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跟我走
大雨漫進了一樓的店面,只一瞬間就沒過腳踝。程識只來得及收拾一只旅行包,抱着孩子跟房東一起拼車,以最快的速度撤離了舊城區。
他從出生到現在都沒上遇到過這樣的天氣,以至于轉移到安全的酒店裏後,站在窗邊看着樓下的景象都會感到後怕。
汽車輪胎幾乎被渾濁湍急的水流淹沒,發動機無法正常工作,熄了火停在路邊像臺報廢的玩具。路邊有半大孩子跟着父母往高處遷移,一個踉跄差點被水流沖走。
程曉君抱着他的脖子,睜大眼睛跟着他往下看,不明白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什麽。
程識沉默着擡手拉上窗簾,親了親他的額頭,“小君乖,別怕,我們沒事的。”
他們在酒店裏住了兩天。雨還在沒完沒了的下,到第三天舊城區的水還沒有消退的跡象,程識有點坐不住了。
出門太急,也沒想到形勢會這麽嚴重,他沒能帶上太多東西,工作用的設備都還在出租屋裏,程曉君需要的紙尿褲和奶粉也只帶了三天的量,眼看就要斷糧了。總不能讓小孩子跟着他一起吃外賣。
好在昨天剛畫完了這周的更新。看新聞裏轉播的實況,那邊水位已經淹沒了一樓的店鋪。他的房間在三樓,不知道裏面的電腦和數位板會不會遭殃。
小孩子沒什麽煩惱,換個地方還是照樣玩。程識坐在床邊發愁,想着支付寶裏的餘額嘆了口氣。
他沒有現實朋友,親戚吝啬又都在小鎮裏,一時都找不出什麽能幫襯的人。要是跟網友借錢……會不會被當成詐騙?況且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水才能退下去,借錢的話,借多少合适?
潼關關還在上大學,自己的收入都是平時畫約稿一點點攢起來的。借多了太難開口,借少了萬一很快就用完了又回不去家,還得再借第二次,怎麽張得開口……
程識醞釀了半天,斟酌措辭去拿手機,決定還是先坦誠相告,跟她商量一下再考慮需要多少錢來救急。
他是倉促找到的栖身之所,因為天氣,周圍稍微好點的酒店都被搶完了。這間小酒店裏走廊盡頭的房間還是撿漏得來的。價格比平時高了兩倍,設施卻還是優惠半價時的那樣。空間狹小陰暗,有股發黴的味道,連床頭的插座都是壞的,只能把電視機的插座拔了插手機充電器。
當他拿起滿電的手機時,距離任明堯發微信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屏幕上“你在家嗎”“雨勢怎麽樣”“還好嗎”關懷三連,甚至還有個未接通話,卻都因為他把手機調成靜音而錯過了。
程識連忙回複消息報平安。對面反應迅速,又問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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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老實實地回了自己住的酒店位置。
短短半個小時後,任明堯就過來敲門了。
開門時程識一臉不可思議:“你家也被淹了嗎?!”
“……”
任明堯輕咳一聲,“沒有。我出差路過這裏,上來看看你。”
他手裏還拖着行李箱,看起來可信度高了不止一層。可程識仔細想想覺得還有哪裏不對,“我好像沒有告訴你房號。”
“我問了樓下前臺。程曉君呢?”
任明堯不着痕跡地跳過這個話題,拉着行李箱往裏走。
看見房間內過分湊合的環境,他的神情不太輕松,沉聲問,“你們在這裏住了多久?”
“兩天了。”
程識關上門,想招呼他都不知道從哪裏下手。房間裏沒有飲料,熱水壺是公用的,估計他也不會願意喝那裏面煮出的熱水,只能局促地指指床,“坐。”
程曉君剛爬到床尾,感覺到床墊下陷,擡頭望去,從他的視角看,身穿黑色風衣的任明堯像一座黑色的山靠近壓了過來。
“小君。”程識有意提醒,“看,任叔叔。”
黑色的山轉動半周,露出一張人臉。程曉君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擡起胳膊,伸出兩只圓手。
短小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給他比了個心。
任明堯:“……”
程識略松了口氣。
這回就還行吧?起碼比吐口水強。
面對這小孩突如其來的示好,任明堯顯得很不适應,但還是端着大人的架子,放輕力度勉強揉了揉他的頭發,“很乖。”
程曉君完成任務,又往床頭爬去玩靠枕了。
程識看着“順路”登門拜訪的老同學坐在床邊,一聲不吭地打量房間,心裏兀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要是……他跟任明堯借錢呢?
編劇應該比大學生更有富餘吧,他班長又是善良的人……
但這念頭只閃了一瞬,就被他狠狠地否決。
他才剛和潼關關說過,任明堯不欠他什麽。那他也不該倒欠人家的。
借朋友錢以後還了就行,可借任明堯的……總覺得有什麽地方說不清。
在他走神的功夫裏,眼前這位終于結束了環境考察,得出結論,“我家應該比這地方住起來更舒服。”
“……”
這不廢話嗎。程識心裏嘀咕。
連他那間四十平的出租屋都比這裏住着舒服多了。
“晚飯吃了嗎?”任明堯問。
“還沒呢。”
“會不會做飯?”
“……”
程識說,“會。”
“別的家務會做嗎?”
“……會。”
“那就好。”任明堯說,“我不會。”
“……”
程識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哦。”
他們是怎麽聊到這兒來的?
