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驸馬
◎發狠地将煙火殘骸碾碎在地◎
“認得啊。”
聽到這句話,陸景幽的眼底驀的一亮,下颌微微揚起,期待地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這不是旺福記的糖紙嗎?這張還是我那年生辰專供宮裏的,他們家的酥糖可好吃了,你也喜歡呀?”
陸嘉念遲疑片刻,褐色眼珠靈巧一轉悠,想當然道。
說罷,她趕忙把木盒塞給陸景幽,故作無事地收拾其他東西,時不時側眸偷瞄一眼,略微有些心虛。
她不明白為何陸景幽要這麽問,更不知道他想要什麽答案。
但歷經前世之後,她多少有些忌憚,再不敢輕舉妄動,順着他的話頭回答着。
陸景幽愣怔地摩挲着掌心木盒,一言不發地垂眸,眸中光亮一點點黯淡下去,濃密眼睫遮掩着不知名的情緒。
良久,他都沒有接話。
陸嘉念心裏沒底,不安地看了他好幾眼,按捺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問道:
“不對嗎?“
柔順墨發披散在陸景幽的肩上,明明暗暗看不清神色。
他攥緊了木盒,轉頭挂上平靜自然的笑意,眉眼彎彎道:
“皇姐說得對,這家酥糖味道不錯,之前有幸嘗過幾回,每次都把糖紙攢着。”
聞言,陸嘉念終于松了一口氣,心道這癖好也不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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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想來也可憐,必定是年少時吃不到,所以才會把幾枚酥糖看得這麽重,于是輕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度道:
“這沒什麽,我時常差人去買,以後每回都給你順帶一份好了!”
“多謝皇姐。”
陸景幽含笑送她出了廂房,歡喜卻不達眼底。
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阖宮上下很是喜慶,都盼着新年的到來。
按照慣例,除夕夜宴所有妃嫔和皇嗣都要出席,無論平日裏再看不對眼,今夜都要正面相對,每年都很是精彩。
陸嘉念向來不想摻和,走個過場就回去了,但今年有所不同。
自從她私自把陸景幽留在漱玉宮後,宮內的流言蜚語就未曾斷過,每當快要過去之時就有人舊事重提,鬧得耳根子不清淨。
那些下人也暗地裏使壞,面上不敢忤逆她的心意,實則背後給陸景幽使絆子,光是她親眼撞見的就有好幾回。
偏生陸景幽從未訴苦,讓她過意不去,亦是怕他偷偷記在心裏,積怨已久反而不好。
故而這回夜宴,她是一定要帶他去的。
許久前,陸嘉念就讓繡房量體裁衣,給陸景幽準備了得體合身的衣衫,又刻意晚些再去正殿。
馬車慢悠悠地停在門口,衆人大多到齊了,明晃晃的紅燈籠在門外晃蕩着,迎賓的小太監一看見她就樂呵呵地進去傳話,聲音響亮清晰:
”三公主到——“
話音未落,宴席衆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畢竟這是大梁唯一的嫡親公主,無論何時都是萬衆矚目,惹得他們紛紛好奇地探頭望去。
金絲繡花車簾綴着流蘇,在風雪中雅致地飄蕩着,忽然一只骨節修長的手掀開車簾,陸景幽率先躬身下來,撩開袍角半跪在地,溫熱掌心伸到馬車前。
石青色長衫襯得他面容白皙俊秀,與從前冷宮的判若兩人,颀長挺拔的身形微微彎下去,恭敬又順從地向着馬車,肩上落了一層碎雪。
片刻後,宮女上前卷起車簾,扶着三公主端莊輕緩地走出馬車。
陸嘉念一身銀朱芍藥紋披風,其上綴着振翅春蝶,領口一圈溫暖柔軟的白狐絨毛,金累絲點翠步搖高高挽起長發,随着一舉一動熠熠生輝,愈發顯得端莊尊貴恍若神袛。
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将纖纖素手放在了陸景幽的掌心裏。
陸景幽上前一步,穩穩地扶住他,掌心在寒風中依然如暖爐般溫暖,頗有默契地讓她一絲不亂地下了馬車,輕輕拂去她裙擺的塵灰。
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少年如影如随地跟在她身後,直到她落座後,仍然沒有離開。
而陸嘉念并未有分毫羞慚,時而轉頭吩咐着什麽,笑容昳麗動人,刺目得睜不開眼。
衆人嘩然,紛紛對此指指點點,皆是震驚詫異之色。
其中六公主臉色最難看,未曾想上回污蔑不成,反倒促成此種局面,故意端着金樽上前,晃蕩着美酒道:
“三姐姐真是越大越忘了規矩,罪臣之子也能随意出入正殿嗎?”
