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夕陽西斜,店裏一片燦金。
身後那群老人還在絮絮叨叨說着些什麽,周煙淺說完這句欲蓋彌彰的借口,就沖着連晚微微一笑,松開她的手,率先走在前頭。
手心裏驟然失去她溫軟的指尖,連晚的目光暗了一瞬,她很快加緊腳步跟在她後頭,裏間不開燈,眼前越走越暗,連晚耳邊只聽見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響着,黑暗滋生了她無盡的勇氣。她克制不住地越走越近,最終擡起手,從後面緊緊圈住了女人的腰。
這個擁抱用力到密不可分,仿佛她們是長在一起的兩棵樹。
周煙淺沒準備,被抱得悶哼一聲,轉過頭卻正好撞上連晚親下來的臉頰。
她剛剛收工,從外頭進來,臉上還帶着太陽的餘溫,嘴唇熱熱的,箍在她腰上的手臂也暖得發燙。
周煙淺腿一軟,踉跄幾步,被猛地抵在了貨架上。
黑暗中,兩個人的呼吸都又急又亂,連晚的吻來得相當粗魯,似乎是周煙淺之前教給她的所有東西都被她以這一種方式還回來了似的。周煙淺被她親得差點缺氧,在掙開呼吸的時候忍不住想,這到底是什麽毛病,明明這麽性/冷淡的長相,怎麽親近的時候就像變了個樣子。
好吧。周煙淺在新一輪的熱意和迷亂裏承認,她就吃這一套。
好像過足了瘾,連晚喘着氣稍稍松開她,女人癱軟在她懷裏,呼吸輕輕掃着她的耳畔。
“我渴了。”休息了好一陣子,連晚溫馴蹭着她的臉,小聲說。
她抿着唇,看起來居然還有點可憐。
雜物架上滿是成箱的泡面和零食,地上堆着礦泉水。她們倆一進來就把借口抛到腦後,現在倒是想起來了。
又在撒嬌,周煙淺拍拍她的臉,她渾身發軟,話也說得有氣無力:“自己去拿。”
身上的人仍舊緊摟着她,沒長骨頭似的,動也不動一下:“不喝了。”
怎麽這麽粘人啊。周煙淺擡起手拍她的頭,想起之前這人還對自己愛搭不理,手又收回去了,語氣也帶着點嬌:“噢,随便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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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晚碰一碰她的額頭,想說些什麽,卻還是沒說,只低頭慢慢地蹭着她的唇角,周煙淺被她親得心很軟,還是放輕了聲音:“好啦——你乖。”她抵着連晚的肩膀稍稍直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地上的箱子:“你想喝哪個?外邊還有人,我們別在裏頭待太久。”
連晚悶悶地抱着她:“為什麽外頭會有人?”
“是附近的老街坊呀。”周煙淺說,“正好店裏有空調,就讓她們進來坐了。”
“不影響你做生意嗎?”連晚忍不住問,她其實還有更多想問的,例如為什麽她開的店似乎不在乎盈利,如果是為了清閑,那徹底休息不是更好嗎?
“也不會啦。”難得她有一次話這麽多,周煙淺也就多說了點,“我在店裏也很無聊的,你又不能陪我,我聽她們說說話挺好的。”
“說什麽?”
“很多八卦啊。”周煙淺從地上的箱子裏抽出一瓶礦泉水,摟着她的脖子,湊上來,說話時的氣息濕乎乎的,“聽到了好多八卦。”
“嗯。”連晚抱着她,走到門邊又頓住,舍不得出去。
懷裏的女人恍然不知她的小心思,還在說她早上聽見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三樓的阿姨說她孫子在網上找對象,被拍了照片還騙了錢,又不敢報警,現在天天在家抱怨,她懶得聽,就老出來和老姐妹們唠嗑。”
她憋着笑:“你都不知道,她孫子都這樣了,她還好執着的,要給我介紹對象。”
連晚絲毫不意外,只淡聲問:“介紹她孫子嗎?”
“怎麽可能。”周煙淺笑着蹭了蹭她的臉,拉長了語氣,“她們說——鎮上的車隊裏有好多未婚的青年才俊,掙得多,又不常回家,嫁給他們是躺着拿錢,又不用伺候人。”她模仿着她們的口吻:“好得不能再好的親事了。”
連晚只聽着,不說話。
“嗯——”周煙淺借着門縫裏外頭的一點光,端詳她的表情,拖長聲音,“當時我就想——我就在跟裏頭一個司機談戀愛,可惜,她們都猜不到是誰……”
連晚問:“猜得到好,還是猜得到不好?”
“當然是不好啦。”女人疑怪地盯着她,“真是的,我這麽好的對象,你怎麽能讓別人知道,你不藏起來嗎?”
