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像做夢一樣
任明堯就怕他這樣。
不僅是程識, 他連在工作時都很忌憚遇到這樣的同事,總是話說得很簡單,乍一聽就那麽個意思, 稍微一品就覺得好像還帶着些“剩下的不用我說你應該都明白了吧”的深意。
他最喜歡前一種情況, 可遇到的多了,現實證明往往是後一種,所以需要心思活絡的朋友或助理幫忙處理。
但程識的事他沒法兒跟別人說得太詳細,也根本就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
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況究竟如何, 任明堯被迫在腦海中複習了一整晚。
一聲“明天見”讓他重回學校門前的公交車站,整晚都不得安生。從卧室到客廳裏溜達了好幾回,他看着次卧早早熄滅的燈光, 硬生生忍住過去敲門問清的沖動。
隔天早上程識照常起來做早餐, 喂程曉君吃飯, 還打電話從樓下給他訂了杯帶奶泡的咖啡, 正常得令人害怕。
“關關說在會展中心入口等我們, 待會兒我們直接過去彙合就行。”
程識拿了套卡通連體衣給程曉君穿上, 戴上圓圓的橙子頭套完成人生初cos, “真可愛, 今天也是橙小君哦。”
他還有心情誇孩子可愛!
任明堯表情一度僵硬,可馬上就要出門了, 漫展這天又是他期待已久的出游日,便只能先把“我不理解”的心理活動壓下去, 等今天玩完再說。
關潼和家人們訂的酒店就在會展中心對面, 提前下來等他們。會展中心今天游人如織, 到處都是cos成二次元角色的玩家, 五顏六色的人群湊在一起找人很費勁, 還有背着□□短炮的攝影伺機而動。
一行人碰頭時, 關潼正在被圍着拍照。
她初中時就常逛漫展,是老玩家了,cos角色很得心應手,今天出的是本命角色,《百變小櫻》裏的木之本櫻,“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鑰匙”都是斥巨資買的官方典藏版周邊,還帶了飄浮的庫洛牌配套整整齊齊。
她身後跟着的兩個大男生被迫營業,屬于懶得花心思又要陪妹妹整活的類型,于是象征性地撿了《百變小櫻》裏熱度頗高的一對,桃矢與雪兔。尋常的男高中生打扮,白襯衫黑領帶,淺藍色的校服外套,看起來很登對。
趁妹妹沉迷拍照,關浔自來熟地朝程識招呼,“乘十老師吧?久仰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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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他笑起來有小虎牙,痞裏痞氣又朝氣蓬勃,令人心生好感。程識很少來這種人群密集的場合,半是拘謹半是興奮,目光掠過兩人緊扣的手指時眼神閃了閃,“這是……”
“這個啊。”關浔擡起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連在他的手上像一串挂件,“我男朋友。”
路敞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禮貌地問好,“乘十老師,常常聽關潼說起你……你的寶寶真可愛,跟你很像。”
“……”
不是一兩次被誤會了,程識哭笑不得地解釋,順便介紹了程曉君和任明堯。關潼拍完照果斷地摘了假發,跟能伸縮的仙女棒一起收進包裏,丢給自己親哥拎着,歡快地過來和任明堯打招呼,“你好呀任老師,終于見到你本人了。”
“你好。”
任明堯微微颔首,眼看着路敞說了聲“給我吧”,從她手裏接過包拿着。
這兩個弟弟,剛才說是什麽來着?
當着任明堯的面,關潼不太好意思跟老婆進行一個不帶非分之想的貼貼,集合完畢就一起往會展裏走,聽到任明堯第一次來漫展,這趟快樂的回老家行程就演變成了萌新科普之旅。
關浔和路敞過來主要是為了給妹妹當保镖,此時樂得不用陪聊,小情侶落在後頭說悄悄話也十分養眼,路上偶爾被搭讪,都禮貌地拒絕了拍照的請求。
關潼時不時瞄一眼身後,再瞄一眼旁邊,有意無意地開玩笑,“诶呀,今天出來人數不湊巧,你們都一對一對的,顯得我孤家寡人一個。”
程識一愣,轉頭去看任明堯的反應。
“不至于。”任明堯指了指他懷裏的孩子,cue出橙小君的存在感。
“是雙數。”
“……”
關潼呵呵笑了兩聲,望向程識的目光裏甚至替他感到心酸。
我真的很想幫你,但他真的好直男。
會場裏人多,程曉君個頭矮小不好走路,程識一直抱着。逛了半個小時,任明堯估摸他力氣耗得差不多了,“給我吧。”
“不用。”程識目光忙碌地流連于各個小攤上的條幅和周邊,連精力都比平時旺盛,逛到現在沒覺得累,“你背着包就行。”
之前只是向往已久,實際上他也是第一次來漫展。遇到喜歡的作者在辦簽售會,關潼興沖沖去排隊,他和任明堯一起帶程曉君去洗手間。
任明堯也背着個包,裏頭裝着程曉君的奶瓶和紙尿褲。母嬰室不好意思進去,他倆只好站在男洗手間裏湊合,把程曉君放在洗手臺上換尿片。
任明堯把換下的紙尿褲丢進垃圾桶,中途有兩個戴長發穿彩色裙子的奇怪角色進來,跟他的目光對上,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往裏走。
程識剛整理好,一擡頭就發現他在詫異地打量男洗手間的标識牌,接着又轉回目光繼續看着人家往裏走,直到那兩位撩起裙子開始站着尿尿:“……”
“這是漫展的特産。”程識解釋。
任明堯很給面子地點頭:“挺有意思的。你也穿過嗎?”
