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去哪裏都背負着原罪……
高斯帶她的那個地方就在夜市街後面,破落的城鄉結合部裏一塊拆得七零八碎的民居,幾處頹敗的牆宇,零立着幾株雜草,地面坑坑窪窪,到處都是碎磚塊碎石頭。
高斯在前面開路,把礙眼的石子踢開,賴寶婺跟在他後面。泥土地被連日的雨季泡得發爛,沒走兩步白色的板鞋已經髒得沒眼看。
這種地方……他到底要給她看什麽來這種地方?好奇壓過了短暫的恐懼,也可能她性格天生就有點冒險成分,熱衷刺激。
到了一處背風的牆後,高斯從塑料袋裏掏出一把仙女棒給她,“拿着。”又從褲袋裏拿了包煙,抽出一根點上,賴寶婺隐約明白過來,一雙眼瞬間變得跟小鹿一樣明亮。高斯看她一眼,低頭用手圈住煙頭把仙女棒燃着,火光炸裂的瞬間,映亮女孩驚喜的笑臉。
沒有什麽能比煙花更加給人以幻想,那輕浮的華美,轉瞬即逝的童話。無論誰,貧窮貴賤,一視同仁地都能看到它,得到它。
高斯笑了笑,摘下棒球帽壓在她頭上,賴寶婺剛要摘,高斯一根手指點着她的鼻尖,第一次用有點認真的語氣強調:“別說我沒提前告訴過你。”
福至心靈的一個剎那,賴寶婺明白過來,就真的沒摘。高斯抓着頭發,走到另一頭,半蹲下身,從雜草堆裏扒拉出一只塑料袋,打開結,搬了一只大型的煙花爆竹出來。他蹲到地上,用煙頭引燃了導火線,丢掉香煙,他退後幾步,走到一旁。
歪站着,他擡頭看向對面。
白襯衫,領口系蝴蝶結,藏藍色的百褶裙,露在外面的一雙腿筆直纖細,手上拿着快要燃盡的仙女棒,卻戴了一頂跟她氣質打扮截然相反的黑色棒球帽。一聲聲震動裏,她仰頭看向天空綻放的煙花,嘴角浮起一絲驚喜的笑。
賴寶婺都不知道他哪裏弄來的煙花,甚至不知道這裏可不可以放煙花,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給她放煙花,可是當第一簇煙火升上天空的那剎那,那些疑惑都已經不重要了。
美麗、短暫,卻留下了許多幻想,滿足少女對愛情的所有渴望。賴寶婺想她終于明白為什麽郭襄會愛上楊過,在十六歲的少女眼裏,這大概是她此生看過最美的風景。
耗費龐大,聲勢浩大,同時卻又無聲無息,不會留下一點痕跡。
煙花放完,落下的都是灰燼,襯得四周陷入更深的安靜,夜色深沉。被煙花帶來的悸動漸漸減退,賴寶婺也終于能以平靜的心情看待把她帶來這裏的男生。
他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伸手拿掉她臉上粘着的一點碎屑,大概氛圍太好,她沒有像平常那麽躲他。
他又笑了下,嘴角有點歪:“好看嗎?”
賴寶婺點點頭。她把帽子摘下來還他,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她自然地用手梳了梳,十六歲的小少女,一舉一動都開始不自覺展露女性的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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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為什麽要帶你來看煙火嗎?”高斯目光漆黑地盯着她,語調跟剛剛不同,多了點強勢和不容回避的意思。
賴寶婺了然:“我生日?”
沒有扭捏躲閃,也沒有一味慌亂,賴寶婺的平靜沒有超出高斯的預料。
“那我什麽意思,你懂嗎?”高斯緊接着又問,黑暗中,不一樣的話語帶着危險的訊號,聽起來有種別樣的、讓人心跳加快的暧昧味道。
賴寶婺看着他,抿嘴淡笑。
那一刻,她給人的感覺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她的外表,一直是那種讓人覺得很柔弱,很沒有個性的女生,別人說什麽是什麽,事實上也确實是這樣,她跟嚴歡出去吃飯出去玩,從來都是嚴歡說了算,去吃烤肉,好,去吃烤肉;不要看這個電影,好,她就不看這個電影。
所以邵天賜一直擔心她将來有天會愛上渣男。
她習慣了聽從和跟随,任人擺布,但這并不代表,她沒有自己的主意、她自己對人生對感情的态度。
你以為郭襄會愛上楊過就因為那一場煙花嗎?故事裏他對她的愛護和關心,從來不是一場煙花這麽簡單。
“謝謝你,”賴寶婺把帽子拿在手上,遞過去給他,語氣柔和,“我很喜歡這個生日禮物,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家吧。”
“我從省城坐三個小時車過來,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跑來跑去地給你忙活這個……你一句謝謝就完了?”他活動了下脖子,慢條斯理地開始索要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哪怕再三警告過自己這男生的斑斑劣跡,賴寶婺聽了心頭仍不可避免地深受震動,這個世界上,對她好的人屈指可數,也讓她對任何一絲溫暖和善意都格外眷戀、珍惜。女生的心到底不是鐵打的,男生一再的示好她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感覺。
可是,她知道又能怎樣呢?她就能不顧一切地豁出去接受他的“感覺”了?
