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念着你
這麽說起來, 鐘魚也是程識的高中同學。
有關程識的傳聞,最早宋子揚就是從鐘魚那兒知道的,多多少少也帶着些不客觀的感情色彩。
上回拼過酒是有些改觀了, 可終究不太看好, “你以後怎麽打算,想好沒有?總不能以後結婚生子了家裏還拖着兩口子不相幹人吧。”
任明堯沒說過程識什麽時候走。他下意識覺得程識是沒地方去了,能有個被收留的地方自然不會輕易離開。
可任明堯板板正正一大好青年,朋友之間相互牽線也好, 長輩們操心介紹的也好,是不缺人的。男的女的都不缺。
從宋子揚的立場看,當然還是希望他這哥們能過正常人的生活。他總覺得任明堯這個人太木了, 缺感情那根筋, 不一定真的就是喜歡男人。
程識确實有一張漂亮的臉, 他親眼見過了, 也得承認。
可程識漂亮得像個女人。高中時所謂的初戀或許只是青春期朦胧的心動, 辨識不清才誤以為是喜歡, 也是有可能的。
一談到這種問題, 任明堯不耐地皺起眉, 又是那副“少管我”的态度,“不知道, 沒想過,不樂意想。”
“喂……大哥, 咱畢業都三四年了。”宋子揚沒好氣道, “能不能成熟點?”
只看外表很難想象。都說他宋子揚莽, 一根筋, 但任明堯才是那個比他更我行我素的人, 不想回答的問題連敷衍都嫌費勁。
“前幾天不是還跟我這嘚瑟你那便當嗎?這會兒怎麽不提了, 人家不給你做了?”
任明堯又牽出“我家裏有人”的語氣,“我最近都在家吃飯,還要什麽便當。”
“他還挺賢惠。”
宋子揚頓了頓,“我說話直你也是知道的,別怪我不中聽。但我們也都不是剛上大學的小孩兒了是吧,同班同學那有的頭胎都滿月了,也到了年紀該好好考慮過日子的事了。”
“你要是就圖他會操持家務,那說實話找個靠譜的保姆都能做到。會疼人的姑娘也多了去了,也不一定就非得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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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揚說,“你得想清楚,喜歡的到底是十六七歲的那個程識,還是現在這個人?”
初戀一輩子都難忘,能理解。曾經錯過的,現在想要抓到手裏,也能理解。
可這種彌補缺憾的心理,不是并不是感情的全部,更不是生活的全部。
越是沒談過戀愛的人,碰上這種事越容易被拿捏。宋子揚就擔心這哥們兒經驗不足,被男人騙了。
可任明堯似乎理解不了這種心思,“為什麽這麽問?”
“程識就是程識。”
這麽多年過去,到現在他都沒喜歡過別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但他知道他喜歡過程識。
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他曾經百無禁忌地喜歡過一個人。
他那會兒父母甚至都不在國內,爹不接娘不管的被扔到茂華,即使天性不是那麽多愁善感的人,也免不了會郁悶一陣子。
打球認識了一群玩伴,但都是粗糙的大老爺們兒。他真正意義上交心的朋友,程識是第一個。
他記得自己跟程識說過許多矯情的話。程識是最好的傾聽者。對着程識,就像是對着另一面柔軟的自己,那些羞于示外的,少年人的委屈和心煩,什麽都能說得出口。
程識總是溫和地笑,然後輕聲安慰。即使是同樣的話語,由他的嘴唇說出來和別人的效果就是不一樣。
他具有無限的耐心和理解,他能夠包容一切困惑與傷痛。他就是柔軟的本身。
他也應該被柔軟地對待。
于是但凡任明堯有什麽,也一定給程識一份。哪怕是只有一份的東西,他覺得程識喜歡,也都不假思索地給出去。程識吃過一次說喜歡的進口零食,他找代購也會訂回來。程識喜歡的漫畫出了典藏版,他跑遍全城的書店去買回來當生日禮物。
程識說想去的那個大學有一條很漂亮的桃園路,春天能看到盛開的花雨。他跟父母吵了一架,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
他什麽都肯告訴程識,唯獨這些事從沒說過。
程識太容易感到負擔,稍微珍貴的禮物都難以坦然接受。所以零食是随便買的,親簽漫畫是朋友送的,那間稱心的大學,一直是他們共同的目标。
他僅有的,細膩的心思,都用在了程識身上。
而等他發現了這份心思真正的定義,暗戀的滋味才剛嘗到幾天,程識就不告而別。
于是他從頭到尾,唱的都是一出獨角戲。
他再也不知道什麽樣的感情線才稱得上“喜歡”。《雨天》初稿寫完之前,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寫誰。從那些情節裏發現了程識的影子後,他就刻意地避開,再也沒有寫出過像樣的感情戲。
他從沒想過再見會是今天這樣的情形,也沒有想過以後該如何打算。他就是要把程識留在身邊,其他的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不在的時候心裏一直念着,出現了就拉到身邊留着。能留多久留多久,哪怕有一天程識會結婚生子,那也直到那一天為止。
他不愛管別人閑事,卻硬着頭皮當了好幾年班長。他不喜歡讀書,卻咬牙沖刺考上了重點大學。
他厭煩自己的生活被別人插手,卻想把程識一直留在身邊。
從以前到現在,他所做過的一切反常的行為,都是為了把程識留在身邊。
宋子揚都覺得他腦子不太正常,“你這是暗戀了人家多少年……七年?還是八年?”