“……都說了我也是第一次來!”
程識懷疑自己在他心裏衍生出了什麽奇怪的癖好,剛想說“人和人的喜好不能一概而論”,餘光裏看見那對DK小情侶也走進洗手間。
“乘十老師也在啊,他隐形眼鏡滑片了。”
關浔不見外地揮了下手,簡單粗暴地把男朋友按在鏡子前,摘掉他的鏡框,鼻尖怼着鼻尖,“說了不用聽她的,cos這麽認真幹嘛。你別動啊,我先看一眼在哪。”
“沒事的,只是稍微有點磨。”
“啧,都磨出紅血絲來了。我幫你摘了。”
路敞說,“行。”
關浔洗了手,直接将手指伸進男朋友的眼睛裏。他們似乎這樣做過不止一次,彼此都熟悉的動作,路敞雙手扶在他腰上,沒有半分躲閃。
兩個模樣俊朗的大男生,疊在一起壓到洗手臺前,腰線以下都嚴絲合縫地貼着。
程識只看了一眼,腦子裏又開始構圖,一幅一幅飙得停不下來,只好抱緊程曉君轉移陣地,“我們先出去吧。”
他都不敢擡眼去看任明堯是什麽表情,怕那會是驚奇的,厭惡的,避之不及的。他想快點離開這裏,剛走出兩步,懷裏一空。
任明堯神情冷淡,接過孩子替他抱着,順便還能對他致以疑問,“你沒見過他們那樣的嗎?”
“……”
他反應得太過平常,程識反而更緊張,艱難道,“你見過?”
“嗯。”任明堯說,“劇組裏不少。”
住劇組酒店開了眼界。現在的小演員玩得挺花,有時候前一晚回房間帶的是女人,後一晚就變成了男人,什麽樣的都有。
“這樣嗎。”
程識點了點頭,看他不以為意的模樣,說不上慶幸還是失落。
他們還沒走遠,小情侶忙完也跟了上來。摘下黑色的隐形眼鏡,路敞有一雙寶石般的綠眼睛。他本就五官深邃立體,有這樣的一雙眼睛混血感更強了,屬于很難得一見的帥哥類型。
程識不自覺地看了好幾眼。連橙小君都被引起注意,阿巴阿巴地朝帥哥伸手,仿佛想親手摸摸人家眼睛。
路敞大方地低頭,眨眼逗小朋友。程識也趁機連聲誇贊,發出了沒見過世面的聲音,“是天生的嗎?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像極光的顏色。”
“是啊,謝謝。經常有人這麽說。”
這個劇組裏可不常有。
任明堯看着他雙眼放光,還是對着另一雙眼睛放光,恨不得摘下來帶回家裏擺在電腦旁邊兒欣賞似的,剛有話要講,身邊傳來略帶遲疑的驚訝呼聲。
“乘十……您是乘十老師吧?!”
程識循聲望去,視野中出現一張陌生的臉,興奮地漲得通紅,“對……我是。”
“乘十老師啊啊啊您好!我逮到活的乘十老師了!姐妹們快來!!”
