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地重回
等手底下的毛巾變熱了,宋青把毛巾撤下來用冷水沖過後,擰到八分幹,重新敷了上去,席城眼皮未擡,只是輕聲道:“謝謝。”
宋青眨巴眨巴眼睛,這個高傲的男人竟然也會道謝,還挺稀罕的,不過嘴上卻客氣的回道:“沒什麽,換了別人也會這樣做。”
兩人的聲音多少沖散了一些空間裏的沉寂,原本并不寬敞的洗手間似乎被說話的聲音打破了表面那層淡淡的薄膜,突然就變得擁擠起來,席城聽見他的回答後,擡起眼皮,目光自下而上的看向他,而宋青正盯着他額頭上的毛巾,感覺到他的目光,只是稍偏了一下視線,便與他的撞在了一起。
以前圈子裏的朋友聚在一起的時候,喜歡喝酒游戲。
有個游戲名叫對視八百年,是說兩個人互相看着對方,不說話、不笑、不眨眼就算贏,輸了就得喝酒。
此刻如果做這個游戲,宋青覺得他跟席城都不會喝酒,因為難分高下啊。
不過兩個人在沒有任何前提條件下互相看着對方幾分鐘都不眨眼也不撤回視線,想想真是夠傻的,宋青心裏這麽一想,臉上一松,率先瞥開了視線,輕聲說道:“等會兒飛機估計就要開始下降了,到時候洗手間不能用,所以再敷一下就出去吧。”
席城沒說話,只是輕點了一下頭。
宋青又擰了一回毛巾,敷了一遍後示意席城可以出去了,擔心他起身的時候會頭暈,于是宋青理所當然的搭了一把手,這個動作讓席城又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裏似乎包含着許多情緒,可是仔細一瞧又什麽都沒有,宋青也沒在意,讓席城先出去,等人出去了,他把毛巾重新用冷水沖了,擰了水提着才出去了。
宋青走到座位邊上,見席城已經坐下了,正在扣安全帶。
他人高腿長,即使是頭等艙,似乎腳下的空間也不太夠用,兩條長腿只能往裏縮着才不至于碰着磕着,宋青看見這雙腿就又想起曾經的自己,再低頭看看現在的自己,雖然原主18歲了,但是才一米七左右,離大長腿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宋青覺得有點洩氣,又想起再過不久就能見到“自己”了,不知是死是活,死了這一切無法解釋,活着更加無法解釋,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宋青在座位上坐下,把毛巾疊成長方形然後遞過去,“再敷一次,下了飛機馬上買點感冒藥吃。”
“好。”席城把毛巾接過去按在額頭上,然後微微仰起腦袋,靠在座椅裏閉上了眼睛。
估計是因為剛剛吐過,所以席城的臉色好了些,宋青見他閉着眼睛休息也沒再打擾,戴上耳機重新看起了雜志,直到飛機在G省的國際機場降落,席城才睜開眼睛。
空姐好聽的聲音傳來的時候,整個機艙出現了小小的騷動,人們都開始拿了自己放在儲藏櫃裏的行李準備下機了,席城一行人并沒有帶什麽東西,只有陳淵手裏提着個迷你的箱子。宋青站起身拉開儲藏櫃的門,将自己的背包拿出來抱在懷裏又重新坐下。
“聽陳淵說你去見一個朋友?”