連晚聽到這裏,心裏忽然有點煩,但她沒表露出來,只把眼睛垂下去,不想再聽了。
周煙淺沒發現她的低落,還在親昵地蹭着她的臉:“反正我舍不得跟別人說。”
是舍不得,還是不想說?連晚松開她。跟她在人能看得見的門口分開,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走出去。
外頭的老鄰居們見她們出來,笑鬧聲安靜了一瞬。連晚的心在這一瞬間內被高高提起,又被輕輕放下,因為她們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只忙着招呼周煙淺繼續加入她們的聊天。
剛剛還在懷裏的人,抽身之後連溫度都不曾留下。眼看着周煙淺開始給阿姨演示怎麽在平板上玩麻将,也許是店裏空調開得太冷,連晚沒留多久,就默默推開門走了。
一出外頭,夕陽強烈,仿佛要把夏日一天裏最後的餘晖燃燒殆盡。
連晚一路走回家,手裏攥着的那瓶水是常溫的,剛從箱子裏被拿出來。手心裏滲出汗來,卻是燥熱的,粘膩的,沒有辦法打濕誰的夢境。
她裝了空調,不做夢了。
那一瞬間的心灰意冷,變成了在無數個午夜夢回之間兜頭潑過來的一桶冰。
這些天,連晚休息的時間多了,真正睡過去的時候倒少了。她的上一次失眠還要追溯到高考查分後那個惶惶不安的暑假,連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命運就攥在她手裏,沒有人能讓她依靠,卻也沒人能夠要求她,這其中的幸運或不幸運,她這幾年看得太多了。
失眠的夜,她百無聊賴地劃拉手機,朋友圈裏,王志強在發他兒子的視頻。一溜煙下來全是,他以前從來不發朋友圈的,就連結婚了也只是一句車隊群通知似的文字。他結婚那天連晚去了,新娘跟她差不多大。
臉頰清秀,身姿纖弱,長得有點像顧燕。
失眠的夜裏,想什麽似乎都能追溯到從前。
顧燕。連晚又想起顧燕。她沒有她的聯系方式。兩個人讀書的時候都沒有手機,連網吧都沒去過一次,她的小孩出生了嗎?連晚想,她是知道她的地址的,她是不是該過去包個紅包給她。
那要說些什麽,以什麽樣的身份呢?連晚想,周煙淺教會了她女人是什麽,卻沒有教會她怎麽去對待過去的女人。
那麽,女人到底是什麽?
鬼使神差,連晚的腦子裏浮現出那段本該徹底模糊掉的回憶。顧燕拉着她的手,她很緊張,手抖得很明顯,像是剛出巢的小鳥扇動翅膀。是不是所有人的一開始都是這樣。可周煙淺是不一樣的,她對她永遠游刃有餘,任憑她抱她,親她,咬她,把親密的事情做到最後一步,周煙淺也只是抱着她,縱容地摸她的腦袋。
她跟平川鎮上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連晚想,所以她在意亂情迷的時刻甘心被她馴服,但過後又貪心地想要更多。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響。夜深了。整個平川鎮的呼吸慢慢地沉下去,在晨曦來臨之前,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在清醒着。
清醒的時刻毫無用處,午夜拉長的生命,放大了連晚心裏的不安和糾結。有哪一刻她真想掀開被子跑到周煙淺家門口,敲開她的大門,她知道她一定會歡迎她,可偏偏就是這種篤定讓連晚非常惱怒。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天亮了才生出一點疲憊的睡意。
可第二天還要起床工作。
空調把夏天的冷熱分得太絕對。連晚出門時,皮膚很快感到一陣燥熱的暖風,過了一會,整個人都覺得悶,像是皮膚從裏到外,脹脹地鼓起來,她到街邊早餐店買了一杯粥,喝下去才感覺好了不少。
過了一夜,車裏又悶又濕。又是縣城的單子,連晚正拉上安全帶準備上路,就看見王志強敲了敲她的車窗。
她降下車窗,低頭看去,中年男人臉上挂着有些羞澀的笑:“小連,先別急着走,有事和你商量下。”
連晚沒動,只把耳朵低下去一些:“什麽事?”
“就是……就是……”王志強搓着手,做出一副不好意思啓齒的模樣。
連晚蹙起眉頭。幾乎通宵的作息,讓人的意識亢奮,身體卻疲累,她懶得應付王志強,只不吭聲地看着他。
王志強扭捏了好一陣,才小心地說:“能不能借哥點錢?”
見連晚沒什麽抗拒神色,他才又說了下去:“你看,隊裏的情況你也知道,大家收入都差不多,你是自己吃飽,全家不餓,我呢,有家有老婆有兒子要養,這不,縣城裏新開發了一批房,你嫂子去打聽了,覺得還不錯,就是首付差一點……”
“差多少?”連晚問。
王志強面色一喜:“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