不對,他們倆聊這種話題幹什麽?
“我自己住,平時都要請鐘點工打掃衛生,總有外人進出我也不放心。如果你過來住,可以用做家務抵房租。”
任明堯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擺明條件,“我查了本地住家家政的月薪,也查了景悅華庭的平均月租金。你每個月的房租直接從月薪裏扣除,我還要額外付給你兩千塊。”
“……啊。”
查什麽?什麽時候查的?
程識聽得一臉懵。
事情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
他剛剛只是想了一下要不要跟任明堯借錢,然後任明堯就說……要給他兩千塊?
“啊什麽啊。聽明白了沒有。”
看他還一副雲裏霧裏的樣子,任明堯嘆了口氣。下一秒,用那種熟悉的,不容置疑的聲音,給自己的行為做了個注釋。
“程識,跟我走。”
**
很多人會反感這樣霸道的語氣。好像不準人有自己的意見,什麽都得聽他的安排。
程識偏偏很吃這一套。
抱着孩子和任明堯坐上出租車時,他還處于那種雲裏霧裏的狀态裏,也不記得自己是說了行還是不行,反正是跟着走就對了。
直到走進高檔小區,刷卡乘了電梯按密碼進了門,他才反應過來。
這裏是任明堯的家。
“門鎖可以同時存幾套密碼,明天給你輸一套自己習慣用的。或者直接錄你的指紋也行。”
進門玄關處的燈二十四小時亮着。任明堯拿了兩雙拖鞋給他,“我這兒拖鞋全是一樣大小,明天再買小號的。”
“那先一雙就行了。”程識連忙道。太大了程曉君穿不了,還會增加把自己絆倒的風險。
“行。”任明堯放回一雙,自己換鞋先進去,把客廳的燈打開,“去洗個澡驅驅寒氣,我點外賣。想吃什麽?”
“都行。”
程曉君站在門口,小臉冷酷地觀察這處新環境,被程識拉了一下也沒有動。
“小君,我們暫時住在這裏,好不好?”他踩着拖鞋蹲下//身,耐心地解釋,“別怕,這裏很暖和對不對。我們不會被雨淋到了。”
柔聲輕語地安慰了一陣,程曉君緊握着他伸過來的手指,終于肯往前走了兩步。
地板上還是涼的,尤其脫了鞋襪,怕會感冒,程識索性把他抱起來往浴室裏去,今晚暫時都用這種移動方式比較安心。
任明堯靠在衛生間門口,看着他哄孩子。迎面過來時才轉開視線,“浴室裏需要的東西在裏面了,我去拿一套睡衣,待會兒給你挂門把手上。”
“好。”
他生疏地說了聲謝謝,關上衛生間的門。
出門時只顧着考慮要照顧孩子,他給自己帶的東西很少。身上的衣服已經兩天沒換了,因為只有這一件。他早就感到不舒服,又不舍得買新的,今晚終于能換洗就沒有推辭拒絕。
任明堯家裏沒有也不可能有兒童浴盆,于是給程曉君洗澡變得有些困難。好在他本身是聽話的孩子,除了洗頭時掙紮幾下,大多數時間都是乖乖被擺弄的。
大概是乍一到新環境,程曉君很黏他,總有一只手要抱着。洗完澡他也沒顧上吹頭發,就用毛巾潦草地揉了揉,打算自然風幹。
鏡子裏的人長發及肩,發尾濕漉漉地攢在肩窩裏,襯着着被打濕的清隽眉眼,別有一番風情。
第一次通視頻電話時,潼關關直誇他是美人。說像他這樣人,不能膚淺地用美男或美女來概括,就是美人,留長發最合适。
其實他最開始留頭發并不是因為好看——起碼不全是。
他從初中起就是這個發型了,那時候實在太窮,除了買學習資料,沒有零花錢的自主支配權。程勇不讓他去理發店裏“糟蹋錢”,起初自己拿推子給他推,幾下完事,跟光頭差不多。
步入青春期後,小男生也都知道要注意形象了,他就不願意再當光頭。又沒錢去理發店,自己對着鏡子剪過兩次,要麽剪成狗啃要麽炸毛,還不如蓄成一束紮起來,齊齊剪斷來得爽利。
他頭型好,後腦勺圓潤好看,綁個低馬尾很合适。但那時候沒有男生會留長發啊,合适比不上正常,去上學一路上誰見了都會笑話他。
只有任明堯會細細地打量一會兒,中肯地評價:“看着挺舒服的。”
因為他這句話,程識放棄了“幹脆還是剪成狗啃”的念頭。自己剪頭發也變成習慣,每次就剪短到剛好能紮起來的長度。
走出浴室前,程識留意到鏡子旁的漱口杯,牙膏牙刷什麽的都是一人份,孤零零的擺着。
任明堯家裏打掃得很幹淨,浴室裏也是。但冷清,什麽東西都是一人份,連拖鞋都只有一次性的。
不久前那點微妙的開心,又悄無聲息地擴大了幾分。
他很不喜歡寄人籬下的生活。但任明堯這次的勸法很妙,且句句在理,尤其是在這種別無選擇的處境裏,讓他覺得就當是給自己找了份兼職,對雙方都公平,沒什麽不好的。
他本來就挺喜歡收拾屋子,做菜也擅長。
就留下來……住幾天,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攤牌了,非把老婆帶回家不可(并得逞
勸別人:不太會
勸老婆:一套一套的
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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