任明堯淡淡道,“不行嗎。”
連戀愛結婚都講究效率的年代,長情的人反倒像個笑話。
“你管我這麽多幹什麽,專心追你自己的。”
火鍋還在沸騰。正事說完,天色亦晚,他起身離開,“走了。”
“哎……那什麽前幾天去你家,我上頭了,有點沖動。”
宋子揚撓着後腦勺說,“不過你那小初戀還挺能喝的,也是被我氣着了吧。下次見面我得給他配個不是。”
任明堯擺了擺手,“回頭你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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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時客廳裏黑燈瞎火。任明堯不适應地站在門口,摸索着開了玄關的燈。
家裏沒人。餐桌上還放着吃剩的水果和零食,他換了拖鞋走到程識房間前,稍一使勁敲門就開了,是虛掩着,沒鎖。
透過門縫能看見裏面的布置,電腦畫板,床尾一角露出剛換下的睡衣,都還好好放着。
他回到客廳裏,百無聊賴地坐在餐桌邊玩了會兒手機。沒過幾分鐘,門鎖再次響起,程識牽着程曉君回來,看到他先到家,高興地揮了下手,“你下班了嗎?我去送關關了。”
“嗯。”
任明堯看着他蹲下去幫程曉君換拖鞋,又笑着把孩子抱起來,“小君好像困了,回來的路上墜着我不好好走路。”
程曉君喜歡關潼,送關潼出去的路上,這兩個孩子一大一小在小區裏追着跑,又玩了一陣子才告別。
塞進後背的小汗巾都被浸濕了,程識帶他回房間換了幹燥的衣服,他就腦袋一栽一栽地想倒,卻還倔強地支楞着腦袋,不想向困意服軟。
程識看得忍不住笑,柔聲哄他睡覺,說明天還能再跟漂亮姐姐一起玩。他又堅持了兩分鐘,才張着嘴巴睡過去。
這樣呼吸是不是不太健康。程識幫他把下巴托起來閉上,可一松手,小嘴又張得圓圓的。過段時間去體檢,要問問醫生有沒有什麽好辦法改正過來。
輕輕帶上門,要去洗漱時,他餘光裏發現任明堯還沒回房間,下意識地往這邊走,“要吃點東西嗎?”
“吃過了。”
“啊。”
那怎麽還坐在外面?通常他們晚飯後都是回房間各忙各的。
程識不自覺地擔心,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來,“怎麽不去休息,工作不順利嗎?”
任明堯搖頭,低聲說,“想跟你待一會兒。”
“啊……好。”
程識一怔,心想大概還是今天過得不順心吧。但他只會畫畫,沒什麽能幫得上的忙,也就只有陪着坐一會兒了。
任明堯并不說為什麽而低落,什麽都不用說,只是跟他“待一會兒”,一直盯着他看。
烏黑的眼睛和程曉君有點像,但孩童的眼瞳中充滿了稚氣的透亮的光,望着他的這雙眼睛裏卻沉澱着讓人看不懂的情緒,淤積得太深,仿佛什麽光照進去,都會被吞噬幹淨。
程識莫名感到慌亂,像是害怕被他這樣看出什麽,垂下眼睫不敢對視,避了幾秒才又擡眼去看,卻仍舊撞上那道篤定不變的視線。
他心裏一顫,猛地站起來,椅子發出不小的動靜,“你……喝咖啡嗎?我去弄。”
沒等任明堯回答,他徑自往廚房走,鏟了咖啡豆倒進機器,靠着磨咖啡豆的聲音隐藏心慌。
任明堯恍然不覺,盯人家盯得還挺享受。
心裏很踏實。
他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日子過得太空泛了,一閑下來就更明顯,總要找點什麽事情做才覺得活着是有意義的。
如果程識在他身邊,不管做什麽事——哪怕什麽都不做,只是純待着,都會感到妥帖。
程識就是程識。
“你是剛回來嗎?”咖啡機前的人沒話找話地打破沉默,“關關剛走,再早十分鐘回來說不定你們都能在樓下遇到。”
“不着急。”任明堯說,“明天見也一樣。”
“嗯。關關好會陪小孩子玩的,我第一次見小君跟剛認識的人玩得那麽開心。”
提起朋友,他的語氣變得輕快,端出咖啡後講了下午玩耍的趣事。在他口中,程曉君是可愛的,小姑娘也是可愛的,甚至因為今天第一次親眼見到關潼,他提到小姑娘的頻率比小侄子還要高。
任明堯默不作聲地聽着,半晌,生硬且直接地問了一句:“你喜歡她嗎?”
