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7
天亮之後,連晚的手機早早地就震動起來。
計算不清夜裏睡了多久。連晚按掉聒噪的手機,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出周煙淺的頸下,小臂上似乎還有酸麻的痛感,她卻似乎恍然未覺,只撐着身子,定定地看了好一會睡顏恬靜的女人,才伸出手,掖了掖她的長發。
她生平第一次對人做這樣的動作,不知道怎麽掌控力度,怎麽做都不合适,不像是柔情似水的安撫,倒像是趁着睡着毛手毛腳,決計要擾亂別人的清夢。
還好,周煙淺只無意識地呢喃一聲,偏頭拿鼻尖蹭蹭她的手背,女人的眉眼間滿是熟睡之後慵懶的滿足,骨肉似乎被睡眠泡散了,平時觸感緊實的胴體在此刻松軟到不可思議,連晚的指尖從發間落到她的臉上,陷下去一點,立刻無端地生出許多遐思來。
似乎有什麽東西靜悄悄地變了。連晚想,從昨天晚上那個乍醒的夢境起,她在這之前不會想到她和周煙淺有這樣在床上隔着睡眠安靜對望的時候,她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從對周煙淺避之不及,再到任由周煙淺擺布,她心裏一直期待着的,其實也不過是這樣的一刻而已。
那麽這樣的場景,周煙淺在她之前也和別人有過嗎?
這念頭磋磨着連晚的神經,讓她在夢裏也不得安眠。
她在心裏寬慰自己。周煙淺之前所處的世界和平川鎮相差那麽大,可她還是回來了,她從一開始就糾結她的過往,倒不如抓住她的當下。可話雖如此,連晚卻一邊難受,一邊又更因自己的寬慰而難受,到最後,她誰也無法責怪,只好遷怒于自己的木讷和死板。
不行,不可以,不允許。她想。這些念頭在昨天晚上自她腦海中閃過無數次,以至于連晚現在的心緒這樣蠻橫,她的指尖還留在女人的臉頰上,像捧着顫巍巍的奶油蛋糕,香甜到讓人不舍得松口。
誰能舍得松口呢?
連晚頓住許久,才無聲地動動嘴唇,緩步下了床。
離開暗沉沉的卧室,客廳裏已經天光大亮,現在還早,附近還十分安靜,沒有什麽零零碎碎的聲響,連晚輕手輕腳收好自己昨天換下來的衣服,先回了一趟家。
夏天天亮得早,一出門就是撲面而來的暑氣,連晚一路走,一路出了好些汗,她心不在焉,差點一腳踢壞不知道誰家在樓道裏擺的一缸綠蘿。
開鎖的聲音清脆,更是襯得家裏靜得發慌,幾天沒開火,電磁爐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陽臺泡沫箱裏的小蔥和香菜也焉頭焉腦,連晚把手裏頭的東西放下,先往箱子裏噴了一遍水。
夜裏起風,地上滿是被風刮進來的枯枝敗葉,因為剛剛澆水的緣故,空氣中難得有些濕潤氣息,連晚心情稍霁,提起精神裏裏外外把家裏打掃一遍,又拿上衣服去洗漱。
出來的時候手機再度響起來,連晚頭發還濕答答的,她一邊擦頭發,一邊聽電話那頭的聲音也像隔着水霧,王志強在水霧那頭沒有了平時的大嗓門,只問她在哪,半個小時後到車隊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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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連晚說着,頓了一頓,才道,“王哥。”
王志強似乎不忙,還若無其事地跟她寒暄幾句,直到那頭有人跟他說話,才率先挂掉電話。
雖然王志強嘴上說着不急,但連晚還是緊趕慢趕出了門。她倒不會因為之前的事情就對車隊有什麽懈怠,一切都是為了賺錢,連晚從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王志強對她的小心思,她也想得通,人總要為自己打算。
她也要賺錢,也要為自己打算。
今天車場上的車都還在,車隊充作辦公室的小房間裏煙霧缭繞,沒出車的司機們擠在一塊抽煙,有個小姑娘混在裏頭捂着鼻子,似乎是某位司機的女兒,沒待多久就跑出來了。
小姑娘個子矮,連晚走路不低頭,差點一拐腿踢上去,但收得急,還是蹭到了她軟綿綿的肚子,力氣不小,忙站定了低頭看,看人家哭了沒有。
果然就看見一雙憋着淚的眼睛。
“你沒事吧?”連晚試探着,小聲問,她摸摸口袋,沒摸出什麽糖和餅幹,只能蹲下身,略微無措地盯着小姑娘泛紅的眼圈。
小姑娘像沒聽見似的,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連晚只能又問:“你家大人呢?”
這下小孩子動了動,轉過身指指身後的小房間。
連晚松一口氣:“你爸爸是誰?”
