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時間仿佛被拉長,莫名其妙的無所适從和心慌意亂席卷而來,連晚抿着唇,擡起眼睛,正巧撞進女人含笑的注目裏。
女人有一雙潋滟的桃花眼,看人的時候自帶搖曳的水色,像帶着勾子似的。可她的唇又十分纖薄,就算是塗紅了丢過來,也生生泛着一股子冷意。她就算生在雜草堆裏也是玫瑰。第一眼看見她的人都會明白她的柔媚裏帶着尖刺,可還是要一頭栽進去,在她的風情萬種裏粉身碎骨。
現在,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連晚又一次栽進她的目光裏,覺得危險,又覺得沉溺。
說來奇怪,盡管已經來過多次,但女人的面容對她來說還是驚豔。連晚覺得每一次看見她她都要陌生一回,她也說不清這是怎麽一回事。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不知道要找尋些什麽地每天光臨。
外頭的蟬鳴聲聲叫着。
連晚頃刻回魂,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緊了那瓶礦泉水,垂着頭想:
也許她不該來買這瓶水的。
她這些天裏都着了魔。
那麽,沉默半晌過後,周煙淺終于聽見連晚開了尊口。
這次說的話多一些,語氣還是輕輕的。
她說:“錯了,這不是付款碼。”
周煙淺自從她進門起就一直努力賣弄着的漫不經心差點沒繃住:“什麽?”
連晚擡起頭,靜靜地注視她:“給錯了。”
她說着,還把手機屏幕的界面朝周煙淺亮了一下。
什麽意思。周煙淺簡直要被她氣笑了,心裏翻江倒海,落到臉上化成嘴角邊一個薄薄的笑,語氣似是打趣又似是嗔怪:“就要這個,加了把錢給我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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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晚立杆似的杵在原地,沒應聲。
不知道這人又是在別扭什麽,但周煙淺也意識到自己情緒過了火,她提醒自己留神別把人吓跑了,遂緩和語氣,重新又用慢悠悠的腔調說:“你現在要是不加上,過幾天就算是你求我,我也不加了。要是往後這事兒耽誤了你幹活兒,那也別怪我。”
她很快看見眼前的小呆頭鵝漂亮的眼睛裏閃過些許疑色,但依舊是一聲也不吭,只沉默地站在那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周煙淺盯着她,不受控制地就有些走神。
……真好看啊,高高瘦瘦的冷白皮,長眉深目,高鼻瓊唇,握着礦泉水的手指節分明,又因為瘦,手背上浮出一點點的青筋,像是一把就能把她按住。
迷死誰了,意思是迷死她了。
心裏在尖叫,看在這等美色的份上,周煙淺立刻又原諒了連晚的進退失據和木讷。
“別怕。”她托着下巴,将嗓音放得輕柔,眼睛彎彎地笑着仰頭安撫道,“是好事兒。”
還伸出手,作勢要拍拍連晚的肩,被躲掉了。
周煙淺看眼自己被躲掉的那只手,勾勾嘴角,又笑得連晚心慌意亂。
不管如何,兩人最終還是加上了好友。
連晚捏着那瓶濕漉漉的礦泉水出去的時候,聽見玻璃門上挂着的鈴铛又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叮鈴一聲,像是冰塊滾落進手心,像是要打碎這個夏天的熱和寂靜。
從女人的店裏出來,拐進樓道,周圍的溫度一下降下來,樓梯也是冰涼的水泥樓梯,牆上斑駁地貼着層層疊疊的小廣告。連晚一路上到三樓,掏出鑰匙開了門。
屋裏空曠得一覽無餘,是間不大的一居室,家具寥寥無幾,連椅子都沒有幾張,桌子邊立着淺綠色的冰箱,對面是鋪着竹席的床,牆壁上挂着燈泡,有一個小小的陽臺,泡沫箱裏栽着些小蔥香菜。
木質的房門在身後關上,連晚進了屋,水泥地面帶來更多的陰涼,她家裏沒安空調,但一年到頭也不怎麽熱。
一路過來,背上生了些薄汗,連晚卻沒急着去開頭頂的風扇,而是先打開冰箱,把手裏那瓶礦泉水放了進去。
空空蕩蕩的冰箱裏除了一點青菜,幾罐啤酒,剩下的全是排列整齊的礦泉水。得有七八瓶,同一個牌子,同一款容量。
連晚的嘴角無意識地勾了勾。
身上的衣服在早上卸貨的時候已經弄得髒兮兮,她卸完貨用接在牆邊的水管簡單沖了一下,現在幹了過後,留下些灰道子和汗濕過後的白漬。
連晚把衣服脫下來,簡單沖過一遍涼水澡,套上充作睡衣的T恤和短褲,躺在床上,把一條胳膊枕在腦袋下邊。
頭頂的風扇慢悠悠地吹着,竹席散發出使人安心的清香味,她不知不覺地就睡着了。
這天下午,連晚又一次夢見了那雙白臂膀。
她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在她的夢裏重現。她把貨車倒在雜貨店的門前,把那兩扇玻璃門從車上卸下來。
女人迎過來,挽着滿頭烏黑的發。肩膀上挂着兩條細細的吊帶,姿态婀娜。
