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受害者的身份
賴寶婺握着筆訂正錯題,哐當一聲有人經過,撞到她的課桌,筆在作業本上拉出一條長長的橫杠。經過的人大聲跟旁邊的同學說笑,視若無睹地坐到她後面。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後一次。
賴寶婺沒作聲,她把作業紙翻到新的一頁,提筆再往上寫。
那人一坐下,就聽一聲巨響,她坐着的椅子猛地往前一晃。賴寶婺習以為常,把椅子往前挪。一上午課下來,班主任過來巡堂,看見了就說:“賴寶婺你座位怎麽這麽小?高斯你往後挪一挪。”
高斯趴在桌上,懶洋洋地哦了一聲,兩只手把住自己的課桌腿往後拖。賴寶婺一句話沒說,低着頭繼續訂正自己的試卷。
男孩的故意“針對”往往都不會持續太久,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別的內容牽走。沒過多久,班裏就開始傳高斯在追班裏文藝委員簡薔的新聞。
花招無非那些,托兄弟的對象牽線,賄賂她的閨蜜替他說好話,青春期能想到的蠢辦法他全試了一遍。搞到最後連外班的學生都有耳聞,跑來他們班圍觀校草高斯的追求對象。不過女孩子家裏管得很嚴,追了很久都沒松口,越是難追,男孩反而越丢不開手,追了大半個月,女孩終于好像被感動,托閨蜜傳話給他,說自己正在考慮,言下之意讓他別這麽快放棄。
結果就差臨門一腳的時候出了岔子,岔子出在一個叫賴寶婺的女孩身上。
收語文周記的課代表誤拿了賴寶婺的日記,發現裏面有字,好奇心驅使她翻了一頁,于是一發不可收拾。等這本日記回到賴寶婺課桌裏時,內容已經在在場的女生之間傳閱了一遍。與其說是日記,倒不如說是情書,一本專門寫給一個叫高斯的男生的情書。
高斯一頭大汗地跟一幫男生從球場回來,人手一瓶冰可樂。他從後門拐進教室,這節體育課名義上是自由活動,但還是有部分要強的女生選擇留在教室自習。幾個平時跟簡薔玩得不錯的女生都圍在簡薔桌邊,他一進來,幾道目光就往他身上瞟,帶着意味深長的暗示。他摸了把後腦勺,下意識問:“搞毛?”
男生笑嘻嘻地拱他:“還不快點去哄。”
課間高斯發微信給班裏一個跟他關系不錯的女生,問她發生什麽事,女生把事情經過還原了一遍,最後加一句:“你也知道薔薔跟她一直都有矛盾,就上次競選文藝委員的事,日記內容她也看了,對她刺激真挺大的。”
高斯眼皮一跳,差點罵人:“什麽日記,我知都不知道,她要亂寫老子能怎麽辦。”
女生問:“她喜歡你你不知道?”
高斯說:“知道個屁,我對她又沒意思。”
“那你自己跟薔薔說,好好跟她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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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什麽,”高斯煩躁地一匹,“她把我都拉黑了。”
高斯覺得自己真挺冤的,他本來就看這個女生不順眼,哪知道她竟然暗戀自己。兩人結梁子也不是什麽大事,就一次升旗儀式,他溜號沒去,跟班長都打好招呼了,反而被賴寶婺這個“平民”給告了老師。他們的班主任教數學,人送外號滅絕,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有這麽一個老師存在,不留情面趕盡殺絕。她讓高斯在全班同學面前寫了一份檢讨,從那之後高斯就跟姓賴的徹底結下梁子。
快上課了,賴寶婺才從外面進來,身後拖着幾道暗暗打量的目光。她渾然不覺,下午太困,她剛剛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還不知道自己日記被人發現的事,回到座位坐下。高斯坐在自己位置上假裝玩手機,這一路都在用餘光瞄她。她從前門進來,經過過道,走到自己座位邊,一個眼神都沒給過他。
他冷笑:裝得還挺好。
被一個平時看不慣的女生暗戀是什麽感覺,要讓高斯說實話,還挺複雜的。其實賴寶婺長得不算難看,皮膚白皙,就是太瘦了點。但是現在讓簡薔誤會,那就真的成了麻煩。青春期的男生沒有這麽多的社會閱歷來同時處理幾個女生的感情糾紛問題,要再大幾歲,才會懂得享受女生給的暧昧。
高斯後來又給簡薔發了兩次微信,一次是下午課間,一次是晚自習課上,收到的回複都是相同的一句話: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
漸漸的,高斯也覺得沒意思,這跟通關打游戲一個道理,卡在一個關卡遲遲過不去,這種游戲體驗就有點讓人想放棄。
日記事情沒有傳太開,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只有小部分女生知情,賴寶婺跟她同寝的三個女生舍友關系一般,班裏大部分學生都是市區的,這三個恰好還是一個初中升上來的,多少有些共同的朋友和話題,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他們班只有零星幾個孩子是市郊轉進來的,其中就有賴寶婺。她的父親是市郊一所小學的數學老師兼校長,母親在同一所小學教聲樂。
特別是跟簡薔關系不錯的幾個女生私下抱團,背後偷偷議論這個女生厚臉皮,卻沒有一個人告訴賴寶婺,不過也能理解,高一新進來的女生差不多每十個都有八個在暗戀高斯,他在高中開學儀式上唱的那首《後來》不知道刻在多少女生的青春回憶裏。
事情要能這麽過去也就沒後面這麽多事。
他們班班主任梁思文同時管着十□□兩個班的數學,三個班的成績經常被她拎出來比較,她最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看你們的數學成績我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十二班的班主任,丢人!”
