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限花園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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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差不過是被人再抛棄一次，而他總能再找到回來的辦法。時柏榮這麽想着。又想唐原明明對他也不讨厭，他們的關系也早就是戀人才會有的距離。就差捅破一層窗戶，時柏榮想，也許他說出口，唐原就能順理成章地承認他們的關系。然而，他最終還是失望，唐原躲過了他的眼神，沒有給他任何回應。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時柏榮重新扯出一個笑，想開個玩笑，把剛才的事給帶過去。反正他也不在意在等，只要唐原不讓他再也見不到就行。然而，他剛想開口，一直沉默的唐原卻先他一步，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語。

“……我配不上你。”

唐原身上還穿着那一套裙子，卻不知為什麽，在話出口的時候，顯得有些滑稽。他也沒讓時柏榮再開口，說了那麽句話，卻又當無事發生，“先吃蛋糕吧，你過生日呢。”他說着就起身去拿刀，但匆匆離去的背影卻更像是在逃避。人一走，時柏榮也暗下眼神，幾個月前的煩躁和不滿重新湧上心頭，但這一次他還不知道到底會和人走到什麽地步。原本期待的蛋糕，嘗進嘴裏，突然就沒什麽滋味，只剩下胸中的酸脹和苦澀。這算什麽回答，他想唐原的那一句話，他可從來沒看出他是這麽想的，何況，既然覺得配不上他，一開始又為什麽要來招惹他。

人回來後，他們面對面坐着，各懷心事，卻誰也不再說話。第一次有人給他過這麽個生日，時柏榮憋悶地想，到頭來還不如他一個人在家睡覺。而過一會，時柏榮又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和人許那麽個願望，也許他再等一等，到高考之後就好，唐原可能就是顧忌他們師生的身份，可能怕再發生什麽，重蹈當年的覆轍——時柏榮是知道些邵庚的事的，知道當初他們的關系差點被曝光，唐原也因此差點被學校開除。最後開除是沒開除，但家已經被人砸了一通。現在這個碎花沙發和唐原家的格格不入，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臨時換的一個。

可他又不是邵庚。時柏榮還是搞不懂唐原，他又不是他的老師，只是他的學生。其實這事早就想問，從他調查完邵庚之後。他以為自己也還能再忍一段時間，但吃完蛋糕，看着對面沉默不語，只低頭收拾東西的唐原，在人轉身的時候，還是拉住了他的手，“為什麽啊，唐原。”

一句話沒頭沒尾，但兩個人都知道要問什麽。唐原已經起身要走，想去換一身衣服，卻還是被時柏榮絆住，重新坐回他對面，“也不看我比你大了多少。”

一句話，卻讓原本還打算憋着的時柏榮忍不住了，他想今天必須得把問題說清，不管是以什麽方式進行。反正，他的想法至少要讓人知道，“……我又不在意你年紀！”

“那是因為你還年輕，等我老了，你長大了，就知道後悔了。”唐原倒沒有想象中的沉重，還能對人露出個笑容，“我還是你的老師，時柏榮。”

“老師又怎麽？你要是在意還會和我上床？！”時柏榮咬着牙質問對方，“而且也不止上床。”

“……是我的錯。”唐原倒是承認得爽快，可這爽快卻讓時柏榮看得更加不爽，“但上床是一回事，你要真和我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有什麽差別？我們該做的不都做了？”

“……”唐原是早發現這點，只是一直不敢挑明，想要再享受一會這樣的關系，又不敢真的承擔可能後果。老實說，他就是個膽小懦弱的男人，這樣也就更不值得時柏榮喜歡，“我們現在這樣，你随時後悔了都可以，想離開就離開，我們也都可以……不用負責。”

“我不要你負責不行嗎？！”

“那不就是我們現在這樣？”

“……不一樣。”時柏榮一噎，但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我就是喜歡你，就想和你在一起。你要是真不喜歡我就算了，但我不能接受你這種理由。”