身後施工的聲音叮叮當當,連晚要跟她說話,不得不湊近了講。
背景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那天在場的其他人都不見了。只剩下她們兩個。
近在咫尺的白臂膀晃得連晚眼花。女人一邊說着話,一邊要伸手幫她拍打衣服。那天的連晚顫栗着,潛意識裏明明不想認輸,但腳上又略略往後退了一步。
牛奶一樣嫩滑的兩條手臂,橫貫在她的面前,連同着白生生的肩膀和脖頸,矜持而又放肆地袒露着。
那雙纖薄的紅唇在動,吐出來一些熱氣騰騰又讓人心癢的話:“先歇會兒,到這邊坐,看你這一身汗……”
連晚緊張地繃直了背脊。
女人依舊像那天那樣,不顧她的避讓,将軟綿綿的身體挨得極近,又邀請在場的人吃冰西瓜,她拉開那面剛安置好的冰櫃,手臂連帶着身子,繃出令人神往的、顫顫巍巍的曲線來。
她年輕生命中關于女人的美的認知,真正由那天開啓。
但夢裏的連晚比那天大膽,将所有的細節都纖毫畢現。
西瓜觸手冰涼,可女人的手臂卻是溫熱的,上面有層薄薄的汗,連晚不經意間挨上去,只覺得滑得不可思議,接觸到的那塊肌膚燙得像是要燒起來。
她心慌意亂,站得遠了些,女人卻不依不撓地貼上來,連晚覺得她好像是故意的,又好像不是。女人身上很香,不是玉蘭油,也不是洗頭膏,連晚說不清那是什麽味道,只覺得竄入鼻腔的香氣沖上了頭腦,燒得她整個人更是昏沉。
突然,女人腳下一軟,歪倒在她的手臂上,連晚連忙伸手扶住她,她綿軟的軀體頃刻間落進她的懷裏。
兩個人的體溫疊在一塊,女人的體溫要比她更燙。西瓜的汁液落在她的唇邊,是甜的。連晚嘗到了。
女人抓住她的手,更深入的東西,她引着她伸手去探。
……熱,粘膩的熱,從空氣中一直蔓延到肺裏。連晚在一片大汗淋漓的悶熱中醒來,屋裏已經黑了,風扇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竹席被她睡濕了一大片,外頭也黑漆漆的,不見一點光亮。
……看來是停電了。
連晚擡起一只手臂,捂了捂眼睛。好一會才從床上翻身起來。安全起見,她還是拿着手電筒去檢查了保險絲,又走到陽臺,望了望附近的一片漆黑。
她手扶着欄杆,這片黑得令人心慌的夏夜讓她有些恍惚。仿佛夢還沒醒,腳底下軟綿綿的,落不到實地。
背後一癢,是幾顆汗珠滾了下去。這份熱意讓剛才做的夢境似乎又在眼前重現,連晚口幹舌燥,有些急躁地擰開有些生鏽的水龍頭洗了把臉。
水聲潺潺,她搓得用力,臉連帶着脖子鎖骨一片都疼起來,可還是忘不了那綿軟溫香。
水龍頭淌着水,又很快被擰緊,連晚把頭埋入手掌中,深吸了一口氣。
她定定神,轉身走進屋裏,從停了電的冰箱裏拿了罐啤酒。
指尖原本滑過那排礦泉水,還是有些心浮氣躁地拐走了。
大地一旦陷入漆黑,夜空就顯得明亮。連晚倚着陽臺,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已經有些溫熱的啤酒,仰頭看,發現今天的星星格外多。
夜色裏,樓下茂盛的樹冠和花草都不見蹤影,只聞得見淡淡的清香。
不遠處有些影影綽綽的白光,應當是哪戶人家的應急燈,瞧得見隐約幾個人影。夜色沉靜,在時間靜悄悄的流逝中,身上的汗幹了,連晚感覺到渾身的肌肉慢慢松弛下來,像是洗了一個熱水澡,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只慶幸燥熱的心境終于在一點點地平複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斜下方那戶人家的窗子忽然一亮,透出來一片朦胧的亮光,微微跳動着,似乎是昏黃的燭光。
緊接着,是門吱呀一聲被合上的聲音,熱水器空打火的聲音,緊接着,很快響起來些淅淅瀝瀝的水聲。
分明是有人在洗澡。
連晚沒在意,她的腦子還處在燥熱過後的恢複期,只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啤酒,靜靜地感受着清爽過後舌根泛起的絲絲苦澀。
漸漸有蒸騰的水霧,浸透了香氣飄上來,
這香氣不是玉蘭油,不是洗頭膏。這香氣似曾相識,似乎剛剛才撞見過。
連晚突然想起來了,那女人所住的雜貨店的二樓,正住在她的斜下方樓下。凸出來的鐵欄杆陽臺,像是一個小小的半島,容納着她這些日子的窺視。
——是那個女人在洗澡。
這個念頭跳出來的同時,連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條件反射般做着徒勞的抗拒。
可那香氣還在飄,張牙舞爪地侵占她身邊的空氣,缭繞着,織成一片粘稠的水霧。連晚覺得自己就是又一次一頭撞了進去。像慌不擇路的野獸撞進鐵籠,撞得頭昏腦脹,使盡渾身解數都無法逃離。
不知今夕何夕,夢裏的白嫩臂膀又跳回到她眼前,這香氣從那頸窩裏逸出,仿佛從植物叢生的地方發散,帶着那種植物獨特的延展性和生機。長出一只手來,将她一把拽了進去。
連晚的背上,額頭上,重新湧出燥熱的汗意,像是那些念頭從她的身體裏流出來似的。
喝空了的啤酒罐,被猛地捏緊,咯吱一聲,被捏癟了丢到一邊,在這停電的夜裏發出一聲空蕩蕩的回響。