“……”
忽然這麽無厘頭的一句。程識語塞了好一陣,才哭笑不得道,“亂說什麽?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看的。”
把她當妹妹看嗎?所以才一直都和她關系要好。
這八年裏,他又有多少個這樣的“好妹妹”?
任明堯看着杯底的咖啡,不合時宜地講究起來,“沒有奶泡。”
“……”
都快喝完了才想起來說。
平時做給他喝的都是加奶加糖的。程識看他喝這杯沒有靈魂的咖啡,耐心地解釋,“下午關關說想喝拿鐵,給她做了兩杯就剛好把材料用完了。我明天再補貨。”
連最後一份奶都被他的好妹妹奪走了。
任明堯荒唐地陷入委屈的境地,前所未有地小氣起來,“你說過那是買給我的。”
“……要不我給你點樓下咖啡店的外賣?送上來應該也很快的。”
“不想喝了。”
程識一時無言以對,可看他這樣子又有點想笑,伸出手指,小心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背,“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啊。”
“沒有。”任明堯喝完咖啡,自覺地起身去洗杯子。程識目光追随,轉了個身趴在椅背上,托着下巴尋思這種情況該要怎麽安慰。
總不能真的是因為一杯咖啡不高興了吧?
思考的這幾秒,任明堯已經把杯子洗淨擦幹,放回了杯架上。擡頭看見他在愣神,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程識。”
程識很快地回神,眼裏映出他的影子,“你說。”
廚房沒有開燈。距離最近的光源在餐桌上空,在程識頭頂。任明堯站在暗處,看着他披一身的光,覺得自己像個戲份已經結束的角色,從程識的人生劇臺上早早退場。
他異常厭惡這樣的想象,自力更生且倔強地重返劇臺,和程識一起坐在燈光明亮的餐桌邊,心情才稍微舒暢了些。
程識托着臉還在等他的下文,不防聽到他問,“這幾年,你有沒有想起過我?”
“……”
怎麽忽然問到這了。
程識倒想反問他,究竟是受了什麽刺激才說得出這種傻話,“當然有啊。”
“就算是普通同學也會的吧?再說,我們上學時候不是一直玩得很好嗎。”
任明堯又問,“有多好?”
“……”
這種問題要怎麽回答?感情又不能量化,加減乘除算出個得分。
程識小心地斟酌着,想着要怎麽說才不會顯得太可疑,“就是……現在還聯系的同學裏,我就只有你了。”
這樣說也不對。怎麽說都不對。因為他知道自己本身是可疑的,所以無論說什麽,都透出心虛的氣息。
“啊……對了,我跟關關說了,明天我們一起去漫展,她很期待見到你。”他只好轉移話題,“關關說會介紹小狼……不是,會介紹她哥哥給我們認識。”
差點嘴瓢又說出了不對勁的話。還好任明堯仁慈地放過了他,沒再計較繼續問下去。
“明天去漫展我什麽都不懂,用不用補補課?”
“沒關系的,先去玩就行了。你感興趣的話,回頭我慢慢給你講,也不在這一時。”
但這種臨時抱佛腳的積極精神很令人感動。程識一時放松警惕,脫口道,“其實你把書房裏那些漫畫看了就行,都是很經典的作品,喜歡那些就能找到很多同好的。”
任明堯挑眉:“你看見那箱漫畫了?”
“……對。”
真是一刻都放松不得。他硬着頭皮圓話,“前幾天打掃書房的時候,無意間看到的。”
“我不是想亂動你東西……就看了一眼,也沒打開往下翻,我都不太記得裏面都有什麽了,哈。你留着挺好的,挺好的……沒想到你還是個念舊的人呢。”
越說越亂。他懊惱地皺起臉,擡眼偷瞄,卻發現任明堯又用那種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還笑了笑。
程識很少從他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被他笑迷糊了,連帶着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都在幻覺裏變成五彩斑斓的黑,恍恍惚惚聽見下一句。
“我不念舊。”任明堯說。
只是還念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是你一個人的班長!
來遼
跨年了各位!
明天去玩一天不更
周日晚上回來雙更
大家都玩得開心鴨!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