“那你就當我不喜歡你。”

“唐原！”時柏榮瞪着他，都不知道要為這人的話高興還是生氣，最終他還是選擇後者，畢竟前者他大概早就有一些感受，他問唐原，“你到底在糾結什麽？”

他根本搞不懂唐原到底在害怕在猶豫什麽，也不過就是在一起，他想他們不喜歡了可以分手，唐原怕曝光他也不介意一輩子和人掩藏，他也不介意他年紀比他大，他甚至就是需要一個比他年長的男人。他想，又不是不喜歡這種無法解決的問題，哪怕給他一個期限讓他去等也可以。但什麽也沒有。唐原看着他，只說他以後會後悔，說他根本不是時柏榮想象中的模樣，總有一天會讓他失望。

“可你試都沒讓我試！”

“但我試過了，我後悔了。”唐原說，“你不是查過了我和邵庚的事情嗎？”

“那是他騙婚又出軌！你又不會幹這種事！”

“但在那之前我就後悔了。”他向後一靠，陷進沙發，突然特別想把當初和人的事情傾訴，也不再顧忌時柏榮在這，直接從口袋摸了根煙點燃，“我發現我根本就不喜歡他。”

他們需要把事情說清，邵庚的事就不得不提。但那其實只是果，讓唐原察覺現在的因。

時柏榮也算是完整知道，唐原和邵庚之間到底是怎麽個事情。

邵庚确實算是唐原的老師，在唐原剛來學校實習的時候認識。教的倒不是課本裏的東西，是他帶着唐原一步步上手學校的工作，等唐原正式考到這裏，也還帶了唐原一陣，唐原一直就叫對方老師，也是認同這樣一個身份。剛來學校，他畢竟什麽也不懂，還因為算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人生地不熟的，有人這麽引導，多少有些依賴。何況他是他的老師，讓他自然就從仰望的視角看着對方，覺得這人倒挺可靠，也挺有魅力。那段時間，他覺得邵庚身上有那麽一種冷靜和智慧，唐原想那是他想要的東西，情不自禁被這種感覺吸引。因此，在知道邵庚也喜歡男人之後，唐原果斷地朝人告白，當晚就跟人開了房，發生了關系。那時候唐原差不多二十二，也沒比時柏榮大上多少，四年而已，而明明長了四歲，也還是沒能讓唐原做出一個正确的決定。

戀愛開始的時候，邵庚身上那種年長者的氣息确實在多數時候讓唐原感到安定，經驗的積累也讓邵庚在短時間裏都能保持唐原崇拜的博學和理智。至于反過來，邵庚又喜歡他這個毛頭小子什麽，大概是他的年輕和皮囊，至少唐原是這麽認同。畢竟如果是性格的話，最開始和人相處的那段時間由于背井離鄉和畢業時的迷茫，唐原展露出的并不是他真實的情況。在他自己看來，顯然是不讨喜的，他也不希望邵庚的是喜歡那樣一個顯得有些弱小和無能的他。他們這樣的關系維持了半年，或者一年，或者更久的時間。不記得了，也沒必要記得。總之，随着唐原逐漸上手他的工作，徹底适應新的環境之後，某一天他再看到邵庚，忽然就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麽會喜歡對方。

他能力不差，其實還比邵庚更好，不管是之前的學歷，還是之後的成績。來學校一年多的時間，他拿了不少的獎，帶的班級平均分也一直是年段第一，甚至後來沒幾年，他就基本只帶高三的學生。

不過跟邵庚在一起的時候，他倒還只是個高一的班主任。然而，吃住都在一起，自然也能看到這人私下真正的樣子，對工作已經開始敷衍，對學生也不上心，甚至有些不修邊幅，和唐原想象中的樣子大相徑庭。至于那些曾經讓他感到崇拜欣賞的知識和心性，唐原也逐漸發現，不過是他身上年齡和資歷帶來的錯覺而已。只因為他一直把對方當作老師看待，又确實有那麽短時間能在人身上學到一些東西，自然而然，覺得對方更優于自己，也将崇拜和欣賞混雜進他的喜歡，才愚蠢地開始追逐對方而已。