席城的話音落下幾秒後,宋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于是點點頭。
“在哪裏?”席城問。
宋青心裏捉磨着要不要說實話,畢竟自己原本就打算一下飛機就跟他們分開走,仔細一想G省這麽大,又覺得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于是說道:“S市。”
席城微微凝眉,“剛好我們也去那裏。”這意思不用說得太明白,宋青知道席城是讓他跟他們一起走,大概是因為剛剛他在洗手間裏搭了把手,所以席城在用別的方式感謝他呢,當下宋青也沒有推辭,覺得跟席城一起至少有專車坐,比自己去擠高鐵舒服方便多了。
一行人下了機,剛走出機場大門,來接席城的車已經到了,兩輛車一前一後的停着。
司機下車替席城拉開了車門,這架勢足得讓宋青砸了砸嘴,這邊陳淵拉了拉他的胳膊,輕聲道:“你跟我坐一輛車。”宋青點點頭,跟着陳淵上了後面的汽車。
宋青雖然沒怎麽出過遠門,但是整個G省還是相當了解,而且時間就過去了一個月,這個地方自然沒來得及有太大的改變,宋青坐在靠窗的那一側,轉頭望着窗外這個熟悉的城市,明明一切都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然而到底是不一樣了,自己換了個身體,換了個身份,甚至連心境也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從機場到S市大概有兩個小時的車程,陳淵上車後便靠在座椅裏休息,宋青轉頭望了他一眼,見他臉色依舊不太好,想來也跟席城一樣,真的感冒了,腳下道路雖然寬敞平坦,但是汽車行走起來還是有些颠,宋青把陳淵的頭扳過來靠在自己肩膀上,陳淵被驚了一下,睜開眼看着他,宋青拍拍他的頭,“靠在我肩上可能會睡得舒服點。”
陳淵嗯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車子進入S市的時候,宋青覺得有點緊張,這種緊張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他覺得胸膛裏的心髒“撲通”的跳個不停,怎麽深呼吸都平複不下來,大概因為馬上就要見到真正的“自己”,這種從未有過的體驗讓人的心緒一時半會兒平靜不了,這跟年紀大小無關,純屬初次體驗始然,陳淵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緊張,不由從他肩膀上擡起頭來,疑惑的看着他,“怎麽全身都在發抖啊?”
宋青拉開嘴角笑了笑,“沒事,可能冷氣太強了。”
陳淵皺了皺眉,“我覺得還好啊。”
宋青只得幹笑兩聲,叉開了話題,“你不是來處理公司的事嗎?怎麽席城也來了?”
聞言,陳淵摸了摸鼻子,“其實也不算我們自家公司的事情,只是我爸的公司跟四叔的公司有個合作項目,這次來處理的就是這個合作項目的有關事宜,其實這種項目根本不用四叔親自出馬,是四叔臨時決定的,可能他過來有些私事要處理吧,所以我爸就讓我跟着四叔來長長見識。”
這短暫的兩次會面,讓宋青感覺到陳淵真的很怕席城,或許因為年齡上的差異,也可能是氣勢上的不同,席城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至于笑起來的時候啥樣,宋青覺得這個人多半是不會笑的。
宋青對這些事不怎麽感興趣,當下只是哦了兩聲便沒再說話。
恰好汽車在一家會所門前停了下來,宋青歪頭一看,一品江南四個大字就這樣撞進了他的眼裏,少了夜晚時的千種風情和張揚,此刻的一品江南門口安靜得有點過分。被玻璃隔絕在外的是這個城市他所熟悉的炎熱,遠遠望去,馬路上正冉冉升起一股股熱潮般的氣體,整個世界像是被架在火爐上的鍋,熱得能烤熟雞蛋,宋青看着不遠處馬路旁的那塊空地,那晚他就站在那個地方,打算攔一輛出租車回家,結果剛走了兩步,便一頭栽在地上不醒人事。
陳淵見他發呆,撞了撞他的手臂,“下車了。”
宋青後知後覺的答應了一聲,然後推開身側的車門走了下來。
昨天的一切仿佛就近在眼前,他還能看見陳東趴在車窗邊上,傻笑着跟他說:宋兒,怎麽你頭上有光啊?
宋青覺得頭又開始疼,從前額開始,一左一右的繞過兩邊的太陽穴,直達腦後的中心地帶,身周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堪起來,熱氣架着空氣中的塵埃一舉侵入他的身體,很快便占據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怎麽了?”陳淵的聲音傳來,适時的打斷了宋青的思緒。
他微微定了定神,看見面前的陳淵微微凝着眉頭,一臉擔心的看着他,宋青搖搖頭,有些艱難的開口:“可能是太熱了,你們現在去哪兒啊?”