賴寶婺想了想,調整了下态度認真道:“高斯,謝謝你為我準備的生日禮物。很多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講。以前我的語氣也有不對的地方,太小家子氣了,可能你也沒有什麽惡意,就是想多交幾個朋友而已。”
她抿了抿嘴,停頓幾秒,接着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說的對,我們可以做個普通朋友,或者做過半年的高中同學也行。”說到這裏,她跟他笑了下,笑容純粹,天真地以為自己終于跟他、跟往事和解。
高斯心裏只是冷笑。
她對男生到底還是了解地太少太少,什麽當朋友認妹妹,都是借口,面對真正喜歡的女生,他們往往更直接,也從來不給自己設任何底線。
他撓了撓眉毛,慢條斯理地問了一句:“普通朋友,那邵天賜算你什麽?不普通的朋友?”
“這跟他有什麽關系?”
高斯看她,眼神陡然犀利,想從她臉上探出些蛛絲馬跡的意思:“這麽說他沒在跟你談?”
賴寶婺很不舒服這種被人打探隐私的感覺,她也知道班級裏學校裏很多人在背後議論她跟邵天賜的關系,這些人并不是真的關心,不過就是想多點八卦和談資而已。她不喜歡被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為什麽要問這個?”她很不客氣但是又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語氣,“如果你非要打聽,我覺得我們可能連朋友都沒法做。”
聽到這種幼稚的話,高斯笑了一下:“誰想跟你做朋友?”
賴寶婺愣了愣,忽然臉有些紅,為受他一時感動,說出的那些自以為是的想當朋友的話。她咬了咬唇,低低地哦了一聲:“我以為……”
“你以為,你以為什麽?”男生盯着她,呵的一聲,“賴寶婺,賴同學,裝傻裝夠了嗎?”
女生愣住。
“我跟你從來不是想做什麽朋友這麽簡單,你心裏最清楚,”喉結滾動,高斯扭開臉看旁邊,過了一會兒,等內心沖突的情緒平複,他才低頭回看賴寶婺的臉,姿态強勢,“我對你怎麽樣,我不信你沒有感覺。”
她看過言情小說,也看過少女漫畫,那些告白的場景無不深情款款,溫柔含蓄。她從來沒有面對如此直接的告白,像一擊陡然劈落的雷電,敲得她心頭發麻、發顫,連思索的時間都欠奉。
耳邊嗡嗡在響,他後面似乎還說了什麽,但是賴寶婺沒太聽清。
小女孩總是過于天真,企圖用做朋友這個拙劣的借口逃避重點,男生從來沒這麽好糊弄,當問題犀利地被他擺在眼前時,賴寶婺終于避無可避。
她反問他:“當初你也是這麽追簡薔的嗎?”
知道這件事不可能過去,高斯抿了下唇,說了一句很坦白也有點傷人的話:“我真正喜歡的人不是她。”
是的,分手了,就是不喜歡了。
賴寶婺有點諷刺地發現,他們這種人的喜歡來的快去的也快,光速一樣的愛情,喜歡的時候什麽都願意為她做,等不喜歡的時候連她名字都不願意提,恨不得當成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女孩再懵懂,她們也都懂,一個自私的男生會放任他的感情,把女生拖到什麽地步。
“我真正喜歡的人其實不是你。”賴寶婺徒勞地澄清。
高斯提了提唇角,想笑。他知道她說的是日記的事,雖然不清楚內容,但是每次回想起來都讓他覺得自己像個混蛋。
人活一輩子,哪有什麽後悔藥可吃?
高斯點頭:“我知道。”
可是賴寶婺覺得,他可能壓根什麽都不知道。
賴寶婺有些無力:“我喜歡的人真的不是你……”這種話說的越多越沒用,更像是間接的抱怨,發洩自己心中的委屈。人們都傾向于相信自己第一次聽說的事。
高斯拿回她手裏的帽子,往自己頭上一壓,正了下帽檐,檐下一雙眼漆黑,鼻梁挺直。
“我知道你心裏對我還有很多看法,我也不是非要你現在就接受我。高中還有兩年,你給我個機會,就看我這兩年的表現,心裏也不要有任何負擔。”
他說的話很成熟,也很實在,面對心愛的女孩,那些花言巧語的花架子好像都使不出來,說出口的全是掏心窩子的大實話。
賴寶婺沉默,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她淡淡道:“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複。”
他靜靜地盯着她,有所預感地,腮線微微收緊。
“高斯,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但是我真的真的,對你沒有感覺。我知道我們學校有很多人喜歡你,欣賞你,但是這裏面一定沒有我,你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這對你也不公平,也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說完這些,賴寶婺輕輕吸氣,擡臉,給了他一個微笑表情。不管他怎麽想,她是真的真的很想把這件事給翻過去。
很多時候一些讓你耿耿于懷的事,其實沒有那多結局報應,善惡循環,“算了”也算是一個體面的結局,放過他,同時也是放過自己。
高斯冷淡地轉開臉,去看遠處,不是他希望聽到的話,他非但不願意聽,簡直恨不得裝成她根本沒有說過。
一陣夜風經過,周圍雜草簌簌亂擺,賴寶婺下意識地縮了縮肩,看眼四周,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膽子是真的大,竟然會跟着一個男生來這種地方。
可能風太大,迷了眼,再回過頭時,高斯眼裏血絲明顯:“你還在恨我,是不是?”
對不想知道的事,他以為只要自己蒙住耳朵,蒙住眼睛,往前跑就行,可是跑到哪裏,人都背負着原罪。
那個晚上,高斯最終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許以後都不可能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