所有的濾鏡很快随着時間消磨，邵庚給不了唐原想要的東西，唐原也發現自己沒有那麽喜歡對方，甚至是對方的身體。在性事上，他們其實一直不太和諧，他們的取好完全是兩種類型。唐原那個時候還沒那麽愛玩，而邵庚卻是喜歡一些極端的姿勢和場景，甚至從淩辱的性交中獲得快感，而被淩辱的對象自然只有唐原。随着感情的消弭，唐原也很快不能再接受這樣的事情，更也想結束和邵庚的關系。只是不等他開口，反而是邵庚先提出了這件事情。“他說他要結婚了。”唐原和時柏榮說，“那時候我特別惡心，又有些慶幸……幸好是他主動放棄。不然，我可能還沒那麽容易能将他擺脫。”

他發現他身上其實并沒有任何值得他喜歡的東西，他也不是真的喜歡邵庚，而是喜歡在他身上構建出的一個幻影。只不過是因為老師和學生的身份，讓他一時之間被迷惑進這種不對等的關系，心甘情願地淪為暴君的子民。而即使他最後将人擺脫，仍然不是沒有後果。他找上那個和邵庚訂婚的對象，試圖想和人談談，告訴她邵庚是個同性戀的事情。

書架上那張照片，本來就是和一堆資料一起，要準備給邵庚現在這位前妻看的東西，因為種種原因，才被混雜進書櫃，最後被時柏榮重新發現。唐原是不想看到位無辜的女性被牽扯進一段根植于欺騙的婚姻，但很快，邵庚發現了他和她的接觸，而他曾經讓唐原崇拜的能力最終也用到了唐原自己身上。他先是找人來唐原家鬧了一通，而後，還反過來拿那些東西威脅唐原，将資料混雜打亂，直接将唐原的身份構建成插足感情的第三者，并要将這件事曝光出去，說他們大不了一起完蛋。又畢竟，他們這些當老師的，同性戀還是很難被接受。最終唐原還是沒能扛住，他确實從那時候就已經習慣利己和退縮，他沒再和邵庚的妻子接觸。“這件事，我挺對不起她的。”

他将這些向時柏榮剖析，一方面讓人看到自己卑劣無恥的一面，一方面，他說，“也許我就是邵庚那樣的人呢？雖然我肯定不會結婚，但萬一哪天分手，我要是受不了，可能也能像邵庚那樣毀了你。”

“……但你也沒邵庚那麽糟糕。”

“是嘛。”唐原笑了笑，倒也算高興，聽到這麽個評價，“只是你現在這麽覺得而已。”

時柏榮覺得自己簡直和他說不通了，他能理解唐原因為邵庚的事對師生關系有些陰影，但不能理解他為什麽總把他當作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否定他的決定和心意，“……明明都沒有發生，我現在還是喜歡你，為什麽你非要假定我未來會像你對他的感情一樣對你，或者你會像他一樣對我？”

“那你說說你喜歡我什麽，又希望我給你什麽？”唐原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當不了你的父親。”

“……”時柏榮張了張嘴，想了半天，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一會，他才整理好自己的思路，“……我為什麽非要喜歡你身上某一個或者幾個點，”他說，“我就喜歡你這個人不行嗎？”

“我這個人才是最不可靠的。我是你的老師，你看我的視角，就像我看邵庚那樣，你現在可能覺得我身上有些優點，但那大概也是因為你是我的學生。而你又不可能一輩子這麽看我。”唐原幹脆不和他講理，直接揉上他的腦袋，“……我不想看到你失望的那天。”

也許這才是本質原因。

人與人之間終究做不到親密無間，不能完全透明，自然也無法徹底相信。時柏榮沒法通過語言将自己直接的感受傳達到唐原身上，唐原也沒法靠語言完全表達他那糾結得要命的心理。他們的語言存在着根本的缺陷。

