這點權利都要讓出去,不覺得活着,太沒有意思了嗎?”
話說到這個地方,想通什麽,宋真猛然一悚。
“你……”宋真有些不敢說了,“你覺得……”
抑郁症也會暴瘦。
重度抑郁就是對生活沒有期待的,無欲無求……
宋真忽然有些不确定對方是生了什麽病,是身體上的,還是心裏的。
畢竟,這裏也是全球着名的應對精神問題的醫院。
對方很聰明,一下子就懂了,說的很隐晦,但也打消了宋真的顧慮。
“我是精神狀态不太好,但是還沒有對生活失去……失去所有的期待吧。”
宋真松了口氣。
她這個樣子倒是讓對方聲音帶上了笑,“你真的不是omega嗎,你,很像,我說不上來,但是我從小就是泡在AO堆裏長大的,omega都會有種奇特的親和力,我覺得你身上那種感覺很強。”
而她還沒有認錯過。
宋真搖了搖頭,“抱歉,我是beta。”
“是我該說抱歉。”頓了頓,難得的,對方放低了姿态,真誠感謝道,“謝謝你對我說這些,我會回去好好考慮的。”
“我就是瞎說說,沒什麽的。”宋真想了想,還是建議道,“我的護工說你很瘦,你……如果不是身體生病了,還是多吃點吧。”
“我不想吃,我……我第一次遇到這麽大的事情,覺得很痛苦。”
“慢慢就會好的,不要太為難自己。”宋真道,“小一點的時候,我覺得泰戈爾的那句話說的很好,他說,世界吻我以痛,要我報之以歌,我牢牢的記住,總覺得,世界對每一個人都這麽殘忍,為什麽我們要把自己好的東西回報出去……”
“直到後來我聽到了另一句話。”
“我覺得他們本質上,是一個意思,但是換個角度,就全然變了。”
宋真:“那句話是,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透進來的地方。”
“或許人就是,一輩子會碎裂很多次,但是再次聚合起來,應當會是,更好的自己。”
“我自己的愚見,你覺得可以就聽聽,不可以回頭忘了就是。”
手腕上的手指驀然收緊,那沙啞的嗓子驀然道,“不,我覺得你說的很好。”
“你……當時也很難過吧?”
不然怎麽會這麽溫柔,是一種,飽含着對痛苦深刻理解的溫柔。
宋真一時間沒說話,須臾,微微笑了笑,“都過去了。”
“都會,更好的。”
手腕上的手收的更緊了,又隐隐顫動起來,這次卻沒說話。
宋真也沒說話,只拍了拍對方,溫柔包容。
那天離開的時候,對方抱了抱她,如護工說的,真的很瘦,宋真摸到對方的肩胛,只感覺手底下全是骨頭。
那聲音也不對,那聲音……
和現在比起來的話,像是很久沒喝水的聲音,不是正常的幹啞。
結合着當時情況,既然能不怎麽吃東西,那應該也是真的很少喝水吧。
所以,她們那個時候就見過了嗎?
榮青山後面的話又響起。
——“說是最後一次見面忘了問名字,想之後問的,但事情趕了巧,她第二天就分化了。”
——“分化你知道的,等她從醫院特別的病房出去,哪裏還找得到人,都過了一周多了,就這樣……”
——“她那段時間的狀态忒吓人,怎麽說呢,自從竹年出事之後吧,感覺她就是,人還是好的,但是不說話了,什麽都不說,你想和她聊一聊,她用那個眼神把你看着,真是什麽話都說不下去……”
——“可能對陌生人更好開口吧,也可能,是真的受不住了吧,不知道那個人有什麽特別的,但是竹歲倒是,很執着想找一找,形容起來,也是用的溫柔和可愛這種詞彙,但是她嘴裏的溫柔可愛,別人怎麽知道啊,哪裏找得到……”
——“找了兩次找不到,後來就不提了,大概,就算了吧。”
說到這個地方,榮青山有點醒酒了,驚覺自己說了些什麽,又趕緊的找補。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好早了,宋老師你別介意。”
——“你看,壓根就什麽都沒有,不可能比你們更……就是個念想嘛,好早了,你們現在才是真的,你可別心裏有疙瘩。”
——“竹歲一說你就笑,是真的喜歡你,我從來沒見她對誰那麽好過,只要沾着你的事情,她好像就沒有不知道的,真的,打包票保證,你別和之前的事情較勁啊,犯不着。”
她的什麽事情竹歲都知道?
是啊,想起很多生活上的細節,宋真忍不住從她們相遇的時候開始捋。
如果……那标記她也有了說法。
尤其在有尤辰星打包票竹歲能控制自己的情況下,當時,竹歲恐怕,真的能控制……
腦子中閃現出來什麽,宋真想到了自己以前說的話。
“做眼睛手術的,是小手術,等好了你看就是,沒什麽……”
“特點……就是杏眼吧,大家說看起來顯我年齡小……哦對了,我眼睛內側有顆痣,這邊,很神奇,很小的時候就有……”
宋真手不由放到了自己眼尾,想到另外的事情。
竹歲,很喜歡親這邊的眼尾,這邊的眼尾,不就是有痣的那邊嗎?
“你比我小呢,你人生還長哎,別這麽悲觀。”
“既然覺得我挺好的,喊姐姐啊!”
最後一次見面,宋真這樣說,她第二天就能拆紗布了,和長椅上的朋友也聊得話多了,她當時開玩笑,那小孩兒明顯的不願意,但是走的時候,還是不甘不願的叫了她一聲姐姐。
然後第二天她就拆紗布了,說拆了,臨走前見見……
結果,就像是榮青山說的,她沒等到人。
然後宋父給她買了回國的票,也沒時間等了……
不知不覺繞了別墅一圈,從前面,又轉回了回大廳的路,宋真看着走廊,很有寫茫然,又有些輕飄飄的,滿腦子信息急速的歸攏,歸攏的同時,又讓她不可置信。
去年從見面來,竹歲的很多話都有了不一樣的意思。
——“我會對你負責的。”
——“24了,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姐姐呢!”
——宋真問:“我……之前有在哪兒見過你嗎?”
——竹歲捂着她眼睛,輕笑着回答,“沒有。”
怪不得,那個時候會笑,因為她說覺得竹歲眼熟,但是……都沒看見過,怎麽可能眼熟呢,一聽就是騙人的話啊,竹歲沒拆穿她罷了。
——“既然我在姐姐心裏那麽好,不然你就和我一直過得了……”
一直過……
所以,是……
想通什麽,宋真只覺得自己背脊都顫抖起來。
就這麽失着神,不知不覺,再度步入了大廳。
迎面的喧嚣熱鬧撲面而來,夜風的寒冷都被驅散,好像一下子步入了人間。
而迎面而來的人跌撞着腳步,就在宋真的愣神之間,撞到了她身上。
酒氣混着暖氣同時到來,幫榮青山擋酒,竹歲喝了不少。
竹歲撞到突然出現的宋真,迷糊間,思維也慢拍了,當着大廳的所有人,第一時間甚至就這樣下意識順應本心的抱住了宋真,微褶着眉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