“……”
程識原本只想默默無聞地來逛展的,所以連微博都沒發過。只有關潼那邊透露了“奔現”的活動,本以為不會有太多人關注。
可偶遇這女孩居然是個隐藏粉絲,不僅感嘆自己的幸運,甚至還呼朋引伴,短短十分鐘裏叫了一幫朋友過來簽名合照,俨然是場小型粉絲見面會。
程識被圍在中間。從天而降的彩虹屁把他砸得暈頭轉向,到處都是友善的臉龐,望着他的目光充滿親近和向往,甚至有人從開幕式起就每天來一趟漫展,只為了能和他偶遇的可能性。
在這裏,他是真正的乘十老師,是受到尊重和擁護的。所有人都以他為榮,所有人都對他致以喜愛的目光。
像做夢一樣。
先來的粉絲們在微博上宣傳得嗷嗷叫,繼續呼朋引伴,小型粉絲會又有繼續擴張的勢頭。他一時半刻抽不開身,任明堯也不着急,讓他慢慢合照跟粉絲互動,自己抱着孩子坐在不遠處的臺階上等,像個留守角色。到了飯點,還很有自覺地先給程曉君喝奶。
關潼過來以後,大家一起拍了大合照收尾,人群散開才隔着段距離看見他在奶孩子,不可思議,“上次你不是說任老師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麽?”
程識抱着小粉絲送的花束,發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他是……那樣的啊。”
他也是第一次見任明堯奶孩子的畫面。在家裏全是他一手包辦的,任明堯想幹都派不上用場,如今有需要時竟也做得有模有樣,還會學着他的樣子給孩子拍奶嗝兒。
看起來很……溫柔。
包括做家務,其實一點難度也沒有,任明堯只是懶得花心思在自己覺得不那麽重要的事情上。所以平時自己一個人總是湊湊合合就過去了。
只有在他身邊才講究起來,咖啡要加奶,連辦公桌也想拼在一起工作。
“之前關潼還說讓我給你介紹對象。”
循着他目光所及之處,關浔了然道,“我看也用不着了吧。你這眼裏都有人了,別的再介紹也看不進去啊。”
弟弟們說話都挺直接。程識搖頭,“我沒想跟他在一起,太麻煩了。”
“啧,談戀愛嫌什麽麻煩啊。還沒開始你就嫌麻煩,以後有的是争吵打架的時候。”
關浔話還沒說完,召來身邊男朋友不贊同的聲音,“我們沒有打過架。”
“別急啊寶貝兒,沒說是咱倆。我就随便舉個例子,反正總得有一段勞心勞力的過程嘛。就是那麽個意思。”
自家妹妹挺喜歡這位老師,關浔本來以為是為大前輩來着,沒想到是這樣,比他還白紙一張。
逮到機會,總是要顯示一下過來人的地位,“不過乘十老師,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句。一般同類看同類是挺準的,但我看你這個朋友……不太确定。”
“不太确定,是什麽意思?”
“就是感覺他有點似是而非的。可能是‘同類’氣質不明顯,看着有可能喜歡男的,也有可能喜歡女的。”
關浔摸着下巴琢磨,“一般像這樣的我們就不建議談了哈,容易浪費時間還傷感情。不過根據你目前的情況,建議還是再好好觀察一下,萬一撞對了呢。”
“……什麽啊。”程識原本還有點聽進去了,到這一句忽然被逗笑,“小小年紀說起話來經驗這麽豐富嗎?”
“诶,比您還是要豐富點的。”
“……”
說話間任明堯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見人群散去,才起身靠近,“玩得開心嗎?”
“嗯!”
程識伸手想接過孩子,被他避開了,“我抱着就行。你抱着花。”
逛了大半天都餓了,大家商量着出去吃點東西。往出口走的路上看到一塊單獨搭建布景的區域,入口處做得十分神秘。關潼好奇心被勾起,上前一問才知道是某恐怖游戲的場景還原。
據說裏面搭建的是模拟地下室求生的密室逃脫游戲,大家都挺有興趣。問了以後只有任明堯搖頭,“這個我玩不了。”
裏面跟大部分密室逃脫游戲設置的場景一樣,光線昏暗得只能勉強視物。他天生夜盲,晚上都不怎麽出門,玩這種游戲就等于是拉燈等死。
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面,不知道這個沒什麽奇怪的。可關潼無意間發覺,程識望着他的表情寫滿了震驚,似乎也是第一次聽到。“嚴重嗎?”
“有點嚴重。”任明堯說。
原來他在夜裏是看不見的。程識想。
多年後的今天忽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是在這樣毫無幹系的場合裏,以這樣不經意的口吻。荒誕的現實感充斥在他心裏叫嚣膨脹。
任明堯看着他的眼角一點點變紅,有那麽一瞬間,甚至從他眼中看出一絲逝去的絕望。
“別……不至于。”
任明堯慌了,“不,不是絕症。”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進行一個真相的遲到發掘
新年第一個修仙圓滿結束
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