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故人為我重留連
王魚兒在縣衙待了幾日那鞭傷也養得差不多了,因她是本地人就思量父母,縣爺憐她思親之情,派了兩個差人去請她家人來衙內一聚,兩差人去了一日晚間回來說,“去了村中問了四鄰,說王家兩口前年相繼病故了,有兩個兒子早不種地在臨清碼頭跑船。”
王魚兒聽了倒地就哭,“爹啊,娘啊,早知你們去了,我還在府中偷活做甚。”
縣爺勸住了,“你爹娘雖去了在日豈不盼你好的嗎?何況你還有兩個兄弟,日子盡有的過。你兄弟叫什麽名字,我派人去臨清傳信,官事完了就讓他們領你回去。”
王魚兒說,“大哥叫王宏,二哥叫王滿。”
縣爺寫了票讓差人去了,又問錦姐和春園,“你們是任城府裏的?還有家人沒有?官事完了,我送你們回任城還是讓家人來領?”
錦姐還沒答言,外間有門子報說,“大人,外間按察司和邢部的官爺們到了。”
縣爺忙起身,欣喜道:“快快迎去。”讓錦姐等人先回房待命。
沈澄今科中了進士,名在二甲,前頭的進了翰林院,後頭的進了科道,獨他們這幾個中間的在各部觀風,那吏部、戶部、工部、兵部都是有大路子的争先去了,就是禮部也是體面衙門,只邢部是個冷清去處,沈澄無根無派分到刑部。這次南京科道參孔弘緒,一連上了幾個本,朝中先讓禦史臺去查,禦史臺說:“我們是監察言事的官兒,不拿實案。”又讓大理寺去,大理寺說:“坐堂聽事審公斷獄是分內的事,地方查勘實不能勝。”朝中說:“那都察院和刑部你兩個派人去。”
都察院就下令給山東按察司,刑部任沈澄山東清吏司主事讓他接這樁燙手的事。
沈澄接了任命也甚躊躇,回到寓中跟李希青商量,李希青說:“這是天上掉陷餅,我監沒滿離不得,不然我一刻不遲趕到山東去呢,錦姐和春園都盼着我,這公差讓你去探親為甚不去?管他什麽案子?白紙黑字該怎麽就怎麽了?到時交差就完了。“
沈澄聽着也有幾分道理讓新收的小厮相兒去街上采買幾件禮物想着官事完順路帶給錦姐的,第三日領了憑帶着幾個差官往山東去了,到了驿館會了按察司毛大人,說了一番案情,沈澄聽得有任城王家的丫頭,問:“這個任城王家是舊督府嗎?“
毛大人說:“任城除了他家還有誰?”
沈澄沒來由心下一緊,心想,南京人在任城王家做丫頭只怕是春園。匆匆忙忙用了午飯,帶晚趕到曲阜縣衙,縣爺接進去,上過了茶盤,沈澄開門見山地問:“聽說有兩個女子本是王家的丫頭被他擄了去如今在衙中?”
“可不是嘛!那天孔府着火跑出來三個女子,一個是本地的,兩個是南京人是王府的丫頭,大人來之前我正和她們商量家人來接呢。”
沈澄說:“這個不急,先請出來我見見。”
錦姐和春園到了跟前都跪下行禮,沈澄不等擡頭就認了出來,手中一個杯子幾乎摔落,虧他有幾分深性強自鎮定問:“你是南京桃葉渡的錦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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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姐一聽聲兒擡起頭,驚得張目結舌,春園一看“啊“地一聲驚叫,幸而錦姐還有幾分機靈,也問:”你是南京江寧縣的雲哥嗎?“
縣爺和毛大人都好奇道:“這是什麽說法?大人同她認識?”
沈澄說:“是同鄉所以認識。“扶着椅子問錦姐,”你的事盡管和我說,我替你做主。”
錦姐看着沈澄眼中熱淚滾滾,哭得哽咽氣噎一時說不出話來,毛大人和縣爺見這個樣子恐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縣爺道:“她今日見了大人思鄉情切怕是說不清楚了,飯已備好請先用,明日再問。”
沈澄說:“兩位先行,我還有家鄉話說,稍後就來。”
毛大人和縣爺先去了,王魚兒也告退了,沈澄忙上前扶錦姐,“好妹妹,怎麽是你?”
錦姐倒在他懷裏哭得立不起身,沈澄拿着袖子給她擦臉,半響住了哭,拿着沈澄的袖兒問:“雲哥兒你現在是官了嗎?”