他們班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班主任還是數學老師,就是數學均分上不去。所以她抓得特別緊,每次分析完的試卷還要收上來,檢查他們訂正是否用心。不巧賴寶婺就是班裏的數學課代表,收卷的壓力就落在了她肩上——偏偏她頂真,你說幾張沒交誰看的出來,老師真這麽有空一張張去數?
最後就差高斯的一張沒交,課間操結束之後她硬着頭皮去問他要。他趴在座位上看球賽,兩只耳朵都塞着耳機,感覺到桌邊站了一個人,他懶懶地擡起臉,耳機裏的音量太高,他聽不到面前這個女生說什麽,就看見她嘴唇幾開幾合。
他扯下一只耳機,問:“有事?”
女孩一板一眼地說:“數學試卷就差你沒交。”
高斯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找不到了。”
賴寶婺有點着急,她本來也不擅長跟人扯皮,一想到接下來的場景就覺得尴尬地要死,她其實真不想問下去了:“上午剛考的怎麽會找不到?”她磕磕絆絆地問。
兩人的争執被班裏幾個女生看在眼裏,其中有個跟簡薔關系不錯的捅了捅她胳膊,示意她回頭。簡薔一回頭,不經意間跟高斯的目光撞了個正着。電光石火間,高斯覺得自己算是明白女生都在瞎想些什麽東西。
他瞟了賴寶婺一眼。其實這女生長的不賴,大眼睛,白皮膚,就老是板着一張臉,跟人欠了她幾百萬似的。男孩兒有時候真的挺現實的,賴寶婺要是長得再漂亮點,高斯可能也不會像現在這麽反感,只可惜她愛打小報告的形象磐石不移地刻在了高斯的心裏。
他一眼都不看她,冷聲道:“找不到就是找不到,關你吊事。”
賴寶婺的臉刷一下就紅了。長到這麽大還沒被人用這麽髒的字罵過,賴寶婺有點下不來臺,抿了抿嘴,抱着那疊卷子尴尬地走了。
簡薔松了口氣,轉回頭去。對高斯的這個反應,她基本是滿意的。
辦公室的桌子邊,班主任随手翻了翻那疊試卷,問:“齊了嗎?”
頓了頓,賴寶婺輕聲道:“齊了。”
賴寶婺這麽說并不是想包庇誰,只是她單純覺得背後打小報告這種事很掉價。為此她還提心吊膽了很久,生怕班主任追究。跟所有學生一樣,她也怕老師,雖然班主任還挺喜歡自己的,離開之前給她吃了一顆別人送的進口巧克力,但越是這樣,她越想表現好自己,不讓梁老師失望,給自己的壓力也越大。
當天下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女生跑步,男生幾個自由活動。賴寶婺跟在隊伍裏,後面兩個女生嬉笑打鬧,一個女生笑着推了對方一下,對方沒站穩,往後倒,她自己沒怎麽樣,反倒把旁邊的賴寶婺撞出了隊伍。她腳下一崴,整個人撲在過道上,什麽東西摔出她口袋,滾了幾滾,停在跑道中央。簡薔從後面跑上來,沒留神一腳踩了上去,就聽咯嘣一聲,她也覺得腳底的觸感不妙,停下擡腳,表殼已經碎成了幾塊,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
跑在後面的幾個女生這時候也圍過來,兩個女生把賴寶婺從地上扶起來,擔心地問她:“沒事吧?”賴寶婺蹲下撿起表,表蓋被踩碎了,怎麽都合不到一塊兒。
賴寶婺的心一下子就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