陳淵轉頭看向前面的車子,宋青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見席城正從車裏下來,S市35度的高溫下,這個男人依舊能把襯衣扣子扣得密不透風,藏着黑色長褲裏的雙腿像被包裹得十分精致的炭燒茄子,外面看着十分漂亮,揭開外面的錫箔,裏面依舊也十分完整好看。這一眼把宋青自己都給看熱了,但是反觀席城,臉色如常,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這頭頂上懸着的不是發着巨熱的太陽,而是月亮。
聽見陳淵說:“現在已經快四點了,我們跟客人約的是晚上7點見面,所以接下來這段時間應該是自由活動。”
這個自由活動當然不包括宋青,他把手裏的背包反背在背上,然後對陳淵說:“那我就先走了,你什麽時候回去給我來個電話。”宋青想自己是跟着陳淵來學習的,沒道理師傅都回去了自己還在G省,而且宋家那兩尊佛也不是那麽好騙的,稍不注意就會漏餡。
陳淵不确定的說:“我也不知道,這要看我們今晚的合談能不能順利,如果順利的話明早就能回去,如果不順利可能要後天。”
聞言宋青點點頭,又叮囑陳淵記得吃感冒藥,然後才跟他道了再見,正準備走,結果見席城的目光遙遙望來,宋青心想該跟對方打聲招呼,再怎麽自己剛剛蹭了人家的車嘛,所以走過去跟席城說自己要分開走了,席城聽了沒什麽反應,一雙眼睛卻看着他,“這裏你應該不太熟,我讓司機送你過去。”
宋青拒絕得飛快,甚至連考慮都沒有,“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行,我朋友已經在等我了。”其實他倒不是不好意思麻煩席城,只是覺得自己是去找真相的,越多人知道越不好,而且這一帶他閉着眼睛都能走出去,根本不存在不熟悉一說。
席城見他拒絕,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什麽變化,淡淡的說:“随你。”
宋青估計席城沒下文了,跟他道了再見,便從一品江南側邊的那條路走了。
宋青上半輩子其實過得很辛苦,雖然他自己并不這麽認為。
一出生便被親生父母抛棄,大一點兒的時候有人來院裏□□,千挑萬選都沒有選走他,後來,若不是靠着院裏的支撐估計連學都上不了,所以宋青很明白自己的處境,平時不上課的時候便去學校的食堂或者附近的小店裏打零時工,再後來宋青考了大學,有獎學金和自己打工賺的錢,勉強撐到了大學畢業,大學一畢業,陳東和劉洋幾個人便提議搞個游戲公司。
那時候國內的游戲公司并不是很多,而且由于技術各方面都不太成熟,所以一直沒有很好的作品問世。
宋青他們大學學的專業就是計算機,幾個人憋着一口氣,憑着一股韌勁,硬是把原本只有四個人的小公司做到了上百人的規模,宋青當時入的是技術股,你讓他拿錢投資他也拿不出來,但是陳東和劉洋兩個人都頗講義氣,公司開始盈利後,宋青得到的反而是大頭,所以除了孤兒院院長外,宋青一直視陳東和劉洋為自己的貴人。
公司漸漸壯大後,宋青幾個人的腰包也越來越鼓,鑒于陳東和劉洋的家就在本市,所以宋青也在這裏買了房子安家,30歲的人,靠自己賺了房子買了車已屬不易,更何況S市的房價一年比一年高,宋青所在的那座小區早已賣完,附近的新樓盤也已經被炒到了高價。
宋青從一品江南拐出來後,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直奔自己以前的家去。
白天的小區很安靜,大門口的保安估計在開小差,所以宋青順利的混了進去,宋青住的是A座第7幢,走過去的時候還遇見了幾個熟人,都是這個小區裏的住房,碰見對門兒教數學的李老師,宋青不由上前搭讪:“您好,請問您知道宋青住哪一幢樓嗎?”宋青覺得自己問完話後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這種逮着別人問自己住哪裏的感覺的确不太好,但是轉念又想,若現在“自己”還活着呢,那“自己”的身體裏住的又是誰?會不會是宋家那個真正叛逆的少年呢?
李老師是個很實在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也十分和善,以前宋青沒少去他們家蹭飯,李老師聞言一臉驚詫的看着他,“你是他什麽人啊?”