小姑娘說不清自己爸爸的大名。連晚索性牽着她往房間裏走,走到門口被煙一嗆才反應過來裏頭的環境不适合小孩子待。
“算了。”她說着,口氣也不算柔和,“你在這裏等着,我出來帶你去買糖吃。”
見小姑娘啃着手指頭仰着頭眼巴巴地看她,又忍不住要把人家的手指扒拉出來,“乖一點,把手擦擦,我很快就出來。”
連晚進門的動靜不大,但房間裏的司機還是都轉頭看過來,或坐或站,位置沒空缺,連晚也不在意,找了堵牆站着,聽王志強他們大清早把人喊過來,是要說些什麽。
“今天耽誤大家出工,主要是想講兩件事。”見人到齊,王志強把手裏的煙按滅,咳嗽着說。
“第一件事就是最近縣裏的家具廠準備跟我們車隊合作,他們剛剛投中了公家的單,縣裏,鎮上學校的桌子,椅子,床,辦公桌都要通通換新,中間運輸的活就全歸我們幹。”
王志強一邊說,一邊眉飛色舞擠着眼睛,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這單子我們能拿兩頭錢。公家一頭,廠裏再給一頭,所以最近兄弟們就別接私活了,把車都空一空,等我通知就行。”
房間裏的聲音漸漸大起來,司機們交頭接耳,讨論聲嗡嗡響。
不同于鎮上,縣裏車隊不少,業務也要搶,從前連晚車隊只能從平臺撿一點他們搶剩的平臺單,連起步價都要低別人好幾塊錢。
現在好了,這一波單子幹完,年底過年走親戚都不操心了。
連晚想到這一點,看王志強也順眼許多。
但他只說了一件事,還有第二件事沒說。
有人跟她想到一起,出聲問:“王哥,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王志強拖長了聲音,又點一根煙,夾在手指上慢悠悠地燒着,“是我最近還在考慮的事,咱車隊裏現在是這麽個情況,有的人有車,有的人沒車,時間就協調得沒效率,我在想,要不大家把車都托到我這裏,我來安排出車,這樣也統一,大家看怎麽樣?”
跟剛才的熱鬧相反,王志強這話一出口,司機們都沉默下去。
“這好像不太公平吧。”連晚旁邊的司機猛抽了一口煙,出聲,“這樣買了車的跟沒車的賺的一樣多,搞什麽?”
“就是。我九米二的車難道要我開四米六嗎?”
有車的司機大聲抗議,沒車的司機只抽煙不說話。王志強見場面僵持住,有些尴尬地把煙放下,搓搓手指:“我這也不是為了家具廠的單子嘛,兄弟們說的這些,我都能理解,但話說難聽一點,單子是我去拉的,我初心也是希望大家都能掙錢……”
話說到這份上,司機們不說話了。王志強幹咳幾聲:“好了好了……這事大家往後再商量吧,今天就先到這,大家幹活去吧。”
桌椅咯吱咯吱,房間裏湧出一大群人,連晚跟着人走出去,一眼就看見剛才那個小女孩還乖乖站在牆角,正仰頭跟她爸爸說着什麽。
連晚站在原地,等了她一會。
小孩忘性大,這會也不惦記連晚剛才踢她的疼了,黏黏糊糊地跑過來牽連晚的手:“爸爸!就是這個姐姐。”
“是小連啊。”
連晚沖着對方點點頭。
“小連,那這丫頭就費心你帶着了,要是不聽話,盡管給我打電話。”
連晚牽着手心裏軟乎乎的小手,難得扯了扯唇角,“不費事。哥你去忙吧。”
“哎。”
眼看着她爸走遠,小姑娘直盯着連晚,眼睛黑溜溜的,妥妥一副饞樣,連晚笑了笑,把人領到車場,抱上副駕駛座。
她不急着到工廠裝貨,在附近兜了一圈,找到一家賣湯面的早點攤。
人不少,連晚開着小風扇,讓小姑娘在車上等着。
她下車要了三份湯面,在等面熟的時間裏收到周煙淺的微信,還是語音。
連晚沒帶耳機,又不舍得語音轉文字,猶猶豫豫,還是笨拙地把手機聽筒貼向耳朵。
沙沙的雜音裏,女人的聲音含糊得不像樣:“你怎麽醒那麽早?”
連晚張了張嘴,看見車裏的小姑娘沖着自己擠眉弄眼。
白晝明晃晃的,照得人的頭腦清醒到不像樣。
—嗯。
連晚低頭打字,冷淡的眉眼不自覺柔和下去,摻雜了面鍋裏的水霧似的,憑空生出些溫度和形态來。
—我給你帶早飯,面湯行嗎?
那邊很快回複。
“行……”周煙淺應道,她像是伸了個懶腰,鼻音懶懶地晃着,直把連晚勾得心猿意馬,“那待會店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