還有一點，他們也無法證明未來。如果恐懼的是未來的事情，這種恐懼也許永遠也無法消弭。時柏榮也在嘗試，但短時間他是找不到出路。總不可能把未來拽到眼前，再把自己的心髒也挖出來獻給唐原，向他證明自己只是喜歡他而已。可他也委屈，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法說服一個喜歡自己的男人。“總不能因為我可能失望，你就放棄吧？”

“……我怕我接受不了。”

“那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證明。”

“怎麽證明呢？”

好了，又回到這樣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時柏榮被他的态度多少有些惹惱，不滿他為什麽就這麽不願意相信自己，一次次要将他的想法否定。同時，他突然發現，他好像真的沒有完全認識面前這個男人，一陣恐懼和無力随着這樣的認知降臨到他身上，讓他一瞬間感到迷茫，肩膀也不自知地垮下。

過了一會，他問他，“那你是又不要我了嗎？”

“……是我對不起你。”除了怯懦，唐原也徹底暴露出他身上的猶豫和貪心，“我們也可以保持現在的關系，然後你什麽時候……想走就走。或者，等我不是你老師了，我們再談這個問題。”

這個時候再談期限似乎已經來不及。如果提早一會，時柏榮也許還願意。然而現在，他似乎徹底看透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我知道了。”漫長的沉默之後，時柏榮終于做出決定，“算了，當我有病。”他看着唐原，不想再和人争辯，也不想再被對方認為他根本沒有能力做自己的決定，“我現在就走，總算如你所願了吧。”

決定既然做下，時柏榮說完，就提着書包，走得幹脆利落。到門前，把門打開，再重重地甩上。唐原沒有攔他，甚至等人走了，都沒叫他一下。只是看着緊閉的房門，還有桌上的餐盤，唐原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感到冷了，他忍不住露出一個苦笑。也沒想到真和人鬧成這樣。即使，他一直在想和對方會有這麽一天，但似乎……也好，應該就這麽結束，也不會再發生更多，至少，應該也不會再因為感情的原因，影響他的高考。

又在原地坐了很久，唐原壓下心底的難受，才重新站起，把桌上的殘餘收好。

換下身上的衣服，唐原洗了把臉，渾渾噩噩地準備上床躺着，忽然又聽到一陣急促的門鈴。“你……”他趕過去開了門，沒有意外，見到的是時柏榮。然而還不等他再說些什麽，時柏榮直接把一包東西砸到他身上，再重新甩了門，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以及挽留的可能。……都是他的東西。唐原看了眼那一袋子東西，零零散散的衣服還有日用品。才剛帶進這人家裏不久，現在就像垃圾一樣被人送回。是不是也該把對方的送還回去，剛冒出這個想法，唐原手機一震，就看到時柏榮發的一條消息，“我的就不用還了。”

他還想再給人發點什麽回去，先打了個好，點下發送，就發現時柏榮發完消息之後，自己就已經被對方拉黑。

算了。唐原收好手機，把那一袋子東西給收拾整理。他早知道會有這天，雖然情況和他想象中的有些差別，但還是被人看清真面目，也給徹底讨厭了吧。

唐原抽了一晚上的煙，時柏榮也差不多一夜沒睡。一回到家，他就有些後悔，一邊在心底辱罵唐原，一邊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沖動了，就這麽把人放棄，而不是等兩個人都冷靜一點，再談談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題。但，他也不想再讨好對方，沒什麽用，他已經嘗試過。而且，他也想，為什麽就不能換唐原主動一次，即使他是他的老師。手機關了又滅，反複把唐原拉黑，又放出黑名單裏，卻仍然沒等到唐原的消息或者好友申請。“……”他後悔個屁。最後把人拉黑一次，時柏榮氣沖沖地上床睡覺。過了一會，又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在床頭櫃上摸索，找到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