說着,她的手腕晃動得愈發厲害,冷不丁脫了手,直直朝着陸嘉念甩去,笑容諷刺又玩味,好似等着她出醜。
可是金樽剎那間被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擋了回去,甚至還未來得及落下,就忽然一轉回到六公主身前。
“嘩啦”一聲,清冽的美酒沒有一滴濺在陸嘉念身上,反而弄污了六公主自己的衣衫。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六公主始料未及,憤恨地瞪了陸嘉念一眼,驚慌失措地用帕子擦拭着衣裙,咬牙切齒道:
“你......你怎麽動手?”
“殿下,可有弄髒了手?”
陸景幽若無其事地用絲帕擦拭着陸嘉念的手指,極盡關切細心,仿佛半點沒聽到外界的紛擾,唇角弧度難掩歡愉。
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皇姐身邊,本身就是一件高興事。
所有或唾棄或諷刺的目光,都是對他的慶賀。
“六妹妹,這麽好的日子何必動氣?”
陸嘉念悠然自得地抿一口清酒,笑着擡起精致眉眼,任由陸景幽擺弄着,揚聲道:
“他是我漱玉宮的人,我到哪兒,他自然就會到哪兒。”
此話一出,四座驟然寂寂。
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三公主說陸景幽是她的人,日後為難他,就是為難漱玉宮。
六公主一噎,不甘心地拂袖而去,不屑地輕哼一聲。
陸嘉念并不覺得窘迫,端莊大氣地起身,端着金樽敬了衆人一杯恭賀新春,氣氛又暖了起來,再無人敢說三道四。
酒過三巡,父皇母後姍姍來遲,她按照禮數敬賀之後,立即拉着陸景幽離開。
倒不是怕父皇怪罪,而是怕陸景幽和父皇相見。
殺父弑母、挫骨揚灰的仇恨,任誰都不可能輕易原諒,更何況是陸景幽。
她沒把握解開他的心結,只能盡量避開,讓他不要時時刻刻想起此事,以免前世之事再次發生。
果不其然,剛回到漱玉宮,陸景幽的臉色就陰沉得可怕,眸中翻湧着深沉夜色,指甲嵌入掌心軟肉,掐得鮮血流淌都不知道。
“哎呀,小心些!”
陸嘉念戳了戳陸景幽的手背,柔軟溫熱的手指掰開他的手掌,用手帕為他纏住傷口,岔開話題道:
“今日表現不錯,我也給你準備了一份禮!“
起初陸景幽還執着倔強地不肯松手,一聽這話終于轉頭,眉目間的陰雲稍稍散去,眸中閃過幾分期待。
陸嘉念神秘地捂嘴輕笑,屏退其他下人後,拉着他一路小跑起來。
她跑得如小鹿般輕快,時不時蹦跶幾下,仿佛迫不及待想給他驚喜。
礙事的步搖打在臉上,她幹脆回首抽落,墨發間的醉人清香彌散,聞得陸景幽一陣發愣,随後也跟着輕笑起來。
原來方才的端莊穩重,竟全是裝的。
二人一路跑到了後院,陸嘉念環顧四周,悄悄從草叢中翻出一個木箱,眸光閃爍明亮道:
“除夕不許私放煙火,今夜咱們偏要試試。”
她邊說邊掏出早就備好的火折子,遠遠把煙火放在草叢外,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去,生怕一不留神來不及跑開。
但似乎是太過緊張,手指顫巍巍地劃了好幾回都沒見火光,急得她額角冒汗,挺俏的鼻尖也跟着泛起微紅。
“皇姐若是害怕,我可以幫忙。“陸景幽忍俊不禁道。
“誰、誰怕了?只是天太冷,凍得手僵。”
陸嘉念磕巴地狡辯着,氣鼓鼓地瞪了陸景幽一眼,下定決心這回一定要點着火。
她深吸一口氣,壯着膽子擦亮火折子,小心地向前挪動步子,暗自得意馬上就要成功了。
然而就在這時,夜空中“咻”的一聲輕響,不知是哪處也有人偷偷放煙火,炸裂的聲響吓得陸嘉念手一抖,點好的火折子就掉落在地。
眼看着火星就要濺到草叢中,陸嘉念一個箭步踩滅,眼淚都要急出來了,心有餘悸地蹲在地上。
陸景幽笑意更甚,再次無奈道:
“皇姐,我來吧。”
未等陸嘉念拒絕,他就悄無聲息地從身後環住她,寬大的手掌緊緊包裹着她的小手,一點點領着她擦亮火折子,緩緩向前點着煙火。
陸嘉念屏住呼吸,不經意側首時,發熱的臉頰與他緊緊相貼,驀然間抿唇趕忙轉回去。
不知為何,分明同樣是親力親為,可陸景幽在她身後,就覺得安心很多。
火星點燃引線,陸景幽仍然從身後抱着她沒有放手。
二人一齊向後退了幾步,聽得煙火“砰”的一聲在原地炸開,拖着白煙朝夜空竄去。
陸嘉念第一回 這麽近地點煙火,耳朵被震得發疼,驚慌地呼了一聲,下意識轉身躲避,猛然撞在了陸景幽的心口上。
“這就怕了?”陸景幽明顯地嘲笑道。
“才沒有呢!淨胡說!”