沈澄點頭,“是的,你有話盡管同我說。”扶着錦姐起來坐了,錦姐扯着他的袖兒将他上上下下端詳了一回,看他雖是道袍常服那精神氣象已是不同往日了,含淚将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并府中所見所聞都如實講了,沈澄聽完雙目圓睜青筋爆起,“我必要辦他!”又執住錦姐的手看着春園說,“你們也只當做了場惡夢,凡事都會過去的,我到時親送你們回去。”
春園抹淚說:“我是沒臉回去的了。“沈澄道:”這話怎麽說的,表兄他在京日日盼你呢,五月他的官賃下來第一件事就是來接你上任。”春園聽了卻更傷心了,”我如今這副樣子怎麽還有臉去見他。”
”這…“再直白些的話沈澄也不好往下說了。
錦姐皺着眉,“春姐你這說的什麽話啊,你有什麽沒臉的,你幹什麽丢醜的事了,現在沒臉的人是那孔弘緒不是咱。你怕表兄他在意這事啊?他敢,你好好一個人平白掉在泥潭裏他沒能救得你就該打,還反過來怪你嗎?他若是有個三言兩語不中聽的,咱也不跟他了放着王敏正好好的不是人啊?我們永遠在一處倒不好?”
沈澄聞言倒不替春園擔心,還恐錦姐回王府有些不好,當面也不說透,再三的寬慰了,當夜就寫了封信給李希青将春園的事詳細交代了,問李希青主意如何。
次日一早,沈澄和毛大人同縣爺皆換了公服帶着人坐着轎一路到孔府門前,沈澄吩咐将前後門看住了,一律不準進出。
門房報進去的時候,孔弘緒包着頭綁着手正在園子裏看戲喝酒,聽說有官來了也沒在意,“沒信說最近有人來啊,想必是路過來拜會的,傳一桌客飯請二爺來見吧,我帶着傷就不見客了。“
門房苦着張臉說:“公爺,他們傳帖要見您啊,其中有一個年輕的還是北京來的。“
孔弘緒聽是北京來的,只得坐起身停了戲,請在廳上相見。
三人見給孔弘緒行了禮,在下面坐了,孔弘緒見毛大人是山東地界認識的,縣爺更不必說自家人,只沈澄是個生臉,就問:“這位大人是北京哪個衙門的?一向不曾見過。”
沈澄說:“下官是刑部的。”
“刑部的?“孔弘緒笑道:”那真是少見了,一向是禮部的官兒在我家的多。“自已吃了茶,看着毛大人和沈澄,疑道:”這山東近日有什麽大案嗎?”
毛大人回:“公爺府上沒出大案嗎?”
孔弘緒擺手道:“不用提了,天降大禍走水沒了十幾間屋子,跑了三個丫頭。”
沈澄問:“公爺手臉的傷就是那日留的嗎?”
孔弘緒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說:“摔的,摔的,本不能見客為大人你是初來才破着臉相見。”這時下人上來禀,“公爺席好了。”孔弘緒說:“備了桌便飯請用些。”
沈澄說:“我們不是來吃飯的?“
“那是?“
“聽說公爺府中有很多姬妾啊?“
孔弘緒一聽就笑了,“大人果真年少風流是懂行的人,放心,寡酒怎生吃得,咱們裏間去。“
三人不動聲色随着孔弘緒入席,孔弘緒叫來八個姬妾相陪,沈澄問:“可有揚州嬌紅?“
孔弘緒道:“大人也聽過她的名?”
沈澄裝說:“不才也游過瘦西湖這嬌紅的芳名一直記着呢!”
“她一向是好的,只為前些日同幾個不好的人學了壞,我罰了她一頓不讓她出來了,不過既是大人點名我讓她理妝就來。”讓人去叫嬌紅,沈澄說:“只叫她一人恐不夠吧,人多些才有味,公爺府中有多少人全叫來也無妨!”
毛大人和縣爺怕孔弘緒着惱,推說:“哪裏要這許多。”
誰知孔弘緒聽了不但沒惱反而大喜,拍着手說:“好,好,正合我意,幾世裏遇大人這麽知意的人兒。”吩咐左右讓把自已選得女樂四十八人全叫來。一時滿室生香,豔光四射,毛大人和縣爺都看住了,沈澄起身問:“哪個是嬌紅?”
嬌紅走上前,“奴便是嬌紅。“
沈澄上下掃了一眼,‘果真是個佳人,不怪乎能騙人。”
嬌紅驚恐道:“大人何出此言,奴不敢相騙。”
沈澄笑了笑:“是嗎?今年二月裏你在濟南沒騙兩個女子嗎?”
嬌紅大駭下意識看向孔弘緒,孔弘緒也不明,“大人這話是怎麽說的?”
“怎麽說的?這話是南京科道說的。“沈澄從懷中掏出本來重重拍在桌上。
孔弘緒大言不慚道:“參我的本多了,我倒要好好這本有什麽不同。”拿過來一看從頭涼到腳,毛大人說:“公爺,我們也是奉朝廷的命令,還請不要見怪。”就叫貼身的差人進來,讓這起女子排隊站好問明來路登記造冊。
沈澄問:“有蘇州鳳喜班的女子前幾日剛死,屍首在何處?”
孔弘緒說:“什麽女子我不知道。”
嬌紅上前,“大人我知道,就在園中,我帶你去。”
孔弘緒罵:“賤人,如何不曾打死你。”
沈澄瞪了他一眼,“公爺打死的人少嗎?”轉身傳來仵作一起勘驗去了。
孔弘緒扔了那本罵道,“南京!南京!你也南京,她也南京,我是犯在南京人手裏了。”
夫人在後院得信說,“抄家來了,前頭關了公爺,園子裏在挖屍首。”吓得魂不附體,問養娘說:“這可怎生是好?”