宋青把嘴角微微上揚成一個自認為和善的弧度,“我是他表弟,從老家上來的。”
李老師推了推眼鏡,嘀咕了一聲,臉上一片眩然的惋惜,然後對宋青說,“他一個月前酒精中毒,已經不在了,你不知道?”後面的話宋青都沒聽見,就覺得耳朵邊上有上萬只蜜蜂在“嗡嗡”。
直到進了熟悉的樓道,思緒才稍稍回籠了一些。
其實他在來的時候已經預想過這個結果,只是當真相生生擺在眼前,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好好的怎麽就酒精中毒了呢?他記得自己那天從一品江南出來的時候明明還有幾分清醒的。
宋青在安全通道的臺階上坐下,拿出手機刷S市一個月前的當地新聞。
原主雖然叛逆不懂事,但是身上的部分卻長得極好,就拿這雙手來說,骨節纖細修長,皮膚是恰到好處的白皙,一眼看上去都能媲美靠手吃飯的手模了,宋青覺得手指在微微的顫抖,有好幾次都點錯了位置,點到隔壁的娛樂版上去了。他只好用兩只手抱着手機,專注的樣子看着有些滑稽。
終于,他看見7月30號的新聞,說昨晚有一男子在一品江南門前酒精過量以致休克,送醫後經搶救無效死亡。文字描述下面配着圖片,圖上的宋青的臉打了馬賽克,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就是自己,再說了,又有誰不認識自己用了30年的身體呢。
大概是剛剛已經受過刺激了,所以此刻看見這組新聞宋青出奇的平靜,他只是保持着那個端坐的姿勢,手捧着手機,一雙眼睛盯在手機屏幕上,仿佛再專注一點,手機就要被他的視線刺穿了。
他在那裏不知道坐了多久,然後才站起身往樓上走。
這幢樓裏雖然有電梯,但宋青向來都是能不坐就不坐,走樓梯的機會比較多,對于一個坐電梯遭遇過滑鐵盧的人來說,這個陰影大概會跟随他一輩子,宋青的家在13層,雖然不算高,但勝在周圍都沒有更高的建築遮擋,所以視野還是相當寬敞的,當初買這裏的時候還特意請陳東和劉洋來看過,他倆都說好之後宋青才買了下來。
13樓一共有四戶人家,宋青的房子在靠在安全通道這一側,雖然有攝像頭,但宋青保證攝像頭只能拍到他的背影,所以他十分放心的走到門前,快速的按了密碼,然後大門“咔”的一聲開了,一股久違的氣息從門內擴散出來,直撲到宋青的臉上。
屋內的家具全都蒙上了白布,像是主人永遠都不會回來似的,有種悲涼的意味。
宋青站在安靜無聲的客廳裏,心裏一瞬間有那麽一點後悔。
這趟S市他或許根本不應該來。
如果不來的話,那他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死了,或許偶爾也會突然這麽一想,但是沒有見到的事實終究都是不能肯定的。與其這樣直面殘酷的真相,不如永遠都活在自己的臆想中也不失為一件壞事。
然後,宋青發現自己哭了。
沒有聲厮力竭,也沒有肝腸寸斷,兩行清淚自眼角緩緩地流下來,像命運制定好的軌跡,過程必定是曲折而坎坷的,所以那些滿心在乎的體面和自尊倒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他小時候也常常哭,看見別人有爸媽陪在身邊,看見別人笑得燦爛天真,看見所有人都比自己幸福的時候,孤獨和寂寞像夜間突然瘋長出來的藤蔓将他緊緊的拴住,他躲在被子裏偷偷的哭,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然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到了第二天,他依舊是那個積極樂觀的宋青。
有人說每個人的身體裏都住着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一個像白天,一個是黑夜。
白天負責将自己想要別人看見的那一面傳遞出去,而黑夜是留給自己的,即使再陰暗再頹然都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見。
作者有話要說: 秋天午後的小段子
班裏新來了個男生,抽一種名叫藍斯牌子的煙,外套永遠閑閑的甩在肩膀上,看人的時候眼睛裏像是藏着一把刀。
要命的是,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個人。
天天偷偷的看對方,活像個跟蹤狂。
終于有一天,對方忍無可忍,一把将他按在牆上:個子這麽小也敢跟蹤我?
他弱弱的來一句:個子大的就能跟蹤你嗎?
對方反而笑了,嗓音性感迷人:大個子不是我的菜。
說完按住他的肩膀,迎面親了下來。
他慢慢閉上眼睛,将手指間從高人那兒求來的符咒悄悄地揣進口袋裏,心想明天得去好好答謝高人了,符咒果然有用,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