陸嘉念矢口否認,小臉紅撲撲的,輕輕踩了陸景幽一腳當做懲罰,卻在第二聲巨響發出之時,又不禁往後縮了縮。
“還說沒有......“
陸景幽輕嘆一聲,呵一口氣搓熱雙手,猝不及防地捂住陸嘉念的耳朵,垂眸望着她笑出了聲。
起初陸嘉念還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認如此好很多,很快就興奮歡快地接受了這一切,仰視着漫天煙火出神,目光随着火光升空和消散忽上忽下,瑩瑩發亮如星辰流轉。
陸景幽亦是看得出神,只是眸光從未從她身上移開。
“快看快看!”陸嘉念用手肘拱了拱陸景幽,激動地原地蹦跶,指着天際道:
“果然還要湊近了才好,從前沒覺得如此好看!”
“是......從前沒這麽好看。”
陸景幽勾唇應答,視線卻仍然在她身上,未曾看過一眼煙火。
興許是動靜太大,不一會兒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嘉念無處可藏,趕忙掙開陸景幽,緊張地打探情況。
“公主,原來您在這兒呢!”
柳葉焦急地跑來,看了一眼滿地狼藉也不意外,不管不顧地拉着陸嘉念道:
“寧國的使臣來了,陛下傳召讓您也去正殿接見。”
陸嘉念不情不願地跟她走,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驀然停住腳步,失聲問道:
“你說什麽?寧國使臣?”
柳葉不明所以地點頭,看得她更加脊背發涼。
若是她沒記錯,前世大梁戰敗,寧國指明要嫡親公主和親。
她哭了三天三夜,連嫁衣都備下了。
恰好陸景幽那時奪位,又将她囚于金銮殿,此事才算不了了之。
人總是會思慮不到僥幸逃過的事情,她以為今生阻止陸景幽便好,從未想過往後該何去何從!
幸而戰敗和親是三年後的事情,她還有時間。
從及笄那年開始,母後就主張為她擇選驸馬。
奈何她前世舍不得母後,一直不肯嫁人,更不願去親自挑選,婚事一拖就是三兩年。
興許只有早日定下婚事,才能徹底絕了此路。
“公主,您怎麽了?吓破膽了不成?”
柳葉在愣怔的陸嘉念眼前揮揮手道。
“無妨......我這就去更衣。”
陸嘉念心口發悶,勉強地擠出一絲笑意,又忽然囑咐道:
“你去告訴母後,就說前些日子她說選驸馬一事,我點頭了。”
柳葉奇怪地眨眨眼,但還是應了一聲走遠了。
陸嘉念心亂如麻,一個頭兩個大,再也沒了方才放煙火的興致,匆忙離開後院。
徒留陸景幽一人,眼睜睜看着她的背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夜色裏。
“砰”的一聲,最後一彈煙花升空。
陸景幽忽然魔怔般上前,想把最後的絢爛握在掌心,卻被炸的滿手是血。
他身形微顫,任由手掌上鮮血滴落,發狠地将煙火殘骸碾碎在地。
作者有話說:
陸狗:所以愛會消失的,對嗎?(捂心口)
我來啦!因為這章字數比較多,碼字軟件又出了點意外,蠢作者以為稿子要沒了吓個半死,所以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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