養娘想了一會兒說,“夫人不如去看看,想朝裏來人保不齊是舊日老爺的門生,夫人也可托個情,如今家中只有夫人出面才好。”孔夫人只得走出房,到了院中見一群差人在挖地,那邊前幾日剛死的人已挖出來了,吓得不敢上前,沈澄見有人來,問:“那邊是誰?這裏正在查案,閑雜人等不要過來。”
養娘跑過來見禮,“是府中夫人請大人說話。”
沈澄一聽是國公夫人只得放下事情走過去行了禮,孔夫人看他清秀少年從不相識,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問:“李大學士您可認識嗎?”
沈澄略一思索,“您說得是前任閣老嗎?下官無福登科的晚未得教誨。”
孔夫人就沒法說了,還是養娘老着臉說:“大人,我們夫人就是李閣老的女兒是知書懂理的人,這公爺平日所作所為夫人勸過多少次了奈何他不聽啊,反罵夫人是裝架子充先生,如今公爺的事犯出來是怎樣?還請大人明示免得夫人擔驚。”
沈澄聽了憐孔夫人也是個大家女子,好言道:“自古刑不上大夫,我們只是查案事情如何還要聽憑聖意,夫人安心在府中待着,一切如常。”
孔弘緒那些事兒孔夫人心裏明白,到了這時也覺得是個了局,回了個禮一聲也沒言語帶着養娘回了院,吩咐将兒子帶來自此只看着兒子讀書。
沈澄等人一連忙了幾日,查得四件人命,無數惡行,都具實做了陳詞上報朝廷,那群女子都是借女樂之名強買強搶來的,有娼有戲也有良家,一一錄過口供,有家人發還本家,沒家人的發與官媒。
李希青得了書在京中急得跳腳大罵孔弘緒,自己要走脫不得身,只得派小厮定了船來接春園,春園聞言還不怎麽信,“他果真來接我了?不曾說什麽其他的話嗎?”小厮新堂說:”我們爺只叫我們快去快回,說夜長夢多,恐春奶奶再出什麽事,他說再有個差池他竟活不得了。又讓我問王奶奶好,并看看王奶奶有無事,還請沈大人為他出這口惡氣!”錦姐說:“我好着呢,并沒什麽事,他不用惦記我,從此只顧好春姐,你回去跟他說春姐若受了委曲我不依的還接她回王家咧!”
新堂連聲稱是,沈澄問:“你家爺有書沒有?”
“有的,有的。”新堂從懷中取出遞與沈澄,上寫着:“日思夜想只願速見,前事随風兩心如初。”沈澄看了笑問:“你家爺說這書是給誰的嗎?”
新堂想了想,“并不曾說。”
錦姐也接來看了,贊說:“真不愧是我哥哥,是個好漢子,這才是人話呢!”
春園疑慮:“他說什麽?“
錦姐笑着讀與春園聽了,春園聽完也一陣心喜,錦姐握着她的手說:“我在家中備了好些東西給你,你走得這樣急如何去取?”
春園說:“那些都是身外物,我如何用那許多?姑娘你回了家要謹言慎行,不要得罪了人,凡事忍上三分。”
錦姐嗔怪道:“你又說這些話了。”
春園就不說了,沈澄也為她高興,“我來時為妹妹置辦了幾件禮物,現下春姐要去不如先送與春姐?”說着讓人去取,下人搬來箱子打開是各色衣服,時新首飾,春園說:“這個如何受得起?”
沈澄說:“你是嫂嫂了,怎麽受不起,按說這禮還輕了呢。”
錦姐看着這箱東西,感慨道:“雲哥兒,還是你想着我,對我好。”
沈澄心想,我一生一世都想着你要對你好,嘴上卻說:“我不及王兄一半。”
錦姐嘆了口氣,對春園說:“你好生拿着東西去吧,你這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沈澄在一旁聽得這句話,心中不自覺又湧上些難言滋味,借着招待新堂吃飯避出去了。
第二日早間春園就随新堂上京去了,錦姐一路送到城外,臨別的話有千萬,最終只說了一句,“春姐你好好的。“
春園撒淚道:“姑娘你多保重。”上了車朝西去了,錦姐立在原地悵望了半天,待日頭高了,沈澄怕她曬着,才說:“咱回去吧!”
錦姐問:“你哪日回京去?”
沈澄說:“等朝廷的旨意下來,也這個把月間吧!“
錦姐又問:“你主意什麽時候送我回去。”
沈澄說:“也就這幾天吧,你丢了府中不知多急呢,那濟南府的失狀我是親見的。“
錦姐哀怨道:“我想多陪你幾日。”
沈澄心中咯噔一下,掩着心虛說:“陪我做什麽呢?不過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我送你回去也不大妥,不如我寫封信讓王兄來接吧!”
錦姐冷臉道:“只憑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